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竹林的故事》中的“美”與“哀”

曹松

摘要：本文通過對廢名《竹林的故事》中故事情節(jié)的分析，討論了其中體現(xiàn)的意境之美、質樸人性人情之美，深入挖掘了在平淡敘述表層之下隱藏的哀情。

關鍵詞：竹林的故事；美；哀；三姑娘

引言

《竹林的故事》是廢名（原名馮文炳）于一九二四年十月所作的鄉(xiāng)土抒情小說。小說以清幽的竹林為故事情節(jié)發(fā)生的環(huán)境，用理性而冷靜的筆調描寫了農女三姑娘的日常生活，在營造鄉(xiāng)村意境、贊美人物古樸純潔美德的同時，表現(xiàn)對生活、生命的惋惜之情。小說中并非沒有痛苦與悲劇，但是被化解在靜穆的描寫和三姑娘母女的平靜生活中。

一、《竹林的故事》中的“美”

（一）意境之美

《竹林的故事》開篇這樣寫道：“出城一條河，過河西走，壩腳下有一簇竹林，竹林里露出一重茅屋……”初讀此句，仿佛在讀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中的“……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shù)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短短二三十來字，就展現(xiàn)了寧靜的山村景致：潺潺流水、堅固堤壩、清幽竹林、質樸茅屋。如此輕描淡寫，卻傳遞著恬淡的韻味。沒有夸張的修辭，沒有絢麗的語言，真實表現(xiàn)了故事發(fā)生的背景。這樣的描述，恰好與古樸純潔的人物形象相符合，無形中展現(xiàn)了自然的生命形態(tài)，給人以美的體驗。再讀下去，只見如此描寫，“四五月間，霪雨之后，河里滿河山水……水漲了，搓衣的石頭沉在水底，呈現(xiàn)綠團團的坡……”乍見，不禁想到，河里怎么可能會有滿河山水？仔細一想，原來，這是描寫水中的倒影了，也從側面描寫了竹林周圍的環(huán)境以及河水的如鏡般的透明。此時才恍然大悟，竹林周圍不僅有河，原來還有山。這就恰好應了那句歌詞“有山有水有樹林”了?！按暌碌氖^沉在水底，呈現(xiàn)綠團團的坡”，說明了石頭上是有青苔的。這從側面描寫了水的靜態(tài)意象，渲染了故事人物日常生活的畫面，也以水表現(xiàn)了自然的美好，烘托出了人物的清純質樸。接著，只見“流水潺潺，搖網(wǎng)從水里探出，一滴滴的水點打在水上，浸在水當中的枝條也沖擊著嚓嚓作響……”直接描寫了水的動態(tài)意象。其中，“搖網(wǎng)從水里探出”，使用簡單的七個字就描寫了打漁的景象，在自然環(huán)境中體現(xiàn)了人性的氣息。“……茅屋頂上正在冒著煙，叱咤一聲，躲在園里吃菜的豬飛奔的跑……”，此處的“煙”指的就是炊煙了，說明了茅屋里此時有人正在做飯。而“園里”、“吃菜”、“豬”說明了故事人物居住的茅屋附近還有菜園，還散養(yǎng)著豬，進一步豐富了故事人物的生活背景，展現(xiàn)出了平淡又不失生動的山村景致。此處，我們可以想象，豬是如何謹慎又大膽地從別處跑來吃菜了，也可以想象園里都種著什么菜?；蛘?，也可以想象故事人物是如何追趕豬的。這必是一幅美好的畫面。短短的一句話描寫，充分體現(xiàn)了何謂“言有盡而意無窮”，也體現(xiàn)了人物生活的妙趣。再然后，“河里沒有水，平沙一片，顯得這壩從遠遠看來是蜿蜒著一條蛇，站在上面的人，更小到同一顆黑子了?！比绱司跋螅谏钪凶畛Ｒ姷?。而正是這種普通，體現(xiàn)了故事的真實性，也說明了空間的轉變。接著，“竹林里也同平常一樣，雀子在奏他們的晚歌，然而對于聽慣了的人只能夠增加靜寂?！币詣右r靜，用擬人的修辭手法以及對比的表現(xiàn)手法，描寫了生動的竹林景象。這樣，便構成了詩性的竹林意境描述。

