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女,作家,曾著有《傾城十年》等散文集,《原配》等長篇小說,《愛或不愛都是事兒》等情感信箱集?,F(xiàn)任職金鷹955子夜車站主持人。
人難免有淺薄一面,說話做事愛討個好彩頭。
給新婚朋友的紅包,真心真意地奉上999,是祝他們天長地久;1001呢?是說他們是千里挑一的伴侶。
有人買房子要八幢八樓,一路發(fā);有的一定要七幢七樓,七上八下嘛。再科學理性的人,難免有些時候不愿意觸霉頭,要討個好彩頭。
我一位朋友這么做了之后,自己訕訕地說:“想起來也挺可笑的,你要笑我吧?”我斬釘截鐵答道:“我不笑你,這也不可笑。”
作家席慕蓉說過一段她的心路,我一直記得。她少小離家,50歲之后才重回蒙古高原,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為她準備了鮮艷的民族服飾。那大紅、明藍、艷黃……閃瞎人的眼。她身為都市女子,穿慣了黑白灰的素淡基調(diào),一時覺得難以上身。
而真到了草原之上,一大片蔚藍的天空,一大片青青的草原,看久了全是背景色。背景之上,又只有更加無影無形無聲無味的……空氣。她難以形容這遼闊而平靜的無聊,突然間,遠遠天際線上,躍出一個紅點,如旭日。迎面而來,又如云霞,近了,更近了,是個一身紅衣的少女,正騎在一匹白馬上奔馳。
席慕蓉說她突然明白了,蒙古華服的力量。
我努力想象她筆下的情景,想找出最合宜的形容詞,三個字自然而然涌現(xiàn):好、彩、頭。
好在哪里?一是彩,一是頭。
冰山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上,那水面下的八分之七你看不到。你看得到的那部分,也許一樣冰冷堅硬,但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映出七彩云霞,怎么能不脫口叫一聲“好”?
錢塘江大潮鋪天蓋地,濁浪翻滾間似乎宇宙都為之震撼,隨時被吞噬。卻有一小抹艷色在波峰浪間閃現(xiàn),那是一面小小的紅旗,在弄潮兒手中。大水如壁立千仞,它水漲旗高,永遠在最高處;巨浪跌落如雪崩,它隨之一路滑坡,但總在谷底再次攀升。它是那么小小的、一點點彩頭,卻平衡了最兇猛的大自然。你又怎么能不為它叫好?
自然界有其冷酷:蒼天不動聲色,黑土孕育一切,白雪世界何其冰冷。相應的,就有朝霞滿天,春光爛漫,以及紅梅朵朵,都是偶爾賞予人間的好彩頭,正如少女黑發(fā)邊的一朵薔薇花。
社會亦是如此。生活是艱難的,國家大事要胼手胝足來完成。你樂于奉獻,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勞而無功,但是,很累很累的時候,你想不想要一杯茶?極疲倦的夜,你希不希望身邊有一個美好的人?你不在乎付出,但你愿不愿意得到幾句好話、幾句贊美?這一切,微細卻美麗的事物,如同草原上的紅衣女子,大漠升起的一輪明月,漠漠水田飛過的一只白鷺。每一次看到,你的心也閃一下,覺得是個可親的好彩頭,意味著好運,意味著這世界將予你以承諾。
就像蛋糕的一層黑一層褐,卻不讓人失落,因為在它的頭頂上,永遠安著一枚小小的紅櫻桃,像鉆石之于情愛,像彩頭之于人生。
它的完美無瑕,是一種象征,象征世界的完整無缺;它的美味可口,是一種證據(jù),證明日子的香甜;它的紅、它的青春,帶給每個人勃勃的生機。
世界之美好,能讓我們從容走過暗路與深夜的,無非就是這些小小的好彩頭。
日子如錦緞,好彩頭便是錦上的花。
日子或不幸,寂寞如雪,好彩頭是雪中的炭。
(編輯 鄭儒鳳,采采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