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物理學家束星北

高榮偉

束星北這一名字，雖然對如今的中國人來說比較陌生，但是他的天賦之高，在中國科學界當屬鳳毛麟角。束星北是我國理論物理學家，在中國學術(shù)界，他被稱為“天下第一才子”、中國近代理論物理的泰斗，有“中國雷達之父”之稱。

束星北有深厚的數(shù)學物理基礎(chǔ)，他是我國早期從事量子力學和相對論研究的物理學家之一，著有《狹義相對論》，被稱為“中國的愛因斯坦”。他的性格之強，在中國知識界也無有出其右者。

遠渡重洋，游學歐美

束星北，又名束傳保，于1907年10月1日（清光緒卅三年）出生于江蘇省江都縣九帖洲開沙念四圩（今揚州市廣陵區(qū)頭橋鎮(zhèn)）。

束家為開沙望族，束星北之父束曰璐因與南通張謄興辦實業(yè)，常住南通，束星北兄弟兩人隨生母郭氏在老家度過童年。束星北自幼聰明好學，才智過人。1924年中學畢業(yè)后，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杭州之江大學，翌年轉(zhuǎn)濟南齊魯大學學習。

1926年，即束星北來到齊魯大學的第二年，先行公派赴美留學的朋友來信約他到美國讀書，他不假思索地便答應下來。是年4月，他自費留學，遠渡重洋，入美國堪薩斯州拜克大學物理系三年級。身在異國的束星北克勤克儉，謝絕了長輩的經(jīng)濟資助，為節(jié)約費用，他居住在美國三藩市同鄉(xiāng)會館內(nèi)，靠參加鐵路、碼頭體力勞動維持生計。1927年2月，束星北轉(zhuǎn)到舊金山加州大學學習，在這里，他對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產(chǎn)生濃厚興趣。束星北喜愛看科幻小說，他一直崇拜和仰慕舉世聞名的大科學家愛因斯坦。在大學讀書時，有一本講“四度空間”的翻譯小說，曾經(jīng)引起他巨大的幻想和對相對論的追求。

1927年7月，出于對大科學家愛因斯坦的仰慕，束星北帶著兩篇論文離開美國，途經(jīng)日本、朝鮮、蘇聯(lián)、波蘭，輾轉(zhuǎn)到達德國，登門拜訪正在柏林大學威廉皇帝物理研究所任教的愛因斯坦。束星北后來回憶了1928年5月去柏林大學拜見愛因斯坦時的情景：“愛因斯坦當時已經(jīng)是很有名氣的大教授了，我不過是20出頭的毛孩子。愛因斯坦個子比較矮小，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高大。他穿著很隨便，領(lǐng)結(jié)打得也不夠工整?！?/p>

在束星北的表述中，愛因斯坦熱情地幫他安排了一個研究助手的職位。“就這樣，我開始了在愛因斯坦研究室的工作”。束星北說，在這期間“主要是繼續(xù)研究我所感興趣的問題，向愛因斯坦請教”?！懊恳淮?，他都進行耐心而詳細的解釋”，“這些教誨對我以后的思想發(fā)展起了很大的作用”。

由于德國法西斯勢力猖狂排斥猶太人，愛因斯坦科研受阻，于是他介紹束星北到英國去。

1928年10月，束星北入英國愛丁堡大學深造，師從理論物理學家E.T.惠特克和C.G.達爾文（進化論創(chuàng)始人的孫子）。1930年1月，束星北獲碩士學位，隨后到劍橋大學讀研究生，投師世界一流的天體物理學家愛丁頓。愛丁頓利用全日食驗證了廣義相對論，由此確定了愛因斯坦在現(xiàn)代物理學的地位。在劍橋，束星北參與了著名的狄拉克方程全過程的推導，這方程被稱為：用最簡練的數(shù)字，概括出一幅最美麗的世界圖畫方程。

1930年8月，已顯露才華的束星北被推薦到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做研究生和數(shù)學助教，師從D.J.思特羅克教授。1931年5月，他以《超復數(shù)系統(tǒng)及其在幾何中應用的初步研究》獲麻省理工學院的理學碩士學位。束星北時年25歲。這時的束星北已經(jīng)走到了學術(shù)最前沿。

