奧斯汀·弗里曼 遲建
“杰維斯醫(yī)生大概已把昨天晚上有人想謀殺我的事對你說了?!辈樘貭柗蛉说任野阉榻B給桑代克之后,說,“你能想象得到,會有這種事發(fā)生嗎?我去了警察局,把兇手的相貌特征對他們講了,甚至還把他穿過的衣服給他們看了,他們卻告訴我無能為力。這等于說,讓這名歹徒輕輕松松地逍遙法外!”
“你知道,桑代克先生。”米勒探長說,“這位夫人向我們提供的犯罪嫌疑人的特征可適用于全英國一半的中產(chǎn)階級男子。另外,從她拿來的那件外衣里面,找不到任何可以證明主人身份的東西。在這種毫無線索的情況下,她卻指望我們把兇手找到。我們不過是警探,又不是變魔術(shù)的。我只得冒昧把你推薦給查特爾夫人?!彼粦押靡獾匦χ?,把那個包放在了桌子上。
“那你們想讓我做什么呢?”桑代克問道。
“做什么?”米勒說,“桑代克先生,這就是那件外衣。衣服口袋里有一雙手套、一條圍巾、一盒火柴、一張車票和一把門鑰匙。查特爾夫人想知道這件外衣是誰的?!闭f完,探長一邊看著情緒煩躁的查特爾夫人,一邊將包打開。
桑代克看他那副樣子,微微一笑?!爸x謝你的好意,米勒。”他說,“不過,我覺得,這事你應(yīng)該去找個超人來才行呢?!?/p>
探長一聽這話,表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
“說真的,先生。”他說,“我很想讓你看看這件衣服。我們現(xiàn)在無從下手,但又不想放棄這個案子。我仔仔細細檢查了這件衣服,可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都沒有找到。我知道,什么也逃不過你的眼睛。你也許能發(fā)現(xiàn)一些我忽略了的東西,好為我們的偵探工作提供點兒線索。比如說,打開你的顯微鏡來試試?”探長說最后這句話時,明顯帶著些嘲諷的意味。
桑代克沉思地瞧著那件外衣。我看出他對這件案子有些心動了。查特爾夫人在米勒之后,再次向他提出請求時,我知道,他肯定會答應(yīng)。
“那好。”他說,“把這件衣服留下來吧!我抽一個小時的時間來看看??峙潞茈y從中發(fā)現(xiàn)什么。不過,看看總沒壞處。請你們兩點鐘再回來。到那時,我就可以將結(jié)果向你們報告了。”
他很有禮貌地把客人送了出去,然后回到桌子跟前,好奇地看著那件衣服和那個大信封。信封里裝著從口袋里找出來的幾件物品。
“我這位博學(xué)的同行,你有什么建議呢?”他看看我,問道。
“我想,不妨先研究一下那張有軌電車票?!蔽艺f,“然后嘛,倒是可以采納米勒的意見,用顯微鏡觀察一下衣服表面。”
“我認為,應(yīng)該先檢查這件衣服?!鄙4苏f,“車票可能會把我們引入歧途。一個人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乘坐電車,而他衣服上掉落的灰塵卻能向我們提供有關(guān)地域方面的信息?!?/p>
“這倒是?!蔽艺f,“不過,這種信息一般來說,都太不具體了?!?/p>
“你說得不錯?!彼呎f,邊拿起衣服和信封,朝實驗室走去?!安贿^,杰維斯,我對你說過很多次,灰塵作為證據(jù)的價值往往容易讓人忽略。肉眼看到的東西常常會使人誤入歧途。比如說桌面上的浮土吧!你能從這里面看出什么來呢?不過是一些普普通通的灰塵,和其他任何桌面上的浮土沒有兩樣。可在顯微鏡下,這些灰塵就分解成了可辨認的顆粒。通過這些顆粒,可以明確無誤地追溯出它們從前所隸屬的物質(zhì)。不過,我說的這些你應(yīng)該都知道了。”
“我承認在某種情況下,灰塵的確可以成為很有價值的證據(jù)。”我說,“可要想通過一件上衣上的灰塵來確定主人身份,未免有些太不著邊際了吧?”
