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小玲
父親離開我已經十九年了,每每想起他,心中就會隱隱作痛……
我的家鄉(xiāng)位于貧困的大別山下的一個僻遠的山溝里,那里的節(jié)奏和步伐都比外面慢——村民們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對貧窮抱著一種逆來順受的麻木態(tài)度。在那山溝,男人是天,女人是草芥,讀書是奢望。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我能進學校讀書是一件多么不可理喻的事啊,以致于村里不少人笑父親傻。
父親沒有理會村里人的譏笑,只是早早地起床將我送出山口,傍晚時分又站在山口接我回家。許多年后,我問父親為什么送我去學校,他憨憨地笑著,不發(fā)一言。
我們村沒有學校,我上小學的地方在穿過荊棘叢生的山路,翻過一座大山,又經過三個小村莊的八里外的鄉(xiāng)鎮(zhèn)。這所學校不寄宿,我每天都得來回奔走。上學的路叢林密布,經常有野狼出沒。村里的人家都不許孩子讀書,我一個同伴也沒有。父親每天早早地起床護送我走過荊棘的小路,翻過那座大山,再到山口,看著我走進隨處見人的村莊,然后匆匆趕回去做農活。傍晚時分,估摸我放學回家的時間到了,父親又慌慌張張地丟下手中的活,急急忙忙趕到山口。不管刮風下雨,天寒地凍,只要我到那山口,一定能看到父親一臉憨笑地站在那里,然后接過我的書包,陪我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從小學、中學、大學直至工作,只要得知我回家的日子,父親就一定早早地到那山口,等著我。上大學后,我一再要求父親不去接我,父親總是笑呵呵地答應,可我每次到了那山口,仍然第一眼就看到他。
有一次春節(jié)回家,車票很緊張,等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擠上汽車回到鄉(xiāng)鎮(zhèn)時,天全黑了。黑黢黢的山讓我直發(fā)怵,然而這么晚了,父親肯定以為我不回家,不來接我了。我只好硬著頭皮往前闖。臨近山口時,我發(fā)現(xiàn)有個小紅點一閃一閃的。是狼嗎?我心里極度恐懼,正準備掉頭往回跑,突然聽到父親的聲音:是玲兒嗎……
父親接過我的行李,在前面帶路。我借助那明明滅滅的旱煙袋的微弱的火光,與他走在山路上。忽然,父親一個趔趄,一下子跪在地上。我慌忙跑過去扶他,他卻已經站起來了,嘴里不停地埋怨自己不中用,走慣的山路還摔跤。我問父親摔疼了沒有。他笑著說:“就像被牛尾巴掃了一下,不礙事!”父親繼續(xù)走著,但我從他的后背可以明顯地看到他走路的腳很不協(xié)調?;氐郊視r,我才發(fā)現(xiàn)父親的膝蓋摔破了,褲腿上滿是血……
父親不是一個健談的人,在接送我走那段山路的過程中,他總是笑呵呵地聽我嘰嘰喳喳地講述外面的新鮮事,一臉的幸福與滿足,似乎他也經歷著我所經歷的精彩世界。父親十幾年一直默默地把我送到那通往精彩世界的山口,可是他一輩子也沒有真正去體驗他女兒所描述的精彩。我曾極力勸說他到我工作的省城玩玩,可是父親總是擔心影響我的工作,即便是病危,也不許家人通知我。
父親默默地走了,他引以為豪的女兒卻未能見他最后一眼,這是我心中永遠的傷痛。在別人的眼中,父親只不過是一個窮山溝里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山民,一生碌碌而無偉績。可是在我眼中,父親是偉大的,正是因為有他的付出,才有我的今天;正是因為有他的默默奉獻,才讓我得以走出那閉塞的山溝,見到更廣闊的藍天。父親是一個平凡的農民,他用自己特有的行為詮釋了世界上最偉大的情感——深沉的、山一般的父愛。
(作者單位:武漢市硚口區(qū)第一聾啞學校)
責任編輯? 張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