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君
1978年3月9日,從全國各地千挑萬選出來的21名少年組成了中國首個少年班,被稱為新中國“知識荒原上的少年突擊隊”。他們被送入安徽省合肥市的中國科技大學進行學習,最大的16歲,最小的只有11歲。
入學不久,少年班的寧鉑、謝彥波和干政便成為家喻戶曉的三大“神童”。幾十年后,寧鉑出家為僧,謝彥波和兩位導師鬧翻,干政患上精神疾病,一個時代落下帷幕。從紅極一時到跌下神壇,三大“神童”的命運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中國教育的發(fā)展軌跡。
1976年,美籍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李政道教授給中科院寫信,建議盡快恢復國內的科技和教育事業(yè),這一提議得到當時兼任中國科學院院長的國務院副總理方毅的贊同,隨后,中科院的下屬單位中國科技大學開始籌辦少年班。少年班的出現(xiàn),體現(xiàn)了百廢待興后國家對知識和人才的重視,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社會對人才匱乏的焦慮。
1978年初,13歲的少年班“神童”寧鉑因與方毅副總理連下兩盤圍棋獲得全勝而一舉成名,全國鋪天蓋地的新聞報道都聚焦在這名少年身上。整個國家對科學發(fā)展的熱忱,使得人們對寧鉑的贊美達到了最高峰。
成名后,寧鉑的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他在學校葡萄架下讀書的照片被媒體廣泛刊載,以致葡萄架成為新生和游客到中科大必去瞻仰的地方。在當時的紀錄片中還能看到寧鉑帶領少年班的同學仰望夜空觀察星象的情景,這個畫面也曾留在很多人的記憶中。
然而,對寧鉑來說,伴隨天賦而來的還有時代的使命和國家的希望。這份天賦不僅屬于他自己,還屬于家庭、家族、學校,乃至整個社會。在時代洪流的裹挾中,寧鉑被推到了一個他這個年齡無法承受的高度,這一切壓得寧鉑喘不過氣來。從1978年入學到2003年離開中科大,25年間,他曾無數(shù)次想要逃離。
在多年后的一次采訪中,寧鉑說,自己是時代的產物。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他絕不會讀少年班。
雖然在媒體的報道中風光無限,但在中科大學習的寧鉑并不快樂。當時,他被安排攻讀中國科學界最熱門的領域——理論物理,但這并非他的興趣所在。寧鉑對班主任汪惠迪說:“中科大沒有我喜歡的專業(yè)?!蓖艋莸辖o學校打了一份報告,希望能讓寧鉑按照自己的興趣,轉到南京大學學習天文專業(yè)。“但是中科大不愿意放走這個名人?!碧煳膶W的求學之路被阻斷后,寧鉑很少做物理方面的研究,而是把大量的時間用在圍棋、哲學和宗教的學習上。
多年后,寧鉑回憶說,他當時的痛苦很大程度上來自輿論的過分渲染?!霸诤芏鄨龊?,人們要求我七步成詩。”他說,“那時,我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長期接受的教育又是‘克己復禮’,痛苦一直充溢著我的內心。那些年,我就是在壓抑自己的情緒中度過的?!裢瘎儕Z了許多我該有的生活和娛樂的權利?!?/p>
大學畢業(yè)后,寧鉑留校任教,成為全國最年輕的講師,這也是他創(chuàng)造的最后一個紀錄。之后的寧鉑沉迷氣功,漸漸偏離了正常的生活軌道。1998年,寧鉑受邀參加央視的《實話實說》節(jié)目,當時的一則報道曾這樣描述:“節(jié)目錄制期間,寧鉑頻繁地搶過話筒發(fā)言,他語速很快,情緒激烈,猛烈抨擊‘神童教育’?!迸_下的很多觀眾早已不認識寧鉑,他們只覺得這位嘉賓的言行舉止非常怪異,不時發(fā)出陣陣哄笑?!吧裢钡姆胃詿o人聆聽,屬于他的時代正煙消云散。5年后,38歲的寧鉑在五臺山出家為僧。
