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紙
做了幾十年的記者,總是喜歡采訪“幕后花絮”,那是公眾看不到的地方;也正是因為有著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另一個身份,總是喜歡探知事件背后的東西。很多時候,新聞里“呈現(xiàn)”的東西,與小說里“描繪”的東西,竟然互為補充,或者,反向而馳——在明與暗中,世界更真實、更完整了。
歷史的撰寫者,在事件與事件之間,留下了空隙;社會中的各種生活,在人與世界之間,存在著一道鴻溝。小說在這種幽暗的、看不見的空隙與鴻溝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世界,它以明目大膽、蓬勃生長的方式,想象“心靈密碼”“萬物邏輯”,這種想象是作家的一種“認知”深度和“明白”程度。從這個意義上講,小說家是偉大的“偷窺”者,它引領(lǐng)讀者“看”到更“幽暗”,更“真實”的世界。
為什么基督教的標志物不選擇耶穌光鮮的形象,而是選擇最幽暗、最傷心的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形象?我們的文學應從中得到什么啟發(fā)?我的回答是:在幽暗中,我們才能把自己的靈魂看得更清一些;在最痛苦的時候,讓我們更清楚你要堅持的是什么。
街道兩邊木制的的房子,年深月久,木頭變成黝黑的顏色。沒有燈時,綿延成一片的樓屋恰似一面墻,房子的層次和結(jié)構(gòu),一同被黑暗所遮,變作渾然一體的平面。此時,如果有透明的月光,則是另一番“立體”景象了。其實,月亮一直潛伏在我們內(nèi)心,天上的月亮是內(nèi)心事物的投影,如同清澈的月亮墜入清水之中。有時,我們能看見一只天狗,慢慢地向生活與人生靠近,我們能感覺到危險,感覺到虛空,也能感覺到幸福與滿足。
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他想他的,自話自說、自言自語、竊竊私語、漫天蜚語……人們不只是像皮影戲一樣,平面地生活在一種清亮的光里,而是以復雜的面目與外部世界對話。推開書房的門窗,蓄積了一夜的想象,涌向凌晨的天空,真的,猶如一顆紅日噴薄而出,如燈塔般醒目耀眼?!?,好小說來得遠比它更“明亮”而“真實”。
迪諾·布扎蒂不足五千字的《鯊》像一柄柄尖利的短刀,密密實實地插入象征財富、權(quán)利、愛情、厄運、疾病、死亡、幸福、好運的意象中,讓人生未揭示的秘密,隱隱透著光亮,仿佛在遙遠的地方,呼喚著什么,而人,始終選錯時機。評論家評論我的小說:“找準互為映照對方的生存境遇,以此為切入口,讓人性在人物身上發(fā)生復雜而斑駁的交織,渲染出生活的明暗、物質(zhì)與精神、身體與心靈、現(xiàn)實與幻想之間的碰撞和撕裂。同時,讓人感到,有愛的真摯與做人的尊嚴,面對生活的不公和環(huán)境的惡劣,仍舊葆有向上生長的力量,葆有對愛情神圣和純潔的向往?!?/p>
環(huán)顧四周,天地間蒼茫四合,有明有暗,但只要有人聲,我再也不必去懷疑自己,只顧寫下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