1931年9月，束星北被母親一紙婚約拉回中國結(jié)婚，此后再也沒有能出去。如果他不回來，得諾貝爾獎也未可得知。

被譽“天下第一才子”

束星北回國的時候，正值“九一八”事變發(fā)生之時。在愛國熱情的驅(qū)使下，束星北投筆從戎，于1932年1月受聘于南京中央軍官學校，任物理教官。

束星北是一位堅持正義的戰(zhàn)士，他對日寇侵略義憤填膺。在軍校，束星北不改其俠肝義膽、直言犯上的秉性。一日，蔣介石來學校視察，校領(lǐng)導特意安排了包括束星北在內(nèi)的幾個教授接受召見，因為對蔣介石對日不抵抗政策的不滿，束星北將這次召見變成了“面斥”。當時“一·二八”事件發(fā)生不久，束星北認為駐扎上海的十九路軍和八十四師，違抗政府不抵抗命令與日軍血戰(zhàn)，是民族的壯舉;國民政府與日簽訂“淞滬停戰(zhàn)協(xié)定”是種妥協(xié)行為，并就“一·二八事件”中十九路軍撤防一事，束星北當面責問蔣介石，一度讓蔣下不來臺。話不投機，蔣留下一句“你太年輕，不懂政治”便憤然拂袖而去。

因觸犯蔣介石，1932年7月束星北離開南京中央軍官學校，后受聘于浙江大學物理系。1937年“七七事變”，已是浙江大學著名教授的束星北突然失蹤。開始準備與教授們商議大學西遷的竺可楨、何增祿慌忙到各處尋找，但都沒有找到，最后還是由其妻葛楚華領(lǐng)著，在杭州一所臨時作為兵營的學校操場里找到了他。當時，束星北已成為向社會招募的第一批義勇軍戰(zhàn)士，剃了光頭、一身戎裝，在殺聲震天的口號聲中，將刺刀一次次刺進“敵人”的胸膛。

抗戰(zhàn)期間，浙大西遷湄潭辦學。竺可楨主持浙江大學時，聘了很多國內(nèi)一流的教授：數(shù)學家有蘇步青、陳建功、錢寶琮，物理學家有王淦昌、束星北、盧鶴紱、王謨顯、何增祿、朱福炘，生物、植物學家有貝時璋、羅宗洛、張其楷等。一時間浙江大學群英薈萃。這一大批頂尖的專家學者所做出的研究及取得的科研成果，在當時已經(jīng)處于國際科學前沿。1937年5月，理論物理的權(quán)威玻爾受竺可楨之邀，到浙江大學作學術(shù)報告。束星北、王淦昌等全程陪同并就物理學的前沿問題和這位世界級的大師切磋、探討。波爾回國后，不斷有浙大物理系的學生向他請教如何學物理、如何出國深造，因為他們想申請去歐洲留學。波爾說，你們有束星北、王琻昌這么好的物理學家，為什么還跑到外邊學習物理呢？

當時的浙江大學為新中國培養(yǎng)了大批科學研究人才，后來竺可楨、李政道等51名兩院院士全是出自抗戰(zhàn)時期的湄潭。1944年，英國科技史學家李約瑟到抗戰(zhàn)時遵義湄潭的浙江大學訪問，將該校譽為 “東方的劍橋”。訪問期間，束星北的論文給李約瑟留下很深的印象，李約瑟將其帶回英國，在《自然》雜志上發(fā)表，束星北被譽“天下第一才子”。

抗戰(zhàn)爆發(fā)后，在自己專業(yè)上的獨樹一幟的同時，在愛國心的驅(qū)使下束星北投身軍工事業(yè)。對國際上剛剛出現(xiàn)的激光、無人機、雷達、袖珍發(fā)報機他都潛心研究過，并對其發(fā)展作出了卓越的貢獻。1945年，束星北研制成功我國第一部雷達，由此他也被稱為“中國雷達之父”。

