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大學畢業(yè)生兩地書（1985）

親愛的思遠：

我第一次這樣稱呼你，可在我的心里已經(jīng)多次了。

昨晚上我又在夢中見到了你。剛下過雪的路特別滑，你騎著自行車讓我上去，只隔一尺左右，我怎么跑也上不去。你只好停下車子，我坐好后你再騎車。我生怕掉下來，緊緊地抱著你。

你的影子怎么也趕不掉，無論白晝，我無時不在想著你。我終于發(fā)現(xiàn)我是離不開你的。我不知道失去你我將變成什么樣。

人應(yīng)當正視自己的感情。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我也一樣。為什么要愛不愛得真誠大膽？你說你沒力量，無非就是怕兩地分居，擔心我的病。我想你父母是管不了你的。你能夠決定你的一切。否則我怎么偏偏看上你了呢？記得你第一次去我家是在1981年夏天，你還不知道哪個大學錄取你。你走后我跟我媽媽說，思遠真有骨氣。1980年冬天寒假的時候，許多同學來看我，你卻沒來。我想你考不上大學肯定不會登我家的門。那時，怎么又能想到會有現(xiàn)在呢？

我去你爸那里打電話，你爸爸很慈祥，談不上可愛，可也不討厭。

布仁也許把化驗結(jié)果寄來了。你拿到后去醫(yī)院問一下。我也許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了。要知道，疾病阻礙了我們，人吃五谷雜糧，誰能保證一輩子不患病呢？

你沒有能力把我調(diào)在你的身邊，你雖然愛我，也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這是怎樣的情感呢？

你走后我住在舅舅家，盡管舅舅、舅母、姐姐、哥哥、妹妹對我都還好，我仍然有寄人籬下之感。分配我也不管了，就想回家。路過D縣真想下車去看看你，次日再走。可一想到是星期天，有你說過的不在你們家見面的告誡，就只好回家了。惆悵相離。

人生的路緊要處只有幾步，我不知道我該怎樣走下去。好的姑娘、男子的確不少，與我們又有什么相干呢？

也許我不去B市上班，就調(diào)回銀川了。雖然不想去，可也比縣里好。你知道，我畢竟還是向往文化水平較高的地方。不管我到哪里，我都等著你，我的心和你是一個起搏點，我會等著你的。事實會證明，找上我是你幸運的事，我會讓你成為幸福的人。

明天我要去銀川，我叔叔來了，讓我去住幾天。爭取盡快辦好調(diào)動手續(xù)。若想寫信就等下次去信后一起發(fā)你吧。

吻你。

想念你的：艷艷

1985.8.8

明艷：

你好！親愛的，我畢竟是第一次這樣稱呼我鐘愛的女孩，你現(xiàn)在怎么樣？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命運真是不公，生硬把我們分離在兩地，讓我們同時承受著我們還從來沒有承受過的痛苦！

夜已經(jīng)很深了，我一人守在斗室里，點上一支煙，鋪開信紙。然而屋外的月亮又圓又亮，似乎在陪伴異地友人的夢鄉(xiāng)。很長一段時間恐怕你也只能在夢里見到我的影子了，不成氣候的照片也不知道能不能讓人“望梅止渴”——無論你還是我。

我十天前來到學校，教研室至今沒有定下來，估計是溫××負責的文藝理論教研室。但最近一兩年內(nèi)看來我是不會登N大講臺的，這不僅沒有先例，而且條件我也不太具備。我私下打算今年再考研究生，還是外國文學方面的專業(yè)，如果考不上，則爭取明年到北京進修，然后改轍，考文藝理論方面的專業(yè)。但這只是我的如意“小九九”，能否實現(xiàn)還說不上。比方，今年讓不讓我馬上考就是十分現(xiàn)實的問題。我終于實現(xiàn)了在大學課堂里就構(gòu)思好了生活：除系里、學校的例會、政治活動外，有足夠的時間、空間去潛心書本，不受任何事務(wù)、人際關(guān)系的干擾，自由自在、我行我素，下一步就是如何充分施展自己的解數(shù)，求得進一步發(fā)展了。不知怎么，我現(xiàn)在最怕人說我有遠大抱負。如果有，我也不想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只想一步步地走下去，我得承認自己天分并不高，上帝沒有賜予我橫溢的才華，但我是可以努力的，一個普通人只要求上進，老天是會長眼的。

艷艷，我們在H市分手時，我太不經(jīng)意了，因為我怎么也沒有想到我們只能在一起待二十幾個小時，然后便悵然相離，天各一方。當我離開車站，騎上自行車，頭也不回的時候，我是深信我們還會聚首的，不管在L縣還是在D縣。當自行車轉(zhuǎn)彎時我回了頭，發(fā)現(xiàn)你在緊盯著我，也許你有預感——而你的預感竟是千真萬確！

