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瓊
尤金·奧尼爾早期獨幕劇時期(1913-1919)主要是以自然主義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為主,大多還是其劇本習(xí)作,奧尼爾在此時期的沒有使用過分的夸飾和其他表現(xiàn)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盡量自然地“把對生活的感受寫下來,然后,讓這些事實用他們自己喜歡的語言跟我的觀眾講話”(《語言風(fēng)格的形成:尤金·奧尼爾戲劇研究》)。這些事實表現(xiàn)在奧尼爾早期創(chuàng)作中便是他對于青年時期作為海員與淘金經(jīng)歷,而他所描繪的水手形象開創(chuàng)了美國劇團的第一槍。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奧尼爾著實撼動了美國劇壇,但是不可否認,他的早期創(chuàng)作還是較為稚嫩的,劇作類型較為單一, 劇情模式稍顯稚嫩,不可避免的帶有模式化/簡單化的弊端,思想深度也較為淺顯。
《東航卡迪夫》中揚克鏟銹時不慎踩空處于瀕死的邊緣;《在交戰(zhàn)區(qū)》中史密蒂由于宿酗酒選擇海上生活來逃離這一處境;《歸途迢迢》講水手奧爾森打算脫離海上回歸陸地生活卻陰差陽錯再次與陸地絕緣;《加勒比群島之月》中具有東方哲思意味的老湯姆。這些人物抑或是想離開大海,回歸陸地生活;抑或是想繼續(xù)留在海上,最終都被大海挾持著,背叛大海的水手命運便是死亡,看透大?!霸{咒”的水手也只能默默接受大海命運的安排。無論如何,水手的命運與大海緊緊捆綁在一起。
《東航卡迪夫》中揚克在彌留之際對好朋友德里斯科爾道出心中愿景,“一輩子呆在陸地上,有一個農(nóng)場,有自己的房子,養(yǎng)些奶牛/豬和小雞,農(nóng)場在內(nèi)地,聞不到海水的味道,自己有個家該多好!”。他們幻想著離開大海過正常人的生活,有農(nóng)場/有房子,再也聞不到大海的氣息/再也不會看見一艘船/有妻子/孩子,過著普通人的生活,這在他們心中是最圓滿的結(jié)局,可是天不如人愿,連這小小的心愿都無法實現(xiàn)。只要有了這想法,大海便開始阻攔,水手們必須自己承擔(dān)背叛大海的后果。于是,揚克在彌留之際看見了黑衣女人,奧爾森被販賣到另一艘貨船繼續(xù)海上漂流,扳機手老湯姆淡然的接受命運的安排,并在此程度上與大海達成一定意義的和解,他無法離開大海,水手們的命運掌握在大海手中。
在此時期,奧尼爾創(chuàng)作的一系列以海員和大海作為對象的獨幕劇大多是以性格劇為主,盡管這只是奧尼爾作品極小的一部分并且只是以入門級習(xí)作為主,其主題思想也非常淺顯易懂,但是其中也不乏優(yōu)秀的人物速寫劇作,這對研究奧尼爾的人物塑造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撐。在情節(jié)發(fā)展一定的情況下,往往短劇的對人物的塑造相比較多幕劇而言更能凸顯角色性格,也更加考驗劇作家的功力。奧尼爾在早期劇作中,尤其以“格倫凱恩號”系列劇為主,對角色沒有進行過多的心理剖析而是將重點放在描繪角色生存的空間與環(huán)境背景。《加勒比群島之月》將水手置身于月掛于天美妙的幻象中;《歸路迢迢》《東航卡迪夫》設(shè)置在灰蒙蒙的夜晚,船樓/床位/《在交戰(zhàn)區(qū)》,這些場景設(shè)置與海員心緒都非常協(xié)調(diào)一致,由此再以真實對白的加持,此三者相輔相成,共同塑造了優(yōu)秀的短劇。
