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手

王兆庚

羊娃一邊放羊，一邊蹲在石板上下棋自娛。沒有棋盤的時候，他就自己動手鑿出一個。

爹在世的時候，有一個萬國棋手到中原擺下棋譜下戰(zhàn)書，他爹放下羊鞭單槍匹馬下山迎戰(zhàn)，三局棋戰(zhàn)七天，完勝萬國棋手。

羊娃爹死后，羊娃成了放羊娃。

那天，羊娃正與一個更小的放羊娃在石板棋盤上玩游戲，一個東瀛棋手在一群人的簇擁下來到羊娃放羊的山坡上，說：“你就是那個傳說中棋王的兒子？”

羊娃抬起頭道：“咋？”

東瀛棋手傲慢地說：“我要比棋贏你！”

“玩棋啊?！毖蛲藁舻卣酒饋?，手中放羊鞭“叭——叭——”一陣鞭哨響，旁邊石板上的枯葉塵土被鞭風一掃而凈，現(xiàn)出一盤原封不動的棋來?！败囻R象士炮卒”嵌在各自對應的位置，將帥穩(wěn)坐軍帳中。

“你是客，我讓你明棋先走，我以盲棋對你?！毖蛲拚f完，轉(zhuǎn)身背對棋盤，盤腿坐下。

東瀛棋手驚怵，蝸居深山的放羊娃，竟敢以盲棋對壘？他想到了他爹和放羊棋手。

“不是這個，是我們的國棋。”

羊娃回過頭來，道：“什么玩意兒？亮出來看看？”

東瀛棋手擺出了帶來的圍棋。

羊娃笑了，道：“原來是‘弈呀?？v橫十九線，三百六一個交叉點。黑白二子對弈。俺聽爹說，‘弈是帝堯所創(chuàng)，幾千年后才傳到你們東瀛，成了你們的國棋。論輩分，連底拉孫子輩都不是，有什么好比的?！?/p>

“你敢侮辱我們的國棋，我要與你比棋賭生死！”

“生死倒沒有必要，比劃一兩棋，讓你知道中國祖宗棋藝的深奧?！毖蛲拚f話的同時，又是一陣鞭哨響，另一塊石板上，現(xiàn)出一個縱橫十九線，三百六十一個小石窯兒的棋盤。羊娃隨手抓了紅綠兩種顏色的石子兒放到“棋盤”兩邊，道：“開棋吧，你先出子兒?！?/p>

東瀛棋手驚異，捏起一枚綠子占據(jù)有利位置。

羊娃隨手拋出一粒紅子攔截了綠子的路。

東瀛棋手手捏棋子，猶豫不決……

上午，雙方共才占位十八子兒。下午占位十六子兒。

后來，羊娃以騎火箭為號，東瀛棋手每占一子兒，用騎火叫他對弈，不誤放羊。

十五天，一盤棋沒結(jié)束。東瀛棋手說：“不下了。我拜您為師。”

“放羊人不收東瀛徒弟。”

“不收我，我就不走?！?/p>

東瀛棋手辭退所有隨從，只留下一個貼身下人。羊娃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

半年后，羊娃把東瀛棋手帶到一個新地方，指著石板上的一盤棋，說：“這盤中國古棋叫飛矢，十三縱十九橫，第九橫無兵，四角各有四條圓線通道，二百四十七個兵窯，滿棋二百三十四兵，通道通吃，兵完為敗。你什么時候把這盤棋想透了，我就收你為徒?！?/p>

從此，東瀛棋手整日對著棋盤研究，一直到死，也沒有研究出飛矢的秘密。

東瀛棋手死后，他的下人把他的尸骨背回了東瀛。

占 位

文/歐陽明

望著窗外紛揚的雪花，老楊頭那張皮包骨頭的臉，皺得像一張揉搓過的草紙。

“爹，您有啥要交代嗎？”兒子見狀，關(guān)切地問，話一出口，就知道錯了，急忙改口說，“您想說啥？”

“唉——”老楊頭什么也沒說，搖了搖頭，臉更皺了。

上午，兒子被醫(yī)生叫到辦公室去了，回來就一臉悲戚。不用問，老楊頭就知道自己大限快到了。

老楊頭愁的不是快要死了，多年的病痛折磨，他已看穿生死。人，其實和莊稼一樣，一茬取代一茬，誰都無法抗拒。老伴去世六年多了。幾年來，自己天天躺在病床上輸液吃藥，死亡那只餓狼，肯定都等得不耐煩了，與其活著遭罪，還不如早點兒陪老伴去。

老楊頭愁的是斷氣時，殯儀館沒有停放自己的房間。這段時間，醫(yī)院幾乎天天都有人去世。鄰床的那個病人，是個大官，十天前死的。聽說，到了殯儀館，卻沒有位置停放，只好先凍起來，直到昨天才等到位置，開始讓親朋好友前去悼念。老楊頭退休前在肉聯(lián)廠凍庫上班，天天和凍豬肉打交道，一想到自己像豬一樣被凍起來，心里比死了還難受。他想不通，既然不準在街道設靈堂，為什么不把殯儀館建大一點兒？難道是想多掙筆冷凍的錢？