（二）質樸人性人情之美

《竹林的故事》中最能體現(xiàn)質樸人性人情之美的當屬三姑娘與她的父親、母親?！啊铣逃幸粋€小姑娘，非常的害羞而又愛笑……”，此處，并沒有使用過多的詞語描述小姑娘的外貌，而是通過描寫三姑娘的性格展現(xiàn)了一個質樸的、生機勃勃的三姑娘的形象?！啊铣碳业哪笾慵堊呶覀兊那懊孢^去，不一刻又見她轉來，不筆直的循走原路……”從走過去到“轉來”、“不筆直”，說明了故事人物的躊躇，以及躊躇之后的決定；此處，以“老程家的”稱呼表示故事人物，這恰好符合了現(xiàn)實生活中山村人民之間的稱呼，增加了故事的真實性?！八龑ξ覀冊V了一大串……現(xiàn)在只要有她這一個，不再三朝兩病的就好了”，表現(xiàn)了“我們”與“老程家”之間的自然且友善的交往，也表現(xiàn)了三姑娘的母親對三姑娘深沉的愛，期望她無病無災，健康順遂。寫三姑娘跟著爸爸捕魚時，這樣描寫三姑娘的行為舉止：“……三姑娘的小小的手掌，這時跟著她的歡躍的叫聲熱鬧起來，一直等到蹦蹦跳跳好容易捉住了，才又坐下草地望著爸爸”，并不像尋常說法那樣描述鼓掌，而是寫手掌隨著叫聲熱鬧起來，既增添了畫面的表現(xiàn)力，也引起了思考，這到底是個怎樣的熱鬧法；從“捉住了”到“回望爸爸”，描寫了三姑娘與父親之間的相處，于細微之處體現(xiàn)山村父女之間的脈脈親情，也表現(xiàn)了三姑娘的天真爛漫。同樣描寫三姑娘父女相處的還有“……老程從荷包里掏出一大把大紅頭繩：‘阿三，這個打辮好嗎？’三姑娘搶在手上，一面還接下了酒壺……”等。之后，這樣描寫三姑娘：“……穿的是竹布單衣，顏色淡的同月色一般……因為我們從沒有看見過三姑娘穿過新衣……”沒有濃妝淡抹，沒有錦繡玉衣，有的只是“同月色一般”顏色的“竹布單衣”，以及與故事背景中的自然景象相融合的樸素淡雅。“竹布”從側面說明了三姑娘的日常生活與竹林之間的關系。小說中提到，“我在祠堂住了足足六年之久”，彼時三姑娘十一二歲，而此處說“從未見過三姑娘穿過新衣”，說明了三姑娘的生活方式必然是簡單、平靜且無欲無求的，展現(xiàn)了質樸人性人情之美。

二、《竹林的故事》中的“哀”

（一）生命流逝之哀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恨長久、求不得。《竹林的故事》中的“哀”，源自于親人的逝世。但是，廢名并未直接表現(xiàn)出“哀”，而是通過平淡的敘述體現(xiàn)由“死亡”帶來的“哀”。初次這般描寫“從名字來看，三姑娘應該還有姊妹或者兄弟，然而我們除掉她的爸爸同媽媽，實在沒有看到別的誰”、“……勉強帶笑著靠近我們……”、“……本來還有兩個姑娘……”，在如此簡單的描述下，親人的逝去似乎成為了一件極為尋常的事?！啊G團團的坡上，從此再也不見老程的蹤跡了……戒方一般模樣的土堆……吊著被雨粘住的紙幡殘片的竹竿……”，沒有濃墨重染，只是一筆蓋過。“再也不見”、“土堆”、“紙幡殘片”在表示什么似乎昊然若揭。除了對老程的死亡進行如此隱藏性的描述之外，也進行了平鋪直敘式的描述，如“老程的死卻正相反，一天比一天淡漠起來……”，“三姑娘才走到竹林那邊，知道這里睡的是爸爸了。到后來，青草鋪平了一切，連曾經(jīng)有個爸爸這件事實幾乎都沒有了”。之后，以回憶式的敘述以及對比的表現(xiàn)手法，渲染了一種“哀而不傷”的氣氛，表現(xiàn)了三姑娘與母親在面對親人逝去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超然于灑脫。如“三姑娘不上街看燈，然而當年背在爸爸的背上是看過了多少次的……自言自語這樣猜著……媽媽正在做嫂子的時候，也是一樣的歡喜趕熱鬧……只是無意的吐出幾聲‘是’”。廢名將“死亡”掩藏在平淡的語調之下，以近乎虛化的手法表現(xiàn)了生命流逝之“哀”，也展現(xiàn)了自己面對死亡的超然心態(tài)，盡顯詩意與禪意。

