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時漢青春的憶念

丁緯 姜洪

千絲萬縷，瑯橋情深?；隊繅艨M的蒲圻，十年蹉跎太漫長，但為他后來成就事業(yè)打下基礎。他說，在瑯橋的一段經(jīng)歷磨練了意志，加速了一代人的成長

2019年4月2日，湖北省赤壁市中伙鋪鎮(zhèn)。大雨時作。

小車在鄉(xiāng)路上顛簸，不時“嘩啦”濺起一灘積水。羅時漢翻動一本紙頁發(fā)黃的日記，為我們講著下放的故事。

這位《長江日報》原主任記者曾是下放蒲圻（現(xiàn)更名為赤壁）瑯橋公社紅光6隊的一名武漢知青。正值下放50年之際，他邀約多位當年知青結伴而行，再次踏上瑯橋之旅，尋找留在這塊土地上的青春足跡、歷史遺痕。

瑯橋遺夢

曾經(jīng)的瑯橋公社所在地到了，車子在一個雜貨店兼肉鋪前停了下來。平日難得一見的純土豬肉吸引了幾位老知青大姐，她們大塊大塊買起來。羅時漢卻不見了蹤影，他在四處尋覓……

他尋覓那座古廟改造成的瑯橋小學遺蹤，尋覓幾度夕陽紅里的瑯霞橋，尋覓環(huán)繞瑯橋古街流淌的那條小河。它們隱沒在清明時節(jié)的煙雨里，隱沒在時代變遷的興替中。

行行重行行，風風亦雨雨。在我們陪伴下，他們來到當年插隊落戶的三連王家，曾經(jīng)的瑯橋紅光6隊、現(xiàn)在的中伙鋪鎮(zhèn)官莊村八組。在一幢新房外接的廚房里，他和幾十年來念念不忘的當年王隊長的后人見面了。老隊長和王媽老倆口已不在人世，他們的子女漢珍、漢萍、漢新和外孫女婿明輝正忙著張羅午飯。桌上、灶上，食材已經(jīng)洗凈備齊，鍋里的湯已經(jīng)燉開……

但羅時漢無心停留。經(jīng)過村頭那蒼老孤單的百年楓楊樹，來到三連王家上灣，找到了當年隊長王孔仁的老屋。老屋早已坍塌，成為殘垣斷壁。門框還在，青磚墻上紅漆書寫的毛主席語錄仍依稀可見。

2014年回瑯橋，他曾摘下沒有了主人的老屋門牌作為紀念。今天再來，他倚著斷墻和空空的門框，百感交集，欲哭無淚。如今的上灣，寂靜，人口稀少，不見了當年的老伯老媽、生龍活虎的青壯勞力。隊長、王媽、保管、會計……他們都消隱在對面的山林里，成了東倒西歪的墓碑。只有那口水塘還在，春水豐盈，像昔日村姑的眼睛一樣清幽。

當年曾無數(shù)次走過的山路，已變遷多次，最早的路已沒入青翠的竹林，一棵棵深色的新筍正在拔節(jié)，就像50年前的知青們，煥發(fā)著勃勃生機。

“無論如何，瑯橋、神山都是流淌在我血液中的地名?！痹谝黄P于下放的文字中，羅時漢這樣說。幾十年來，羅時漢回到第二故鄉(xiāng)不下十次。風雨兼程，不斷追尋，歷數(shù)十年而彌堅，有著一份深深的瑯橋情結。

六七十年代的鄉(xiāng)村書寫

當年，在三連王家，信息閉塞的鄉(xiāng)村生活，讓一些知青感到空虛。在閱讀和寫作中，羅時漢找到了精神寄托。少量中外文學名著在知青中秘密流傳，其中有《復活》《紅與黑》等;羅時漢如饑似渴地讀過這些“禁書”，更多的時候無書可讀。白天出工，晚上在油燈下，他記日記，寫雜文、隨筆、詩歌，筆耕不輟。堅持讀和寫，使他的寫作能力慢慢提高。

羅時漢記錄了鄉(xiāng)村生活一一修塘打硪，耕田扯秧扯田埂，割谷收谷板谷守谷;到公社挑化肥，到官塘驛賣麻，到宋家河參觀“打倒新沙皇”展覽，到蒲圻磚瓦廠挑土，到嘉魚縣城買魚秧，以及到向陽湖挑堤、四邑公堤防汛……其中，也不乏精神上的困惑和青黃不接時的饑餓。