“恐怕你說的有道理?!鄙4诉呎f,邊把衣服放在實驗室條凳上,“不過,事情一會兒就能見分曉了。我們先把波爾頓那個特制的吸塵器借來用用?!?/p>
桑代克說的小吸塵器是我們那位心靈手巧的實驗室助手波爾頓的杰作。它原則上和普通地毯吸塵器相同,但有一個特殊功能。機器上裝著顯微鏡玻片,吸上來的灰塵被直接噴射到玻片上。
波爾頓不無自豪地將他的發(fā)明固定在長凳上,再把浸濕過的玻片裝在里面。桑代克把吸塵器的管口對準外衣領(lǐng)子。波爾頓啟動開關(guān)。吸完后,他們又換上另一個玻片。這一次管子正對著右邊袖子靠近肩膀的部位。就這樣來回數(shù)次,六個帶有衣服各部位的灰塵玻片夾做成了。接下來,我們把顯微鏡安裝好,開始對這些標本進行觀察。
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灰塵中含有大量不很常見的成分。當然,這里面包括通常從布料或家具上沾下來的毛、棉和其他纖維物,還有稻草、谷殼、毛發(fā)、各種礦物質(zhì)等一般衣服常見成分。除此之外,這些玻片上還有大量其他物質(zhì),主要是各種植物屬性的東西,淀粉類的顆粒占了很大比重。
我看看桑代克,見他正忙著用鉛筆在一張紙上寫著什么,顯然是將顯微鏡中觀察到的東西列出來。我也隨之效仿。就這樣,我們各自一聲不響地忙著。過了一會兒,桑代克終于坐下來看他那份清單。
“這上面列出的東西很有意思,杰維斯?!彼f,“你那幾張玻片夾里有什么不同尋常的發(fā)現(xiàn)嗎?”
“我這上面真是五花八門!”我看著自己列出的那張表說,“當然,這上面有雷納斯佛爾德街上飄著的粉塵。此外,我還發(fā)現(xiàn)了幾樣淀粉類的東西,主要是小麥和大米,尤其是大米,還有一些谷物的殼、幾種不同的石粉、一些看上去像美黃根粉末的東西、一些黑椒脂細胞、一個甘椒細胞,還有一兩粒石墨粉?!?/p>
“石墨粉!”桑代克興奮地說,“我沒有看到石墨粉。不過,我找到了可可粉和蛇麻子的成分。我能看看你的石墨粉嗎?”
我把那個玻片夾遞給桑代克。他饒有興致地在顯微鏡下觀察。“沒錯!”他說,“這肯定是石墨粉,而且至少有六粒。咱們應(yīng)該把這件衣服再系統(tǒng)地檢查一遍。你意識到這件事的重要性了嗎?”
“我看得出來,這些顯然是工廠的粉塵。這也許能幫我們找出嫌疑人出沒的大致范圍,但看不出會有其他什么用處?!?/p>
“你別忘了,我們還有塊試金石呢。”桑代克說完,看到我不解地皺起了眉頭,又解釋說,“我指的是那把門鑰匙。假如我們能把范圍大大縮小,米勒就可以用鑰匙一家一家地試開了。”
“可我們怎么才能把范圍縮小呢?”我對此表示懷疑。
“咱們可以試試嘛。”桑代克說,“這些物質(zhì)有些是分布在整件衣服上的,從里到外都有。而還有一些,比如石墨粉,只在某個部位才能找到。我們先要找出這些部位,再確定這其中意味著什么。”接著,他在紙上迅速畫了一份衣服的草圖,將每個部位用一個字母標出來。然后,他拿出來幾個帶標簽的玻片,在上面寫上不同的字母。這樣一來,玻片上的灰塵是從衣服哪個部位收集來的就一目了然了。
我們又繼續(xù)用顯微鏡觀察帶著灰塵的玻片,邊看邊把新的發(fā)現(xiàn)添加在清單上。經(jīng)過將近一個小時的艱苦工作,我們終于將每塊玻片都查看完畢,并把兩個人的清單進行了比對。