（二）性格轉變之哀

盡管《竹林的故事》的故事虛化了生命的逝去，但是，我們從中不難發(fā)現(xiàn)，老程的死亡還是改變了三姑娘。“我們”初次見三姑娘時，她“非常的害羞而又愛笑”，也會歡躍地隨老程打漁，“蹦蹦跳跳”，玩游戲，還歡喜看賽龍舟。隨著老程的死亡，三姑娘就變得“懶懶的沒有話可說了”，也拒絕了堂嫂子們觀看賽龍舟的邀請，就連和媽媽交談時，也出現(xiàn)了“抱歉似的不安”。接近“我們”時，“是這樣淑靜”。廢名對三姑娘性格的描述，沒有一處描寫三姑娘對爸爸的懷念，但無一處不體現(xiàn)三姑娘對爸爸的懷念?！啊B曾經(jīng)有個爸爸這件事實幾乎都沒有了”，“幾乎沒有了”，從字面意思理解，就是“有，但是不多”。從側面說明了三姑娘還記得老程?！啊欢斈瓯吃诎职值谋成鲜强催^多少次的……”，通過對三姑娘的心理描述，表現(xiàn)了三姑娘對和爸爸一起看賽龍舟的追憶，從側面反映了三姑娘并未忘記爸爸，只是將其埋在心里。小說中還提及到了三姑娘賣菜，通過對三姑娘賣菜時的肢體動作和語言神態(tài)，展現(xiàn)了三姑娘活潑到成熟的性格轉變。如“而三姑娘始終是很習慣的，接下銅子又把菜籃掛在肩上”，“三姑娘笑了：‘吃先生們的一餐飯使不得？難道就要我出東西？’……不提防三姑娘果然從籃子里抓起一把擲在原來稱就了的堆里?！?/p>

（三）艱難生活之哀

“老程除了種菜，還打魚賣”，看似描寫了豐富的山村生活，實際上反映了老程生活的艱辛。“……老程從荷包里掏出一大把紅繩……三姑娘搶在手上……”，老程將頭繩放在荷包里，說明對老程來說，頭繩屬于珍貴物品了，這從側面反映了三姑娘一家的生活狀況；“搶在手里”表現(xiàn)了三姑娘對頭繩的歡喜，由于少見，所以歡喜?！啊阙s快拿出杯子——家里只有這一個”，直接描述了三姑娘家的艱難生活，也引發(fā)了人們思考，到底是什么樣的生活造成了家里只有一個杯子?！叭媚锇藲q的時候，就能夠代替媽媽洗衣”，這說明三姑娘過早地承擔著家庭的重擔?！啊靡皇静荩徊嘶@適才同媽媽在園里割回的白菜，坐下板凳三顆捆成一把”，“ ……一把把的擺在菜籃，以便于明天一大早挑上街去賣”，這些動作對三姑娘來說已經(jīng)成為習慣，進一步說明了老程的逝去使得三姑娘不得不與媽媽相依為命，從而體現(xiàn)了艱難生活之“哀”。

結語

從以上分析中可知，《竹林的故事》中的美，具體表現(xiàn)在意象之美以及質樸人性人情之美；《竹林的故事》中的哀，具體表現(xiàn)在生命流逝之哀、性格轉變之哀以及艱難生活之哀。廢名將深沉的悲哀融入寧靜祥和的山村景致中，以平淡的語調揭示故事人物的命運以及性格的轉變，展現(xiàn)了一種“哀而不傷”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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