煩惱讓老楊頭久久不能入睡。半夜，他把趴在床邊的兒子推醒，說：“老爹托你件事。”

兒子說：“您說吧?！?/p>

老楊頭猶豫了一陣，說：“天亮了，你去趟殯儀館?！?/p>

兒子聽了，頓時睡意全無，說：“爹，您說啥呢，您的病沒那么嚴重?！?/p>

“嚴不嚴重我心里有數(shù)?！崩蠗铑^說。

“醫(yī)生說過一段時間，您就可以出院了?！眱鹤诱f心里一個勁兒后悔白天自己說漏了嘴。

“我的病，醫(yī)生沒我明白。”老楊頭說。

兒子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眼眶突然濕潤。

“別傷心，是人都要死，皇帝日子過得那么好，短命的還不少，我七十六了，一點兒不虧?！崩蠗铑^安慰兒子說。

兒子聽了，淚珠子再也包不住了，一下滾了出來。

“你明天去殯儀館看看，哪天有空置的房間?！崩蠗铑^接著說。

兒子咬著嘴唇，流著淚點了點頭。

次日天一亮，兒子就去了殯儀館。一小時后，他回來說：“凍著的人還有很多，輪子都排到下月去了?！?/p>

“問清楚了？”

“嗯。只有明天有一間空的，不過只有半天時間?！?/p>

老楊頭陷入了沉思，半晌，突然冒出一句話：“明天下午，你把我拉到殯儀館去?！?/p>

“去干啥？”兒子不解。

“在那間空出來的房間里躺著。”

“那像什么話！今后我怎么有臉見人！”兒子直搖頭。

“人凍了，靈魂出不了竅，不僅下輩子投不了胎，還無法保佑子子孫孫，是面子重要還是你們的命運重要？”老楊頭開導說。

“不行！說啥都不行！”

“這輩子爹就求你這一件事，都不答應，白把你養(yǎng)大啦？！”老楊頭生氣了。

“爹，我真不能那樣做?！眱鹤右幌伦庸蛄讼氯?。

“明天你去把那間房租下來，半天就半天?！崩蠗铑^語氣恢復了溫和。

“我不是怕花錢，是真的沒用。”兒子說。

“有不有用你別管，按我說的去做?！崩蠗铑^說完，兩眼死死盯著兒子。

兒子撓頭抓腦了半天，點了點頭。

“不準騙我！不然我做鬼都饒不了你！”老楊頭說。

“我哪敢騙您?！眱鹤右荒樋尴?。

兒子真按說的辦了。巧的是，他剛交完租金，老楊頭就斷氣了。

兒子把爹拉到殯儀館，買了香蠟，請了道士，才舒了口大氣，心想，爹總算如愿以償了。旋即，他又突然想起了醫(yī)生說過的話，心里又不禁一陣發(fā)酸。

醫(yī)生說：“老楊頭本來還可以多活幾天，他是閉上嘴，自己把自己一口氣憋死的?！?/p>

醫(yī) 囑

文/董川北

院長家跑了不下五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楊醫(yī)生終于幫小舅子承包下了醫(yī)院食堂。

小舅子直截了當?shù)馗鷹钺t(yī)生說：“姐夫，盤下這食堂讓你操心了。你在縣醫(yī)院干了十幾年，又是內(nèi)科主任，我這食堂還得你照顧。這樣吧，我給你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楊醫(yī)生內(nèi)心盤算，住院部300個床位，如果病人都在食堂訂餐……楊醫(yī)生興奮不已。

“25床病人，你這腸梗阻比較嚴重??！飲食上要特別注意，吃清淡食物，不要沾腥葷。我們醫(yī)院食堂專為病人服務，米飯蒸得綿軟，炒菜少油少鹽，有益于病人恢復健康……”

楊醫(yī)生每次這樣對病人說，病人家屬總是唯唯諾諾地道：“謹遵醫(yī)囑，謹遵醫(yī)囑！”小舅子的食堂因此紅紅火火。

最近，楊醫(yī)生發(fā)現(xiàn)37床女病人不在食堂訂餐，天天點外賣！楊醫(yī)生嚴肅地說：“新聞里說不少外賣都是小作坊加工的，既不衛(wèi)生，又沒營養(yǎng)。你這胃病很嚴重，不適合吃外賣！”

37床女病人笑著說：“謝謝楊醫(yī)生，我一定謹遵醫(yī)囑。”

早上八點，楊醫(yī)生例行查房，又碰到“餓了么”給37床女病人送餐。楊醫(yī)生氣憤不已，大聲嚷道：“你這病人是怎么回事？還想不想康復啦？大早上也點外賣！昨天交代過你，早餐只能喝小米粥！”