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奧尼爾通過塑造栩栩如生的水手形象,使得觀眾相信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fā)生的,發(fā)生此種核反應(yīng)的原因便是奧尼爾以在生活中真實發(fā)生的人和事作為藍本,加以塑造。一方面,水手們擁有健壯/強健的體魄,面對生計的侵蝕和海上生活的不確定性,在生理上,他們也許是勝者。另一方面,他們是脆弱的,無望的,恐懼著大海,在這種看不到頭的彼岸中,無法預(yù)測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早期獨幕劇同樣也借海員之口表達了奧尼爾對大海的真實感受。
行程艱辛、飄忽不定的海上生涯給了奧尼爾創(chuàng)作的靈感與激情,而劇作中的大部分水手都是奧尼爾海上經(jīng)歷所認識的朋友,他們“穿著打了補釘/骯臟的粗布工作服,法蘭絨襯衫,都沒穿鞋,只穿著襪子??諝庵谐錆M著難聞的煙味?!?“多數(shù)人穿著打了補釘?shù)囊路簧偃斯庵_,所有的人幾乎都抽著煙斗“。奧尼爾對水手的外貌描寫幾乎是一致的,處于最底層生活狀態(tài)的水手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這種生活狀態(tài)直接反映了青年時期奧尼爾在海上漂泊和淘金時的歷程。奧尼爾對水手生活的成功描寫在當時美國戲劇史上是第一次,劇作家有獨特的/豐富的想象力構(gòu)思情節(jié),但相比較于情節(jié)而言,早期獨幕劇的精髓是以奧尼爾所塑造的悲劇性的水手形象為重要考察對象來展開的,下面具體分析“格倫凱恩號”系列劇所涉及的主要水手形象。
早期獨幕劇所涉及的水手形象仍然不可避免的帶有模式化的傾向,處于社會最底層的人,渴望在海上有所作為,理想主義在心中生根發(fā)芽,但是大海本身所具有的某種“神秘的力量”使得他們像被永遠困在海上,乏味/枯燥 危險與挑戰(zhàn)時時刻刻威脅著水手的生命,回歸故土便成了他們活下去的希望,結(jié)局總是以失敗而告終。
《東航卡迪夫》在奧尼爾看來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劇作,因為在這部劇本中蘊含著以后劇作中的精神和人生觀的萌芽,主人公揚克勇猛/充滿力量,他背棄大海幻想回到陸地生活,但一切田園夢想都將被打破,只能靜候死神來臨。奧尼爾與水手們生活在一起,對他們也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他愛水手們的直接/魯莽/單純,由此也對他們所承受的苦難給予了深切的同情,也贊揚了水手間深厚的友誼,揚克與德里斯科爾一同出生入死。但是,在揚克彌留之際才向德里斯科爾吐露心聲,想要回到陸地生活,怕德里斯克爾會嘲笑他。這也說明,對于揚克而言,在海上生活所面對的一切艱難是勇敢者的表現(xiàn),回到陸地也只是為自己找一個遮蔽所而已。
《歸途迢迢》中奧爾森同樣下定決心回到農(nóng)場與母親和兄弟團聚,只是天不遂人愿,在一間低廉酒館中被騙落得了人財兩空,最后自己也被人販子賣到了臭名昭著的船上,最后夢想也隨之破碎。奧尼爾極盡對比來凸顯陸地所持有的惡端,在劇作家看來,海上的水手與陸地上的人是善與惡的對立,陸地是邪惡的存在,只有在海上生活才能保持思想的純粹,但是如若背叛大海,這股神秘力量便使之走向滅亡。
如果《在交戰(zhàn)區(qū)》是以情節(jié)取勝,那么《加勒比群島之月》便不僅僅是情節(jié)劇或性格劇那么簡單,它以整個劇作所營造的濃厚的氛圍烘托更寬闊的畫面,而戲劇性也隨之減少了。斯密蒂再次出現(xiàn),扳機手老湯姆,一輪明月,黑人浩渺的歌聲。人物與場景設(shè)置相互融合,孤獨的氣氛烘托了水手們內(nèi)心,這是奧尼爾第一次與傳統(tǒng)的決裂,作家的劇作手法也慢慢向中期實驗主義戲劇過渡著。
早期劇作是關(guān)于男性世界的狂歡,雖說在與大海的爭斗中以失敗告結(jié),但奧尼爾贊頌海員們的勇敢無畏,以及他們之間深厚的情誼。縱觀所有早期劇作,其中所反映的奧尼爾在看待女性的立場/對角色非黑即白的描述都還不夠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