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利
父親走了。至親離去的那一瞬并不是最痛的,真正讓你黯然神傷的是之后某個寧靜的夜晚,你腦海中浮現(xiàn)出的種種畫面,是團聚時你最熟悉卻空著的那把椅子,是那張床上平整的床單和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
那天上午,得到父親已經(jīng)被送到醫(yī)院的消息,我匆匆前往。彼時,阿爾茲海默病早已經(jīng)讓父親變得詞不達意,已無力再跟我們說些什么,從他微弱的眼光里,我依然可以感受到他根植于內(nèi)心的那份愛意。
父親留給我的東西有很多,我想如果我的身上還有一些優(yōu)點的話,很大程度上是來自家庭的滋養(yǎng)和父親的言傳身教。父親年少時趕上戰(zhàn)亂,不得不輟學,自老家高密隨爺爺奶奶來青島謀生。一生敦厚誠懇的父親并不善于言談,但他教會了我善良、誠實、認真、勤勞。父親的認真,有時候近乎刻板。記得我小時候,有一天下起了很大很大的雨,所有的交通都中斷了,大家都沒辦法上班。父親堅持步行兩三個小時到工廠,告訴值班的同事他來上班了,然而因為下大雨,單位沒辦法正常生產(chǎn),他又步行幾個小時回來。這件事情對我影響深刻,這是父親身上深入骨髓的責任感。
以前到了冬天,家家都沒有暖氣,只能靠生爐子取暖,起初是那種燒散煤的爐子,后來條件好了一點,開始燒蜂窩煤,蜂窩煤爐晚上可以封住火,第二天接著燒。小時候,這件事一直由父親負責,我記得我們家的爐子從來就沒有滅過。一次二舅問起我們家爐子總不滅的原因,父親幽默地說了一句,晚上不睡覺唄?,F(xiàn)在想一想,夜半,當我們一家人熟睡之時,父親常常默默地起來為家人做很多事。
后來我到上海讀大學,每個月都會收到父親寄來的生活費。那時候父母的工資都不高,拉扯我們兄弟三人并供我上大學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母親告訴我,父親在開工資當天回家的路上,一定會去郵局寄錢給我。匯款單上可以寫幾句留言,父親總會寫上好好學習、愛惜身體之類的話。父親寫字一撇一捺都是直的,一筆一畫絕不敷衍,就像他執(zhí)拗又一絲不茍的性格。
小時候過年,父親會領(lǐng)著我和弟弟們?nèi)ド痰?,一人一套新衣服一雙新鞋,還會買許多好吃的,這是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里最甜蜜的記憶。幾年前,我也曾牽著父親的手去商店,這次是我?guī)ベI冬天穿的羽絨服。上了年紀的父親緊緊地牽著我的手,這是我成年后第一次牽著他的手上街,他很滿足,我更滿足。
如今,每到周末,我?;厝ヅ惆槟赀^八旬的老母親。我們?;貞浉赣H,我和弟弟會把手機里的視頻放給母親看,那里有父親的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