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斌
我讀小學的時候,鄰居姐姐順利地成為了一名優(yōu)雅的空姐,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閉塞的小鎮(zhèn)。她回家的那天,小區(qū)里的住戶都趕過來看熱鬧,把小小的巷子堵得水泄不通。鄰居姐姐拎著時尚的皮包,身著一席湖藍色的長裙,頭發(fā)干凈利落地扎在腦后,笑語盈盈地從巷口走來,宛若獨一無二的絢爛煙火,化為整片夜空的主角,吸引著我們的目光。
那一幕場景如沿路的站牌,幾乎指引了我的整個童年。我常趁老師不注意,溜到天臺上,坐在欄桿邊,瞇眼看著這個灰蒙蒙的小鎮(zhèn)。偶爾,有飛機掠過,巨大的轟隆聲中,細細長長的草葉隨風翻飛,我像《起風了》里的堀越二郎,追著它奔跑,好像下一秒,自己也可以長出一雙潔白的翅膀,在湛藍的天空中翱翔。
到了高二,當同學們?yōu)榱烁呖及疽箠^戰(zhàn)時,我卻像一塊奶咖,整日沉浸在甜蜜又美好的幻想里。恰好有空乘學校來招生,那天晚上,父母臥室的燈遲遲未熄,它如一朵微微顫動的小火燭,柔柔地舔著夜色。我靠在床上,焦急地等待著一場未知的結局,心像紊亂的鐘擺,把呼吸搖晃得又重又稠。清涼的月光悄悄地探上書桌,一不小心跌落在地,繞著房間漫步一圈,伏在我的枕邊恬靜地睡了。
第二天,我起床后發(fā)現桌子上擺著一張空乘報名表,而父母的臥室早已空空如也。接下來的幾天,我辦理退學手續(xù)、和朋友老師道別、打包郵寄行李……一切快得像電影里的切換鏡頭。
離校那天,我捧著一摞書本,心里有一萬朵蒲公英在紛飛。明晃晃的陽光熏得人腦袋有些發(fā)脹,我抬頭仰望著這所承載了我五年時光的教學樓,竟有片刻的失神。保衛(wèi)大叔重重地關上了大鐵門,“砰”的一聲,我眼里沉寂的河流竟像經歷了一場地震,滔涌而出。
空乘面試時,我攥著申請書和體檢表坐在椅子上。長廊里空蕩蕩的,昏暗的陽光被玻璃窗過濾后,只剩下幾束漫無目的在木地板上飄浮,灰塵在光點里不停地旋轉,像一個無法醒來的夢。每個人都在歡聲笑語,我目睹著花兒在她們臉上一朵朵盛開,卻心生出一種無由的衰敗。
面試通過后,便是長達半年的集訓。當我穿著十厘米的高跟鞋,咬著筷子微笑著練習站姿時,腦海中卻常常浮現那些年自己吹滅讀書燈,走出自習室,披月而歸的模樣。
吃完午飯,我和同桌打電話。同桌跟掏家底似的,把肚子里的故事一件一件往外搬。她滔滔不絕地說著某某通過了985大學的自主招生、某某藝考失敗了、某某考砸后抱著班主任痛哭流涕……那些她們所抱怨的現在,都成了我生動的曾經,我捏著因連續(xù)站立十小時而腫脹的小腿,只能嘗試從她飽滿的情緒里體驗感同身受。
“今天,語文老師又點你起來朗讀課文,喊了好些聲,才反應過來你退學了,小老頭扁著嘴巴,有些難過……”我掛掉電話,沉默和星星一樣遙遠而明亮。在高考這場戰(zhàn)役中,我成了中途撤退的士兵,無法和隊友們引吭高歌,浴血奮戰(zhàn),更不能以凱旋者的姿態(tài)站在城墻上,待漫天硝煙散去后,領略壯麗的夕陽。
經過整夜的輾轉反側,第二天一早,我就去辦理了退訓手續(xù)——這大概是我做過最勇敢和最義無反顧的決定。走出訓練大樓的那一刻,明媚的陽光傾瀉而下,溫柔地將我簇擁,空氣里浮動著梔子花的馨香,無數風的心臟在我信念上方跳動。
回到家后,我把與空乘有關的物件都收進了箱子,取而代之的是成堆的資料書。
后來,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學。坐在飛機上,空姐笑靨如花,背影如薄胎的青瓷般端然明麗,我捏了捏自己肉嘟嘟的小臉,滿滿的羨慕。窗外,鎮(zhèn)子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一個光點消失在云層中。我來回翻看百度里大學的照片,心里散發(fā)著白菊花一般淡淡的清香。高考是唯一的纜繩,它帶我找到了屬于我的島嶼。
大學畢業(yè)后,我的生活總是不可避免地出現左燈右行的沖突:當我還在為了論文抓耳撓腮時,有的朋友已經拿到不菲的年薪;朋友圈里眼花繚亂的旅游曬圖,與爭分奪秒、通宵備戰(zhàn)的自己;越堆越高的結婚請柬,低頭,指尖尚且寒涼……成長就是不斷失去可能性的過程,你想去山頂摘星星,便不可避免地要失去草原和海洋。
年輕時,我們總是忍不住往別人的路上張望,習慣并且擅長輕視當下的幸福,幻想著另一個活在“如果”王國里的自己。所以如果重新來一次,我相信大多數人依然會走到同樣的終點站,只不過換了一條來路罷了。
我很羨慕那些在不同領域閃閃發(fā)光的人,但我深知有一條屬于自己與眾不同的路等在遠方。親愛的,祝你年少有為不自卑,不破樓蘭終不回;也祝愿那個沒有實現的我,在另一個世界里熠熠生輝。
(作者系安徽大學2018級美學專業(yè)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