“通過我們的觀察,”桑代克說,“得出了這樣的結(jié)果。整件衣服從里到外均勻地分布著以下物質(zhì):最多的是大米粉;其次是面粉;還有少量生姜、甘椒、肉桂粉;桂皮的纖維、不同種子的碎屑;甘椒、肉桂、黑椒和其他同類物品的果核屑。除此之外,在右邊的肩膀和袖子上有可可和蛇麻的痕跡;在背部有少許石墨粉。以上是我們掌握的信息?,F(xiàn)在的問題是,這些信息意味著什么呢?要知道,這并不僅僅是表面的浮塵,而是日積月累,反復(fù)刷、撣、拍、打之后進到衣服里面的塵垢。這些塵垢不用吸塵器,是無法搜集來的?!?/p>
“顯而易見,”我說,“分布在整件衣服上的物質(zhì)說明了衣服經(jīng)常掛著的地方的空氣狀況。石墨粉顯然是從座位上蹭下來的;可可和蛇麻應(yīng)該是從此人經(jīng)常路過的工廠沾染到的。但我搞不明白,它們?yōu)槭裁粗辉谝路疫叢庞???/p>
“這關(guān)涉到時間問題?!鄙4苏f,“從而使我們無意中對這位朋友的生活習慣有了幾分了解。他從家里出來的時候,工廠在他右邊,回家時工廠在他左邊,但這時工廠已經(jīng)下班了。不過,第一組發(fā)現(xiàn)更加重要,因為那些物質(zhì)為我們提供了他居住地的信息。他顯然不是工人,也不是工廠職員。而現(xiàn)在,那些米粉、面粉以及幾種調(diào)料卻都把目標指向了大米廠、面粉廠和調(diào)料工廠。波爾頓,能否麻煩你把那本郵局的地址簿找出來?”
桑代克把地址簿翻到工商欄,然后接著說:“這上面列出有四個大米工廠在倫敦。最大一家是道克海德的卡布特廠。咱們再看看調(diào)料工廠?!彼叿叢檎?,“倫敦有六家調(diào)料廠?!彼f,“其中有一家在道克海德,叫托馬斯·威廉姆斯工廠。其他那幾家附近都沒有大米工廠。下面咱們再來看看面粉廠。這上面有好幾家面粉廠的名字,但周圍都沒有大米廠或調(diào)料廠。只有一家例外,這就是道克海德的泰勒圣塞弗斯面粉廠?!?/p>
“這倒有點兒意思?!蔽艺f。
“是啊?!鄙4苏f,“你看,我們在道克海德找到了這件衣服上面粉塵的來源。從地址簿來看,這幾個彼此鄰近的廠家就在倫敦。而那些石墨、可可和蛇麻的粉塵似乎也證實了這一點。它們都和那一帶的工業(yè)有關(guān)。此外,據(jù)我所知,經(jīng)過道克海德的有軌電車行經(jīng)的路線離魯爾路的皮爾斯·杜佛石墨廠不遠。風很可能會把石墨粉塵吹到電車座位上。而且,地址簿上還登著一家位于戈特街的可可工廠。它是在向西去的電車的右邊。另外,我還注意到,在南瓦爾特街右邊,還有幾家盛放蛇麻的倉庫。不過,這些只是佐證。最重要的事實是那幾家大米廠、面粉廠和調(diào)料廠,都一致把目標指向了道克海德?!?/p>
“道克海德有私人住房嗎?”我問道。
“我們不妨在那幾條街上找找看。”他說,“那把門鑰匙看上去好像是開單身公寓房的。我們要找的那位朋友住的恐怕也是單身公寓?!彼_始依次查找地址簿上列出的公寓住房表。不一會兒,便指著頁面上的一處讓我看。
“如果說目前為止我們所發(fā)現(xiàn)的事實是巧合的話,”他說,“這里又出現(xiàn)了另一個巧合。在道克海德的南部,有一條名叫漢奧弗爾的街道。街道上都是工人住的公寓。這條街緊挨著一家調(diào)料廠,對面就是卡爾布特大米工廠。這和我們要找的環(huán)境完全符合。假如一件衣服掛在那些公寓的房間里,窗戶開著(在這個季節(jié)是很正常的),衣服上沾染的粉塵將會和我們發(fā)現(xiàn)的完全相同。當然,道克海德一帶的其他住宅區(qū)也會有類似情況,但漢奧弗爾街的可能性最大。推斷現(xiàn)在只能到此為止。我不能保證它絕對正確,有些地方可能過于主觀。不過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道克海德區(qū)很有可能能找到那把鑰匙能夠開啟的鎖,幾率最高的地點是在漢奧弗爾街。讓我們把這個推斷留給米勒去證實吧。”