“謹遵醫(yī)囑，我送的就是小米粥。我清晨五點起來熬的，熬了兩個多小時呢！”外賣哥搶著說，又低下頭溫柔地看著37床女病人，“秀，中午你想吃啥？西紅柿炒雞蛋？好，我今天少接幾單，回家做好了就給你送過來……”

“他……是你愛人？”楊醫(yī)生問著，臉上紅通通的。

義 僧

文/劉振川

悍匪嘯聚莽山，屢剿不滅。

那日，嘍啰劫游僧縛至聚義堂前，欲做下酒菜。

匪首冀天傲見僧未及而立，文弱清雅，卻臨刀不懼，虎目注之。

僧自若如故。

冀撫虬髯笑曰：“汝若在堂中為吾母誦功德經(jīng)四十九日，即放汝歸?！?/p>

僧諾。

誦至四十二日，冀接細作暗報下山劫官銀，中計被俘。

余匪獸散，呼僧去。僧曰：“須盡諾?！?/p>

官軍剿山，焚寨。

十日后，冀問斬，百姓塞路。

冀沿途狂笑。眾深懼其威，噤氣不敢喘。

至刑場解下囚車，一僧迎出，面黑體瘦，盡露傷痕，合十曰：“四十九日誦滿，汝可心安上路。”

冀木立，猛回身望眾跪倒，頭搗地如錘，頃刻鮮血滿面。

眾先愕然，繼而喊打聲起。數(shù)人沖破官兵攔護，圍毆冀。

僧俯身相護，大呼：“待國法懲之。”

眾一擁而上。拳腳下，冀與僧俱歿。

并非誤殺

文/朱利民

聽說吳團長率國軍路過家鄉(xiāng)，同垸的幾個小青年想混飽肚子，便一起找吳團長要吃糧當兵，吳團長小時候和他們一起玩大，彼此很熟，便一口答應下來。

幾個小青年的家長也找吳團長說：“你們都是同一個垸的，也是同族的，你是團長，要保證他們的安全啦?！?/p>

吳團長對幾位家長說：“叔父們放心吧，我會照顧他們的?！?/p>

幾個新兵蛋子經(jīng)常到團部找吳長官聊家常，吳長官對他們說：“打仗很危險，你們要注意，每次打仗時，要將身體緊貼地面，不要抬頭，朝天放槍就可以了。”

在以后的幾年中，該團與共軍打了十幾次仗，死了不少兄弟，但吳團長的老鄉(xiāng)們都好好的，甚至都沒受過傷。

由于有吳團長的庇護，這幾個兵很是放縱，其中一個叫吳老二的，因嚴重違犯軍紀，被上級憲兵抓獲，經(jīng)軍事法庭審判，要執(zhí)行槍決。

吳老二的父母慌忙找到吳團長，說：“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兒子，千萬不能槍斃，哪怕判幾年徒刑都可以?！闭f完，將借來的幾塊銀元塞給他。

吳團長堅決不收，最后說：“放心吧，我會像救我親弟弟一樣救他的。”

執(zhí)行槍決的頭天晚上，吳團長悄悄叫人到監(jiān)獄轉(zhuǎn)告吳老二，說：“在刑場上，你只要聽到槍響，就應聲倒地，等我們走遠了，你再爬起來回家，再也不要當兵了?！?/p>

吳團長又對執(zhí)行槍決的那個心腹憲兵說：“你槍斃的是10號犯人，你朝他頭頂上面開槍就行了?！?/p>

槍決那天，刑場上一陣激烈槍聲后，10個犯人應聲倒地。

犯人家屬收尸時，吳老二的父母看到其他犯人胸部中彈死亡，只有自己的兒子是腦袋中彈死亡，他們一邊號啕大哭，一邊罵吳團長言而無信，一心想升官，不念舊情。

不久，國軍在戰(zhàn)場上連連失利，蔣家王朝快滅亡了，吳團長和他的部隊也逃到臺灣去了，從此沒有音訊。

26年后，臺灣與大陸關(guān)系升溫，已離休的吳將軍從香港繞道回到家鄉(xiāng)，這次他有兩個心愿：一是看望父母，二是說明吳老二的死因。

當吳將軍看到吳老二的哥哥吳老大時，抱著他失聲痛哭，邊哭邊說明原由。原來，當年的刑場上，執(zhí)行10號槍決的憲兵確實沒有擊中吳老二，當執(zhí)行槍決的憲兵完成任務后，正準備乘卡車返回時，假裝倒地的吳老二由于性子太急，便抬起頭來看執(zhí)行的憲兵是否走遠，這時，車上的另一個憲兵突然看到有個犯人沒死，便立即舉槍射殺，可憐性急的吳老二再也不能爬起來了。

（責任編輯/姜巧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