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宏
最近的閱讀中,遇到兩個有趣的人。他們的人生,讓我在不惑之年擰著眉頭,再次思考起人生這個嚴(yán)肅的話題。這兩個人,一是北宋的詩僧道潛;一是被我們稱為“驢友”祖師爺?shù)拿鞒眯屑倚煜伎汀?/p>
道潛,最初與秦觀友好,一次聚會中,遇杭州刺史蘇軾。道潛席上賦詩,揮筆而就,蘇軾甚愛之,認(rèn)為其詩句清絕,與林逋不相上下。二人遂交往甚篤,唱和往還,結(jié)為忘形之交。
之后,蘇軾知徐州,道潛追隨到徐州;蘇軾改知湖州,他就到湖州。蘇軾遭“烏臺詩案”被貶黃州,他不遠(yuǎn)千里又赴黃州。后來蘇軾再起,知杭州,道潛自然又赴杭州。蘇軾自杭調(diào)京,卻又遭貶至海南島。道潛二話不說,又要從杭州轉(zhuǎn)海南相訪,蘇軾覺得自己都可能有去無回,死活不同意他來,作書勸止道潛才作罷。
不久,道潛受牽連,被革除僧籍,受到對僧人來說最重的懲罰。一番坎坷后,蘇軾被召回,中途至常州而逝;道潛作悼詩數(shù)首。蘇軾移葬汝州小峨眉山,道潛專程去悼念,又作悼詩數(shù)首。
這位本是棄絕了七情六欲的化外之人,卻心如此誠,情如此厚,厚到“一世追隨”的境界。
徐霞客呢,他34年間,游歷了21個?。?6年的生命,大半在路上。他不避風(fēng)霜雨雪,不懼豺狼虎豹,三次遇盜,數(shù)次絕糧,幾次險些喪命。 后來一次出行時,年事已高,朋友勸他:“路途遙遠(yuǎn),兇險難測,何苦以身犯險?”徐霞客笑道:“我隨身帶鐵鍬,死便埋我?!弊詈笠淮纬鲂袝r,徐霞客歷經(jīng)3年跋涉抵達(dá)麗江、騰沖一帶。在那里,他雙足患重疾,再也走不動了。云南地方官敬重其勇氣,派車馬把他送回故鄉(xiāng)江蘇江陰。不久,霞客長逝。
我細(xì)細(xì)摩挲二人生平,陷入的是現(xiàn)代人思考的窠臼:他們這一生,都做了些什么?有什么價值?他們知道自己這么做的意義嗎?譬如,道潛,追隨友人,游山玩水,膩在一起,虛度光陰;徐霞客呢,雖有一部游記傳世,可他生前文字并不為人知。也就是說,支撐他們一生游蕩的,肯定不是現(xiàn)世功利。
立心,賦予人生意義。在道潛所奉的佛教看來,世界一切皆虛妄;生命,縱百年煌煌,終難逃寂滅。而他在虛妄的人生里,不執(zhí)著于虛妄;像拂去泉水表層的草末般,他拂去虛妄,直抵性情本質(zhì)。徐霞客呢,他那個年代,男人立身,講的是功名利祿,最不濟(jì)也要文動天下;他卻別開一條僻徑,要走獨屬自己的人生。他們的人生,不是被框架的模板,而是精神性的線條,令人長久回味。但為什么我們總感覺——這樣的一生,有點缺乏意義呢?
也許,問題的癥結(jié),在我們。我們衡量價值,總會依據(jù)它與功名的距離,與財富的距離。
我們是空心人,功利而現(xiàn)實,我們忽視了心靈,沒有靈魂。而兩位古人呈現(xiàn)的是一種更高的精神力量。穿越時間,率真純性,成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