束星北在科學界是個特立獨行的人，他把對科學的執(zhí)著貫注在社會生活中。有一件事頗能反映他的性格。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黨要他填表加入國民黨組織，否則就不發(fā)獎金。束星北不僅自己不加入，還不準他帶去的學生加入。沖突發(fā)生后，他命學生拆掉已安裝完成的雷達，乃至遭到軍令部的囚禁。

造就一批杰出的物理人才

在一些人眼里，束星北屬于那種秉性出眾、智慧超群的天才人物。他的學生程開甲對老師的評價是：那個時代，像束星北這樣集才華、天賦、激情于一身的教育學家、科學家，在中國科學界是罕見的，他的物理學修養(yǎng)和對其內(nèi)涵理解的深度，國內(nèi)也是少有的。

在浙江大學，束星北遇到了另一個大才子王淦昌。束星北與王淦昌，兩個才華非凡而又個性迥然的人邂逅浙大，遂成為“對手”和至交，他們既能相互沖撞啟發(fā)，又能相互吸收彌補。他們在深奧的理論問題上常常是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一些學術(shù)問題也在這樣激烈的爭論中日見深邃。

束星北講課，既不用講義、也不指定參考書，黑板上也沒有可供學生抄錄的工整提綱。他是用質(zhì)樸生動的語言從大家所熟知的現(xiàn)象，來闡明物理理論和思想。“束老師天性率真，有時跳上講臺，有時坐在椅背上，大發(fā)宏論，侃侃而談，一條腿還下意識地晃動著?！彼膶W生回憶：束星北老師講課能把學生帶到廣闊神秘的宇宙穹隆中，是那樣的輝煌。課堂上，一旦哪位學生指出他的疏漏之處，他便肅然靜坐，恭聽學生發(fā)言。每當學生講出新的見解，束星北就會情不自禁地捶他一拳，連呼：“妙！”正是這種教風和學風，造就了一批杰出的物理人才。

束星北治學太認真，認真到一點不給他人留情面。在學術(shù)報告會上，無論主講人名氣有多大，學問有多深，一旦發(fā)現(xiàn)束星北在下面坐著，就禁不住心驚膽戰(zhàn)。他常常會提出很多問題，讓報告人招架不住。1952年，束星北來到山東大學后不久，某著名熱力學家來山大作學術(shù)報告。大約進行了50分鐘時，坐在前排的束星北走上前去，將雙手撐在講臺上：“我有必要打斷一下，我認為先生的報告錯誤百出，他沒有搞清楚熱力學的本質(zhì)?！边呎f邊在幾乎寫滿概念和公式的黑板上打叉，搞得人家十分難堪。學校領(lǐng)導找他談話，他淡淡回答：“以前的大學都這樣”。

束星北是一位嚴師，又平易近人，關(guān)心愛護學生。李政道回憶：“1943年在湄潭、永興場浙江大學一年級念書時，與束星北的侄子同班，正是這個緣故我常到束星北家中去玩，由此結(jié)識了束星北老師。”這一年，束星北每兩周去永興場一次作普通物理輔導，幾乎每次去都和李政道在楚館（一年級教室地點）物理實驗演示室熱烈地討論問題。

束星北發(fā)現(xiàn)李政道有物理天賦，于是說服他主修物理。在束老師的強烈支持下，李政道放棄原本學的電機專業(yè)，轉(zhuǎn)到物理系開始學習。在學校，李政道經(jīng)常睡在雙修寺物理實驗室，束星北晚上也常去雙修寺，兩人往往談到深夜。

1944年底日本侵略軍進犯黔南后，浙江大學出現(xiàn)從軍熱。李政道在愛國熱情的驅(qū)使下，決心去重慶報名參加青年軍，因路上翻車受重傷而作罷。當他寫信把自己的情況告訴在重慶的束星北時，束星北立即派車把他送回湄潭。后來，束星北又利用接眷車把李政道接到重慶，隨后介紹他去昆明找吳大猷，轉(zhuǎn)學西南聯(lián)合大學學習。