“咱們不該再研究一下電車票嗎?”我問桑代克。
“天哪!”他叫了一聲,“我居然把車票給忘了!是啊,是該看看那張車票!”他把信封打開,將里面的東西倒在長凳上,從中找出那張臟兮兮的紙車票,看了一下又遞給了我。我看到,車票上打的孔眼是從圖利街到道克海德的。
“這又是個巧合?!鄙4苏f,“說到巧合,我想,那是米勒先生在敲門吧?!?/p>
來人果然是米勒探長。我們剛把他讓進屋,樓下街上的汽車聲告訴我們,查特爾夫人也來了。我們幾個站在門口等著她。她一邊往里走,一邊和我們握手。
“怎么樣,桑代克先生?”她大聲說,“你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訴我們嗎?”
“現(xiàn)在有個建議。”桑代克說,“我想,如果米勒探長拿著這把圓筒鎖的鑰匙,到道克海德區(qū)的漢奧弗爾街去一趟,或許會找到一扇能開啟的房門。”
“活見鬼!”米勒驚呼起來,“請原諒我說話粗魯,夫人!可是我覺得,我已經(jīng)把那件衣服仔細檢查過了。我忽略了什么嗎?桑代克先生,那里面難道藏了一封信不成?”
“米勒先生,你忽略了衣服上的灰塵。僅此而已。” 桑代克說。
“灰塵!”探長呆呆地看著我的同行,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他咯咯一笑,“好吧!”他說,“我已經(jīng)說過了,我不是變魔術(shù)的,只不過是個警探?!彼闷鹉前谚€匙,問道,“你想一起去看看嗎,先生?”
“他當然得一起去!”查特爾夫人說,“杰維斯醫(yī)生也要一起去! 既然我們已經(jīng)找到了那個惡棍的下落,就絕不能給他機會逃走!”
桑代克微微一笑,說:“查特爾夫人,如果你希望我們一起去,當然可以。不過,請不要對我們這趟尋查抱過高希望。我們的判斷或許完全錯誤。說實在的,我也很想去看看事情的結(jié)果如何。不過,即使我們真的找到了此人,我也看不出有什么證據(jù)來指控他。你頂多可以證明,他當時到過舞會現(xiàn)場,而后又匆匆離開了?!?/p>
查特爾夫人輕蔑地瞪了我的同行一眼,一言不發(fā),撩起裙子下擺,怒氣沖沖地出了房間??磥眍^腦簡單的女人除了彼此不能容忍之外,還不能容忍有理性的男人。
寬敞的轎車帶著我們,風馳電掣般穿過布萊克佛利爾斯大橋。之后,進入了巴羅夫區(qū)。不久,我們便沿著圖利街,朝伯蒙德西駛?cè)ァ?/p>
一到道克海德,探長、桑代克和我就下車開始步行,留下戴著面罩的查特爾夫人坐在車里,在后面慢慢跟著我們。走到圣塞弗斯面粉廠對面,桑代克停住腳步,看看圍墻里面,并示意我觀察那幾座高高的廠房后墻以及碼頭上載著面粉和大米的駁船上落滿的白粉。接著,在我們過馬路時,他又把幾家調(diào)料廠屋頂?shù)哪局铺齑爸附o我看。天窗上面覆蓋著一層灰色的粉末。
“看來,”他帶著幾分說教的口氣說,“商業(yè)的確可以為法律服務(wù)。至少我們希望如此?!彼脑捯粑绰?,米勒已閃進路邊公寓樓半地下室的底層。
等我和桑代克進去時,探長已查了一遍回來了。
“這一層的門打不開?!彼f,“咱們上去吧!”