他的筆下，也存留了瑯橋人樸實的音容笑貌：“清晨，我被隊長喊醒，他告訴我快起來迎接九大”;“今天是端午節(jié)，王媽叫我去吃麥粑，又是鹽雞蛋。后來又添一碗雞湯我喝”;“王媽一家真是農(nóng)村少有的，給我精神上無比安慰，她是善良熱情的典型”;“中午去砍柴，遇到大雨，淋濕了我們?nèi)怼r(nóng)民的孩子，在山林中、在雨水中穿行，她們挑著松枝，她們在呼喚著，求救地喊。我連忙跑上去接過重擔。”……

這些六七十年代的書寫，無意中為后人留下了公社的青史，“消失和正在消失的農(nóng)耕文明遺存”。

后來，羅時漢招工進了鄂南化工廠一家坐落蒲圻城西的武漢三線戰(zhàn)備工廠。蒲圻的青山綠水，讓他留戀忘返。

1975年夏天，寫出的《陸水風情》就頗有唐宋散文的韻味：“幕阜綠崗，壁山赤磯。率云溪而匯長河，傍洞庭兮綰九鄉(xiāng)。取松竹之菁華，汲地藏之甘美。曲折錦帶，流光翡翠。樵夫?qū)Τ?，綄女搏溪。下游開闊之處，一城突崛，三門臨水，謂之蒲圻也。城西風色尤佳，幽谷儷影，流回峰轉(zhuǎn)。水碧錢塘之潮，渚白長沙之洲。白圯虹臥，青塔柱立。熊踞虎視，威鎮(zhèn)方圓。”

1979年改革開放的第一個春節(jié)，他還記錄了農(nóng)民元宵舞獅、玩燈劃船的歡樂場面。在《30年前我高考》中描述：“我坐在青石板上，從碧綠的陸水河上吹來陣陣清風，城門洞里不勝涼爽，偶然有人牽著毛驢、擔著竹器，下渡船從城門穿過。”這些都展示了羅時漢不俗的文學功底，流露出他對第二故鄉(xiāng)的濃濃鄉(xiāng)情。

第二故鄉(xiāng)的不了情懷

上世紀70年代末，羅時漢從蒲圻調(diào)回武漢。先在《武鋼文藝》任編輯，稍有閑暇，他就回來，看望鄉(xiāng)親，徜徉山水，撰寫有關蒲圻的散文和詩歌，以此回報第二故鄉(xiāng)。發(fā)表在《湖北日報》副刊的散文《陸水行》，以優(yōu)美深情的文筆，率先把陸水風光介紹給世界;還有發(fā)表在《長江文藝》的《深山的紡織城》以及《夜宿羊樓洞》等，都是敘述蒲圻的有影響之作。

上世紀90年代入職長江日報社以后，羅時漢的文學視野更加廣闊。他先后出版小說、散文集多部，代表作有長篇《白沙洲蘆家》《武漢往事》等，中篇《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與你同行》等等，散文集《孤云獨去》《一意孤行》《孤帆遠影》。還有報告文學《木梓樹為什么這樣紅》《裘法祖：廣植杏林的仁者》等，成為頗有影響的記者兼作家“兩棲”人才。

著名作家池莉曾說，羅時漢的山水和人物是活在精美的文字里，它們干凈、漂亮、美好;它們一唱三嘆，披肝瀝膽，情深意長。憑著創(chuàng)作實績，羅時漢加入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并被評定為一級作家。

退休以后，羅時漢仍不輟筆耕，作品迭出，撰有《百年漢陽造》《湖北最美鄉(xiāng)村》;出版了《大路朝天》，最新的《十八芳華》是由他主編的60萬字厚重之作。江城武漢，是他筆下盤旋不過去的重要主題。

身居江城，不忘蒲圻。己亥年油菜花開時節(jié)，羅時漢不舍舊情，不忘初衷，于風雨中再回第二故鄉(xiāng)。這次，他帶回了50年前在瑯橋的工分簿以及日記和習作本，還懷抱一塊有銘文“蒲圻燒制”的明代武昌城墻磚，捐贈給赤壁市博物館。羅時漢說，在瑯橋的一段經(jīng)歷磨練了意志，加速了一代知青的成長;知青從農(nóng)民的身上感受到純樸和善良，同時知青也把城市文明帶給了農(nóng)村一一這是一場雙向?qū)α鞯纳仙较锣l(xiāng)運動。

魂牽夢縈的蒲圻，十年蹉跎太漫長，但為他后來成就事業(yè)打下基礎。羅時漢認定：任何東西不可取代那段青春的憶念。年近古稀，羅時漢仍然想回到瑯橋，為變革中的山村打撈歷史的記憶，希望能寫出三連王家村史和家族史。

羅時漢的鄉(xiāng)村書寫、城市記憶仍在繼續(xù)……

責任編輯 余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