對這些少年來說,褪去“神童”的標簽,“情商缺失”成為他們無法擺脫的宿命。“人際關系和心理健康這一課,整個班的孩子都落下了?!被貞浧鹕倌臧嗟膶W生,當年的班主任汪惠迪說道,“他們在上學時沒能養(yǎng)成好的心態(tài),沒有平常心。這種缺陷不是一時的,而是終生的。”赴普林斯頓求學的謝彥波和干政,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
1982年,年僅15歲的謝彥波提前畢業(yè),在中科院理論物理研究所于淥院士門下讀碩士,18歲時轉到中科院副院長周光召院士門下讀博士。當時的謝彥波很有希望在20歲之前獲得博士學位,卻沒承想,這段最為得意的時光竟成為他人生的轉折點?!八麤]能處理好和導師的關系,博士學位拿不下來。”汪惠迪說,“后來,他轉到美國去讀博士?!比欢?,在美國又發(fā)生了同樣的事情。在普林斯頓的中國留學生圈子里,謝彥波與導師不睦是一個公開的秘密。
師從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菲利普·安德森教授的謝彥波,在畢業(yè)論文的研究方向上卻選擇了與導師對立的學派,這讓安德森十分為難。不久,謝彥波被告知,學校拒絕他以這篇論文在安德森教授門下取得博士學位。然而,執(zhí)拗的謝彥波不相信導師會拋棄他,即便安德森建議他轉到其他導師名下答辯,他也沒有改變想法。這一杠就是9年,直到轟動一時的北京大學留學生盧剛槍殺美國教授事件發(fā)生。為了避免悲劇重演,中科大的一位副校長決定讓謝彥波回國,他的留學生涯就此結束。
干政的求學經(jīng)歷和謝彥波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兩人都是在完成國內的學業(yè)后前往普林斯頓攻讀理論物理學,最終,也都是因為和導師關系緊張鎩羽而歸。多年的努力化為泡影,回國后,干政放棄了攻讀博士學位。此后,很長時間他都找不到工作,精神疾病反復發(fā)作,還有消息稱,“干政被囚禁在與母親共同居住的地方”。
風云變幻40年,少年班的發(fā)展猶如一面鏡子,見證了中國教育在不斷摸索中的發(fā)展。中國教育的視角正從重視少數(shù)精英的成長,轉到關注每一位學生的高品質成長。
事實上,美國也有過類似的“神童”培養(yǎng)實踐。20世紀20年代,美國心理學家特曼進行了一項大規(guī)模的實驗,他通過智力測試將智商高于140分的孩子劃分為“天才”,并以此為標準篩選出了1200名“天才”。之后,美國政府為他們提供最優(yōu)質的教育資源,希望能培養(yǎng)出像牛頓、愛因斯坦、霍金一樣偉大的科學家。但幾十年后的結果顯示,大多數(shù)的“天才”并沒能有成為科學家。
反觀在現(xiàn)實生活中取得成功的人,大多并非資質過人的“天才”或是“神童”,而是具有堅強意志和良好人格的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正是這些培養(yǎng)計劃阻礙了“神童”的發(fā)展。因為人們過于強調“神童”的特殊性,而忽略了對他們綜合素質和社會能力的培養(yǎng)。
某雜志曾發(fā)表過一篇《奧數(shù)天才之隕落之后》的報道,使“奧數(shù)神童”付云皓再次回到大眾的視野。面對輿論的喧囂,他用一篇長文作出回復:“曾經(jīng)的‘好運氣’讓我飄在空中,后來的‘壞運氣’讓我飛流直下,現(xiàn)在的我,就是穩(wěn)穩(wěn)地在平地耕耘的我?!苯?jīng)歷過人生的起起落落,付云皓已經(jīng)安于教師這一職業(yè)。相信現(xiàn)在的付云皓是幸福的,因為他已然懂得:一步一個腳印地進步,才能讓人成長得更接地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