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會群
山東某農(nóng)村老年公寓的設計者們似乎忽視了一個問題——雖然建成時間已經(jīng)不短,但這里仍然沒有任何公共娛樂設施,老人們面臨無處可玩的窘境。于是,一個新的精神家園自發(fā)形成了,就是3樓那條公共走廊。
老年公寓里沒有公共娛樂設施
父親住在村里的老年公寓。3年前,我們村實施舊村改造,其中最得民心的,就是蓋了一棟供全村老人居住的“老年公寓”。老年公寓是筒子樓結構,共有6層,每層有14個同樣大小的單間,房間里煤衛(wèi)齊全,村里的人只要年滿七十歲,水、電和暖氣都是免費供應。
父親住進老年公寓后,我曾擔心,在物質條件改善之后,老人們如何解決精神生活問題?
鄰里之間的溝通難題在城市普遍存在。我在上海已經(jīng)生活十多年,住過若干個小區(qū),但任何一個住處的左鄰右舍我?guī)缀醵疾徽J識。
我們村老年公寓里的老人們同樣也面臨這個問題。因為舊村改造,原來農(nóng)村的鄰里關系被徹底打破。比如父親,與現(xiàn)在的鄰居以前雖然同在一個村,但因為離得較遠,幾乎從不來往。由于年事已高,思想保守,我有理由相信,他們重新建立社會關系的難度,將會比我們年輕人要大得多。此外,與年輕人相比,老人們還屢屢面臨殘酷的精神打擊——在老年公寓建成三年半的時間里,包括我母親在內,已經(jīng)有十多個老人先后去世。
老年公寓的設計者們似乎也忽視了這個問題——雖然建成時間已經(jīng)不短,但這里仍然沒有任何公共娛樂設施,老人們面臨無處可玩的窘境。
公共走廊上的精神家園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個新的精神家園逐漸自發(fā)形成了,就是3樓那條公共走廊。
3樓目前共居住著13戶人家,其中6戶為夫妻,7戶為喪偶老人,一共19人。我注意到,在冬天,3樓走廊里形成了幾大景象:早晨6點半,老人們陸續(xù)起床,其中有四五人排著隊在走廊里散步,每走到一頭,便駐足向窗外眺望,之后再原路返回。
早晨7點鐘過后,老人們便陸續(xù)回家做飯、吃飯。飯后,又紛紛搬著馬扎出來聊天,其中最主要的活動點就是我父親那間房的門口,因為此處緊挨著電梯,空間較大,加上我父親人緣又好,經(jīng)常義務“捐獻”馬扎和打掃衛(wèi)生,那里漸漸成為實質意義上的“老年人活動中心”。
最熱鬧的時光是晚飯之后的聊天會。我發(fā)現(xiàn),每次在這里“開會”時,老人們無拘無束,彼此之間開著玩笑,聊得不亦樂乎。如果哪天某位老人沒有參加,便意味著家里有事。若是連續(xù)幾天不來,則說明很可能健康出了問題,此時大家便會相互打聽,并把了解到的情況告知親屬。因此,在老年公寓,是絕不會發(fā)生大城市里屢見不鮮的“老人死在家中無人問”之類慘劇的。此外,那里也成了村里的信息集散中心,本地有啥大事或新聞,都會在3樓的走廊里傳播。
嚴守公域與私域
我的叔叔、嬸嬸也住老年公寓,他們在4樓,每天晚飯后也參加3樓的聊天會。原來,老年公寓的樓層是以年齡為界分配的,年齡越大,所住樓層越低。1層和2層的老人大都已經(jīng)年過八十,沒有能力出門。而4樓、5樓和6樓的老人們相對還算年輕,更愿意走出樓去活動。惟有3樓,大都是七十多歲不到八十歲的老人,他們多少還能活動,又不能走得太遠,故將走廊作為活動中心。叔叔、嬸嬸見三樓熱鬧,便跟了下來。
我還注意到,走廊雖然成為整個樓層幾乎絕無僅有的公共生活空間,但是老人們也在小心翼翼地守著公域與私域的界限。比如早晨雖然不乏有5點多鐘就起床者,但是很少發(fā)出聲響,以免影響他人休息,而最熱鬧的晚飯后的聊天會,基本上每次都是到7點鐘結束。
此外,除非關系已經(jīng)十分密切,或者出了什么事,正如農(nóng)村多年形成的規(guī)矩,很少有人會冒昧地跑到他人家中。
在發(fā)現(xiàn)走廊里的上述景況后,我為父親感到欣慰,同時也希望,在中國農(nóng)村目前正在進行的這場前所未有的大變革中,不管經(jīng)歷何種曲折,老人最終能成為贏家。
(摘自《南方周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