多年后，李政道給束星北寫信，信中提到“先生當年在永興、湄潭時的教導，歷歷在念，而我的物理基礎(chǔ)都是在浙大一年所建，此后的成就，歸源都是受先生之益?！崩钫阑貞洠骸笆蠋煄椭医⒘藢φw物理的認識、了解和自信，使我一生受益?！薄拔乙簧钪匾臋C遇，是在很年輕時能極幸運地遇到三位重要的老師，得到他們的指導和幫助。束星北老師的啟蒙、吳大猷老師的教育及栽培和費米老師的正規(guī)專業(yè)鍛煉，都直接地影響和造就我以后的工作和成果。我的一生和他們對我的影響是分不開的，而我最早接受的啟蒙光源就是來自束星北老師?！?/p>

坎坷命運多舛

束星北教授一生命運多舛。曾有人把束星北坎坷多難的一生，歸于他剛直不阿、率真求是的性格使然。

1950年，浙江大學的思想改造運動中，因為 “東方第一幾何學家”蘇步青教授被誣陷貪污，束星北氣憤之極，把誣陷者像揪小雞似的揪起來，一拳打過去，大罵：“你知道蘇步青是什么人嗎？你們算什么東西？”

結(jié)果蘇步青解脫了，他卻因此獲罪。其后又因支持“自然科學第一”而被迫離開浙江大學，最終，他選擇了研究氣象學。

1952年，束星北到青島山東大學物理系任教授，并轉(zhuǎn)向大氣動力學研究。當年，山東大學成立海洋系，物理系氣象組轉(zhuǎn)入海洋系，束星北任海洋系氣象研究室主任。一扇門關(guān)上了，另一扇門卻打開了，他很快就在氣象學上找到了感覺。在一年多的時間里，束星北發(fā)表了十幾篇論文，引起了氣象學界的巨大轟動。

此后不久，他就在接二連三的運動中被下放勞動，剝奪了從事教學和研究的權(quán)力。

對于束星北來說，最大的痛苦莫過于不能發(fā)揮自己的才能，不能為國效力那種精神上的痛苦。1964年，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消息公布后舉國歡騰。此時，一心想為國貢獻自己才智的科學家束星北，獨自躲在陰冷的家中，雙手捂著臉，嚎啕大哭，聲音撕心裂肺……

束星北的為人和行事風格不被很多人理解，其中包括他的至親。一次，束星北的女兒去看望父親的老同事王淦昌。談話間，她說：“父親為人處事要有淦昌叔叔的一半就好了。”沒料到，一向溫和儒雅、如同父親般的老人慈祥的臉上出現(xiàn)了怒容。王淦昌對她說：“你父親說的，是我們想說沒有說的;你父親做的，是我們根本就做不到的。他沒有任何問題，他只是跟我們不一樣！” 至于怎么不一樣，王淦昌當時沒有講，他對摯友的感悟，無人可比。

1972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李政道回國， 周恩來總理希望他能為解決教育人才“斷層”的問題做些工作，如介紹一些海外有才學的人到中國來講學等等。李政道說：“為什么要從國外請？我以前的許多老師，他們的科學造詣不亞于國外的著名科學家，比如我的老師束星北?！?/p>

李政道不知道的是，他的恩師——中國理論物理學第一人，此時已經(jīng)在青島的一家醫(yī)學院掃了十幾年的廁所。

然而，即使在自己遭到錯誤對待的境遇下，束星北仍然對祖國的日益昌盛感到由衷的高興。1972年10月20日，得知李政道回國的消息，束星北在給李政道的信中熱情洋溢地寫道：“你這次回國，當能看到祖國經(jīng)歷的驚天動地的變化，28年前那種國內(nèi)卑污，國際受辱的現(xiàn)象已一去不復還矣！”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1979年，中國第一枚洲際導彈需要計算彈頭數(shù)據(jù)艙的接收和打撈最佳時限，整整一個中國科學院沒有人能計算出來。有人推薦了束星北，于是，錢學森將這一任務交給束星北。據(jù)說國家為此撥款100萬元，但束星北分文沒要，一枝筆，一摞紙，甚至沒用計算機就準確無誤地完成了任務。這一年他73歲。航天學界轟動一時。

天才還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