上面那層是一樓,也可以說是二樓。這里沒什么好看的。米勒探長在樓梯口掃了一眼幾扇打開的門,又快步沿著樓梯往上走。接下來那層樓也是同樣毫無所獲。探長滿懷希望地巡查了一遍,但那幾扇門上都是那種最普通的插銷和鎖眼。
“你們想找誰呀?”一名灰頭土臉的男子從一套單元里出來,問我們。
“馬格斯。”米勒隨口編了個名字,反應(yīng)之快令我十分佩服。
“沒聽說過這么個人?!蹦俏还と擞终f,“也許他住在樓上吧。”
于是,我們又上了另一層。但那千篇一律的門鎖一次又一次地使我們的希望破滅。我開始有些著急。當我們查完第五層,仍然一無所獲時,我心里更加沉不住氣了。我生怕,桑代克這個預(yù)言破滅會給他的聲譽帶來不利影響。
“你的判斷不會有錯吧,先生?”米勒停下來,邊擦汗,邊問桑代克。
“完全有可能出錯?!鄙4说谋砬槭冀K十分鎮(zhèn)靜,“要知道,我說過這次行動只是碰碰運氣罷了?!?/p>
探長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他和我一樣,早就知道桑代克的這種“碰運氣”向來命中率極高。
“要是我們找不到那個家伙,可真把查特爾夫人坑了?!泵桌找贿呇刂詈竽嵌螛翘萃吓?,一邊說,“她對我們這次行動抱著很大的希望呢?!彼跇翘菘谕O聛?,朝樓道四下巡視一番,突然激動地轉(zhuǎn)過身來,一只手握住桑代克的胳膊,另一只手指著樓道盡頭角落的一扇房門。
“圓筒鎖!”他壓低嗓門,興奮地說。
米勒探長踮起腳尖,沿著走廊往前走。我和桑代克一聲不響地跟在后面,見他手里拿著鑰匙,在那扇門口站了一會兒,一雙發(fā)光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黃銅圓鎖。接著,我們看著他將那把鑰匙輕而易舉地捅進了鎖眼,一直插到了底部。探長得意地笑,又輕輕把鑰匙抽出來,轉(zhuǎn)身回到我和桑代克站立的地方。
“先生,你還真把他的老窩找到了?!彼穆曊f,“不過,我估計這家伙不在家。他肯定還沒回來呢。”
“你為什么會這么想呢?”桑代克問他。
米勒探長指了指那扇門?!伴T口什么都沒有破壞,”他說,“連漆都好好的。他又沒有鑰匙,這種圓筒鎖是撬不開的,只有硬把門弄壞才能進去。顯然,他還沒有進去呢?!?/p>
桑代克走到門前,將門上投送信件的槽口輕輕推進去,從縫隙中向屋子里看了看。
“沒有堆積的信件。”他說,“親愛的米勒先生,只要給我一截鐵絲之類的東西,我五分鐘之內(nèi)就能把這門打開。”
米勒搖搖頭,笑著說:“先生,幸虧你不是小偷。否則的話,我們可對付不了。咱們是否該把查特爾夫人叫上來?”
我來到陽臺,俯身去看等在下面的轎車。查特爾夫人正仰著臉,聚精會神地盯著這棟樓房。她周圍聚集了一群人,一會兒看她,一會兒又隨著她的目光往上看。
我依照事先約定好的暗號,用手絹擦了擦臉。查特爾夫人看到后,立刻從車里跳了出來,以驚人的速度沖上樓。她滿臉漲紅,氣喘吁吁,兩只眼睛卻炯炯有神,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夫人,我們找到他家了!”米勒說,“我們這就進去。但愿你不會有什么過激的舉動。”看來,查特爾夫人氣勢洶洶的樣子使探長有些不安。
“我當然不會?!辈樘貭柗蛉苏f,“在美國,婦女是用不著親自動手去報仇的。如果你們是美國男人的話,就該替我狠狠整治整治那個惡棍!”
