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清
瓦匠老王看上去60歲左右,瘦小精干,做事不緊不慢。
前幾撥瓦匠毛手毛腳的,我退了一批又一批,唯有老王留了下來。我跟包工頭說:“瓦匠的活兒,我只認(rèn)老王?!?/p>
老王做事不耍滑,用水泥一包就是一包,用砂石一車就是一車。每天早出晚歸,上工時間最長。老王不像那些小年輕,嘴上說得漂漂亮亮,活兒干得一塌糊涂,砌個墻橫不平豎不直,氣得我砸了重來。還有個別瓦匠工頭兒,趁我不在就溜之大吉;要么就是上午照個面到了下午也沒什么進度,我打電話問,就說是買材料去了,其實麻將聲大得很。
老王手藝頂呱呱,雖然慢,但是慢工出細(xì)活兒,一天下來不比幾個小年輕干得少,而且不用返工。與他閑聊,得知他原來一直在上海做。多少高樓大廈,多少豪華別墅,他做過的活兒,主家個個夸。遺憾的是他年前得了場病,不能再出去接活兒了。“唉,這一得病,好了也沒人敢?guī)页鋈チ恕!崩贤鯚o奈地說,“在家里做,活兒就那么多,搶不過小年輕,錢又難拿?!蔽野参克?,說:“不要緊,我這里就認(rèn)你,不會少給你錢。”
今年夏天特別熱,上午八九點鐘就不能上屋了。老王一大早四五點鐘就來干活兒,先做屋頂,熱了就做一樓。中午啃個饅頭喝點兒礦泉水,睡會兒再接著干。雖然是包工不包飯,下午三四點鐘我還是會買些包子、蛋糕什么的,買多了就讓老王帶回去。大拆大建的基礎(chǔ)工序基本結(jié)束,我就叫包工頭兒把小年輕都退了,讓老王一個人慢慢地弄。他一個人反而做得更板扎,一邊聽著收音機里的評話,一邊不慌不忙地做活兒。水平儀吊線滴準(zhǔn)。一個人抄水泥黃沙,用多少抄多少。有時候我事情忙,幾天不來看進度也很放心。
“小趙啊,想跟你開個口。”一天老王看到我來,不好意思地跟我說。
“沒事,你說?!蔽覀円呀?jīng)很熟悉,經(jīng)常在一起聽評話。有時聽到經(jīng)典的作品,我就說:“老王?。∵@評話可是珍藏版,我有好些年沒聽了,真過癮。”
“看能不能給我一點兒錢?三五千就行?!?/p>
“怎么了?”工錢一般是跟包工頭兒結(jié)的,我不放心地問。
“家里有點兒事,小伙闖了個小車禍,要賠些錢?!?/p>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老王的小伙不怎么樣,開個拖拉機掙錢有一搭沒一搭,還好賭,賭得婆娘剛剛跟人跑了,丟下個小姑娘現(xiàn)在跟老王過,他自己繼續(xù)混日子。
“這樣啊,也行,不過我要說清楚,這得在你工錢里扣。”我略思量了一下,打個電話給包工頭兒,立馬給老王五千元,“趕快回去處理,叫你小伙記著教訓(xùn)啊,日子要好好過?!崩贤蹙瓦@么一個兒子,以前他在外面掙的錢都給小伙揮霍一空,真是給慣壞了。
第二天,老王帶來一只雞表示感謝,過了兩天又帶來一籃子雞蛋,不收還不行。我就回他一條煙一盒茶葉。一來一去,算是兩清。打此后,我們就不怎么聊家常了,他做他的活兒,我提我的要求。老王有時想跟我說說話,張張嘴又閉上。其實我看著有些不忍心,但想想還是不能太親近了,麻煩?。?/p>
一晃天涼好個秋。
一晃放假過大年。
家裝工程早就結(jié)束了。臘月二十八,老王突然來找我。我心里咯噔一下。
“小趙啊,你工錢都結(jié)給包工頭兒了嗎?”
“差不多了?!?/p>
老王一聽有點兒急,連聲說:“還有多少沒結(jié)?”
“不多,兩三萬吧,這兩天就結(jié)?!?/p>
“能不能暫時不要給他,到現(xiàn)在我一分錢沒結(jié)到呢!”
“怎么會?”
“他今年生意投得大,錢用在別處了,好多工錢沒跟工人結(jié)呢,到時做工的都跑來找你要就不好了?!?/p>
“是嗎?這個我真不知道,應(yīng)該不會吧。”
“那你也不要全結(jié)清了,我這就找他要去,要不到不要怪我找你??!”
果然,接下來幾天,做工的都來找我要工錢……幸好老王讓我留了一手。
瓦匠老王過年七十三。
[責(zé)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