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千益
此老王非彼老王,彼老王住在隔壁,此老王住我家樓上,和我一般大,是同班同學,我從小就不待見他。剛搬家搬到這里時,他已經(jīng)在這個小區(qū)里住了一年,和周圍的熊孩子徹底玩兒成了一片。你要是來我們小區(qū),隨意地在樓下走個那么幾圈,就可以看到他和一幫男孩子劃著滑板啊,輪滑啊,呼啦啦地從馬路的那頭涌過來,再呼啦啦地涌遠,這還不是重點。
小時候我癡迷《偷星九月天》,極度迷戀里頭的男二十月,雖然在我心里他始終是男一……十月長得那叫一個帥啊,銀發(fā)長腿,眉眼溫柔,技能酷炫。哇塞,他就那么硬生生地沖破次元壁,一直沖進我的夢里頭。在夢里,他是我的鄰家大哥哥,體貼溫柔,目光清淡,且十分照顧我。我的那顆少女心啊,即使在夢醒后,也依舊是粉紅色的。
在那個夢之后沒幾天,我爸媽便帶著我一起搬到了新小區(qū)住,然后還告訴我,樓上有個比我大了三個月的哥哥,沒事的時候可以找他玩兒。我聽了那叫一個激動,立馬跑去樓下小賣部那兒買了兩顆話梅棒棒糖,然后揣在兜里,興沖沖地跑到樓上去找他。一路上,我滿腦子都是十月的臉,他微笑看著我,深情款款地對我說:“你好呀,小妹妹,我們以后一起玩兒吧。”
然而,小小年紀如我,就用親身經(jīng)歷明明白白地體會到,什么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看來理論還需和實踐相結(jié)合。
我扶著他家的門,臉上掛著的是見他媽媽時的標準的裝巧賣乖牌微笑,然后在余光瞥見他時,臉上的肌肉硬生生地垮下來三層。那顆要送他的話梅棒棒糖,感覺要被我捏爆了。
作為一個長輩眼里最為乖巧懂事的好孩子,進了別家的門就沒有剛進就逃出去的道理。于是我艱難地挪到了老王的面前,扯扯嘴角,沖著他那滿臉新鮮發(fā)亮、多汁飽滿的青春痘,說了這輩子最違心的一句問候:“你好呀!”
那廝拿著動畫片里的同款火車頭,“你好??!”
我表情凝重,猶豫著要不要把棒棒糖給他。
那廝得寸進尺:“你可以叫我哥哥哦!”
我一個沒忍住,手里的棒棒糖脫手而出,且格外精準地砸到了他的臉上。他被砸得直接就傻在了原地,可能是沒料到一個剛見面不久的小姑娘怎么會奮起襲擊他。我于萬般不待見中擠出一絲不忍,剛想向他道歉,就瞧見他一手護住手里的火車頭,一手直直地指著我,大喊:“我知道了,你就是嫉妒我有托馬斯!”
“我嫉妒你個鬼啊!”然后撲上去抓他頭發(fā),一陣扭打。
就這樣,自那時起,我便與他不共戴天。
我小時候其實很雞賊,會在他考差的時候,狀似無意地和他媽媽提起學校里的事情,說誰誰誰很聰明,考試考了滿分,我就很差啦,才80來分,然后做出很傷心難過的樣子。別家媽媽不像自家媽媽,會說怎么考得這么差啊。他媽媽會為了安慰我,拿成績更差的老王說事。
那時我最熱衷的,就是趁著他媽媽絮絮叨叨的時候,偷偷地去瞧老王那張因遭到數(shù)落而皺起來的無辜的小臉。
雖說后來他長得是好看了些,臉上的痘痘都消退了,連身量都開始“噌噌”地拔高,隱隱頗有些青年的架勢了,但我還是不待見他。畢竟,一顆滿懷了期待的少女心的破滅,其彌補的過程是無比艱辛的。
話又扯遠了,眼下他正大咧咧地坐在我家沙發(fā)上,半點客人樣子也沒有地剝著手里的沃柑,臉上的神情卻是糾結(jié)復雜的。
許是我一臉看好戲的神情過于異彩紛呈,他不爽地瞥了瞥我,瞥了一半又硬生生地按捺住了。以我對他的了解,我知道,他多半是有求于我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換了副苦喪的臉,開始給我講故事。
事情是這樣的,老王呢,在“百團大戰(zhàn)”那天,加了個滑板社,因為技術(shù)比較好,經(jīng)驗也比較足,一來二去呢,就被社長委托了重任,經(jīng)常教社團里面不太會玩的同學玩滑板。有回社團上課,有位女同學,這里就暫且叫她小紅吧,不知怎的,踩著滑板一路火花帶閃電地就朝老王沖過去。老王被嚇得側(cè)身一扭,堪堪躲過了一記重擊,小紅卻不幸地從滑板上直直地摔了下去。就在那將摔未摔之際,老王下意識地就去拉小紅的胳膊,卻不料,小紅即使是摔,也沒忘扭了一扭,扭在了老王的兩只胳膊里。
“啊哈哈哈哈哈!”我聽得哈哈大笑,一邊還不忘給受涼的腳丫子套上襪子。老王在沙發(fā)的一旁無語地看著我,臉上掛了點熟悉的嫌棄。
“然后呢?然后呢!”我一心就盼著百姓點燈,“她該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老王直接無視掉我興奮如炬的眼神,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意識到故事的精彩,我連忙主動剝了瓣橘子湊到他面前,示意他繼續(xù)。
接下來的故事呢,用一個書名概括,就可以簡寫為“一名直男在拒絕女同學的告白后又被對方痛哭流涕的樣子所驚到以至于留下了心理陰影”這樣的狗血故事。
我無語地聳了聳肩,心頭突然涌現(xiàn)出一股想發(fā)老王以前滿臉紅潤青春痘的照片給小紅的念頭,思及那姑娘臉上可能會出現(xiàn)的精彩瞬間,想想就覺得好玩兒。
其實我還是蠻佩服小紅的勇氣的,畢竟我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在十月拒絕我以后,當著他的面痛哭流涕,那樣子太難看了,況且現(xiàn)實生活中根本就沒有十月。
這時我突然就有些傷感起來,不知為何還蠻能體會到老王此刻復雜的心情。我倆就這么默默無言地坐著,電視里是手冢和跡部你來我往的網(wǎng)球比賽。
我問他:“那你今天和我聊這些是做什么呢?”
“沒什么,就是想抒發(fā)一下。”
我“哦”了一聲,客廳又變得安安靜靜。
我有些不習慣,記憶里好像我倆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般安靜地坐著過,每逢碰面都是說三句就開始小學生式的吵架,真是難得。
耳邊忽地傳來了幾聲布谷鳥的叫聲,我偏了頭看向窗外,自在的白云在天上繾綣地流過,幾絲陽光輕輕巧巧地越過布簾灑在了客廳的地板上。
真美好呀!我心想。
正醞釀出些許詩意呢,右側(cè)突然傳來一聲大喊:“你剛剛給我剝橘子之前,穿好襪子是不是沒洗手!”
我嚇了一跳,習慣性地跳遠,嘻嘻一笑挑釁他。于是乎,又是一陣熱鬧的小學生式的打架。
其實長大不長大無所謂啦,只要心不要變壞就好,喜歡的依舊喜歡,陪伴的依舊陪伴就好啦。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