“我們不是美國人,夫人。”米勒探長冷冷地說,“我們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英國紳士,又都是干法律這一行的。這兩位是法律顧問,我是執(zhí)法人員?!?/p>
說完這番警告的話,米勒又一次將鑰匙捅進鎖眼,轉(zhuǎn)了一下,把門推開。隨后,我們幾個跟在他后面,進了客廳。
“我剛才已經(jīng)說了,先生。”米勒邊說,邊輕輕把門關(guān)上,“他還沒回來呢?!?/p>
顯然,他說得不錯。眼下屋子里確實沒人。這倒讓我們可以毫無顧慮地在房間里巡查。
眼前的情景很是凄慘。當我們走進那幾個骯臟破舊的房間時,我心里不由得對那位窮困潦倒的男人產(chǎn)生了惻隱之心,以至于幾乎淡忘了他所犯下的罪惡行徑。房間里到處顯示出赤裸裸的貧困。客廳里慘不忍睹。光禿禿的地板,只有一把椅子和一張小桌;墻壁上沒有任何裝飾;窗戶上既沒有百葉窗,也沒有窗簾;桌子上有一塊干酪的表皮,被啃得像紙一樣薄,可見主人饑餓到了何等程度;敞開的櫥柜、空空的面包盒、只剩下一些碎末的茶葉罐、只有幾粒面包屑的果醬瓶。這所有的一切,都明白無誤地寫著“貧窮”兩個字。房子里的全部食物連一只老鼠都喂不飽。
臥室的情形也差不多。一張破舊的帶腳輪的床,上面鋪著草墊子,沒有床單,只有一塊粗糙的毯子。墻角擺著一只木箱,算是梳妝臺,另一只木箱上放著一個紙巾盒。以上就是全部家具了。然而,掛在釘子上的那套西服雖然有點破舊,卻剪裁得體,甚至相當時尚。另一套衣服放在地板上,疊得整整齊齊,上面還蓋著一張報紙。木箱上放著一個銀質(zhì)的香煙盒。這讓人覺得,它與周圍環(huán)境很不協(xié)調(diào)。
“這家伙都快要餓死了!”我說,“為什么不把這香煙盒拿去賣了呢?”
“他肯定不會那么做?!泵桌照f,“那是他干活的行頭?!?/p>
查特爾太太這位有錢的婦人顯然被眼前的凄慘現(xiàn)象驚呆了。這時,她突然轉(zhuǎn)過身來,對米勒探長說:“不會是這個人!你們一定搞錯了!這個可憐的家伙絕不可能跑到維羅岱爾別墅去的!”
桑代克把那張報紙掀起來。下面是一套西服,還有襯衫和領(lǐng)帶,都疊得好好的。桑代克把那件襯衣打開,指著前胸那片褶皺給我們看。突然,他把襯衣拿到眼前,從一顆仿鉆的紐扣上抽出來一根頭發(fā)——一根女人的頭發(fā)。
“這是相當重要的證據(jù)。”他用手指捏著那根頭發(fā)說。
查特爾夫人這時顯然也改變了態(tài)度,剛才憐憫和愧疚的表情一掃而光,眼中又一次閃動著憤怒的目光。
“但愿他還會回來!”她咬牙切齒地說,“監(jiān)獄對生活在這種環(huán)境中的人來說,顯然不會差到哪兒去。但我還是希望他能受到法律的制裁?!?/p>
“是啊?!泵桌仗介L也隨聲附和,“波特蘭監(jiān)獄比這里真差不到哪兒去。你們聽!”
聽到一把鑰匙插進了門鎖,我們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這時,一名男子走進屋,隨手把門關(guān)好,然后拖著疲憊的腳步,無精打采地從臥室門口經(jīng)過,并沒有看到我們。接著,我們聽到他進了廚房,接了一杯水,又回到客廳。
“跟我來!”米勒探長躡手躡腳地朝門口走。我們幾個緊隨其后。等他推開門后,我們越過他的肩膀,向里瞧。
男子此時正坐在桌旁。桌上放著一塊面包,下面墊著他剛剛買來的報紙,旁邊還有一杯水。當臥室門打開時,他站了起來,呆呆地愣在那里,眼睛盯著米勒,一副異常驚恐的表情。
我覺得有人碰了一下我的胳膊。原來是查特爾夫人。她把我推到一邊,進了客廳,在門口卻猛地停住了。而這時,那名男子臉上的表情突然大變,使我不由得把目光移向了查特爾夫人。我看到她的面色瞬間變得慘白,臉上是一副極度震驚的表情。
這戲劇般的沉默被米勒探長一本正經(jīng)的聲音打破了。
“我是警察?!彼f,“你被捕了,罪名是——”
米勒的話剛說到一半,卻被查特爾夫人歇斯底里般的大笑聲打斷了。米勒吃驚地看著她。
“等一等,等一等!”查特爾夫人用顫抖的聲音叫著,“我想,這是一個可笑的錯誤。這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這位先生是羅蘭德上尉。他是我的朋友。”
“我很抱歉。”米勒說,“不過,我想,你還是應(yīng)該起訴他?!?/p>
“隨便你怎么想吧!”查特爾夫人說,“可我告訴你,他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
偵探長撓了撓鼻子,死死盯著這個已經(jīng)到手的嫌疑人?!胺蛉?,你的意思是說?!彼浔貑柌樘貭柗蛉耍澳愦蛩惴艞壠鹪V了?”
“起訴?”查特爾夫人激動地說,“我明明知道我的朋友是無辜的,怎么會起訴他呢?我當然要放棄了!”
探長看看桑代克。從我這位同行的臉上,他看不出絲毫的表情。
“好吧!”米勒探長沮喪地看了看手表,說,“那我們就算是白忙活了。再見了,夫人。”
查特爾夫人說:“很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p>
“我也很抱歉。”探長沒好氣地回了一句,將那把鑰匙往桌子上一丟,氣沖沖地走出了房間。
隨著外面的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那個男人頹然跌坐在椅子上。接著,他突然抱頭痛哭了起來。
“你為什么要干那種事呢?”查特爾夫人輕聲責備。男子坐起身,伸手指了指這一貧如洗的房間和空空蕩蕩的櫥柜。
“我是一時忍受不了誘惑?!彼f,“我身無分文,而那些該死的鉆石就在我眼前晃動,觸手可及。我想我當時是瘋了?!?/p>
“可你為什么沒有把那些鉆石拿走呢?”她又問,“為什么?”
“我也不知道。瘋狂的瞬間過去之后,我——我看見你躺在那里——啊,我的上帝呀!你為什么不把我交給警察呢?”他垂下頭,又開始抽泣起來。
查特爾夫人向他俯下身去,迷人的灰眼睛里含著淚水?!罢埜嬖V我,”她說,“你為什么沒有拿那些鉆石?如果想拿,不是輕而易舉嗎?”
“它們對我又有什么用呢?”男人激動地說,“生活中的一切對我還有什么意義呢?我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p>
“可我并沒有死。你瞧!”查特爾夫人含淚微笑著說,“我不是像別人一樣好好的嘛。請把你的地址給我!今后我可以給你寫信,給你出出主意?!?/p>
男子直起身子,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破舊的名片盒,從里面取出幾張名片,像玩撲克牌似地將它們在桌子上鋪開。我注意到桑代克的目光閃動了一下。
“我叫奧古斯特斯·貝利?!蹦凶诱f著,從中選了一張名片,用一截鉛筆頭在上面草草寫上他的地址,又重新垂下了頭。
“謝謝你!”查特爾夫人站在桌旁,似乎有些戀戀不舍?!拔覀冊撟吡恕T僖?,貝利先生。我明天會給你寫信的。你對一個老朋友的忠告可別不當回事??!”
我打開房門,讓查特爾夫人出去,又回頭看了一眼。貝利仍坐在那里,抱著頭,低聲哭泣。那張桌子的一角放著一摞金幣。
“先生!”查特爾夫人在桑代克把她送上汽車時說,“我想,你一定認為我是一個感情脆弱的傻瓜吧?”
桑代克那張嚴肅的臉上流露出了鮮有的溫情。他輕聲說:“我認為,上帝一定會保佑那些慈悲為懷的人。”(全文完)
(選自《巴比倫國王的金璽》群眾出版社)
(插圖:木犀? ? 責任編輯:古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