我知道你要比我痛苦百倍，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人應(yīng)該正視現(xiàn)實，勇于開拓新的人生道路，鼓起勇氣，不能被命運扼殺。要在新的工作環(huán)境中，抖擻起精神，工作做得出色，學習搞得漂亮。不能因為分配不如意就心灰意冷，把青春虛擲于嘆息與羨慕別人的好命上。我也深信自己所鐘愛的女子還不會愚蠢到那種地步。你的頭腦是我內(nèi)心恭維過千百次的。作為八十年代的大學生，你該深有體驗，不少男子追求花瓶，甚至把“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遺訓奉為至理，但我可以說，我是不肯與這幫人為伍的。也許我嘗過人間心酸苦辣之后會改變看法，但不是現(xiàn)在。我希望我的情人做個八十年代中國的“卡捷琳娜”。

你說你不愿意到Y(jié)市，我看倒不必，我真誠希望你能早日調(diào)去，愉快地穿上白大衣，去“救死扶傷”，解除人間的病痛之苦。我親愛的媽媽早逝于疾病，所以我對“醫(yī)者”有一種特殊的熱情，而你現(xiàn)在是醫(yī)者了，我和你一樣自豪。離家返呼前一天才得知你分配到了D縣，又得知你父親來過，僅此而已。而我是什么也奈何不了，一切都無能為力，如果我能解除你的憂愁，分擔你的痛苦，我會全心全意去做的。但現(xiàn)實既然如此，我還是想對你說，要熱愛生活，自強不息，恢復你快樂的天性，讓歡笑漾上你的面龐，讓自信充滿你的胸膛，親愛的。

你的日語錄音帶是要哪種的，還想要什么書？有什么需要買的盡管對我講，不直接說我會不高興的。

你該不會怨我的信寫得太平淡、太無詩意吧，閃爍其詞，矯揉造作，是“文人”的致命傷，我深惡此做法。只想現(xiàn)在、將來都老老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地走路。不能驚人，也要踏實，寫到這兒，我似乎看到了你會意的微笑。

就說這些吧。我今夜注定要失眠的。但愿你睡得香甜。窗外的月亮，可又亮又圓啊。

思遠

1985.8.27

思遠：

你好！

去信收到了吧！N大讓不讓你考？復習得怎樣？你現(xiàn)在在哪棟樓住，幾層？天涼了，你又沒有毛衣，可惜這兒的毛線不好，不如呼市的。

家不在這兒，剛來人生地不熟，非常想家。你“十一”怎么過的，回家了嗎？“十一”四天假本想去H市找你，最后還是沒去，反正你又不想我，回家待了四天。上班后，每天就是看書。我住一號樓314號房間，連我共有二人。她是化學教研室的，這學期沒課。她家在這個城市，總回家。就我一人，很清靜的。不過，我倒希望她在，可以說說話。

咱們都爭取今年考，就考北京。如果我考不上，爭取下學期到北京中醫(yī)學院進修，明年再考。屢次的失敗我已對自己不抱多少希望了。我是很信命的，命運的小舟把我載向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個人的力量太小了。用你的話說“沒有力量”。我思前顧后，我的前半生雖然有一些波折，但總還算一帆風順。我承認我是意志薄弱者，有病魔纏身。我多么痛恨我的病啊?？捎譄o奈于它。我已收集了一部分肝炎病的治驗醫(yī)案。我想多收集，將來做專門研究。既（即）使我的病治不好，也要為其他肝炎病人解除病苦。不過考研究生還想繼續(xù)考針灸，畢竟去年復習過，好對付一些。

我媽媽問起我的個人問題怎么辦，我說看對方了，我說了也不算數(shù)。你爸爸似乎有跟你斷絕關(guān)系的趨勢。真是多管閑事。你媽媽，你最親愛的媽媽，那么早就病逝，真是太可惜了。在我小的時候，就聽說過你們家不少的事情。我去D縣取檔案，想去看看你的妹妹思霞，又找不著。你真應(yīng)該好好幫助她，無論哪方面。

我剛到Y(jié)市，我爸爸的一個同學就給我介紹醫(yī)學院附院的一個研究生，我一口回絕了。Y市找朋友是很容易的。我認為，找丈夫的確很容易，但找愛人難。雖然我的各方面都很一般，找你還不算高攀吧。我們之間從1983年就來往。昨晚收拾書、筆記本，看到了1983年的日記。雖然我的文學水平不高，但還是能較準確地反映我的思想感情?？春箢D覺滿目凄涼。屋子外面風吹葉落，涼風習習，令我深深懷念過去的事。

盡管波折不少。我知道你意志堅強，勤奮好學，正是我所敬佩的。你深沉內(nèi)向，勤于思考，正是我所不具備的，這也深深吸引了我。我要在H市就好了。不過這永遠也不可能了。離開H市的時候，我就有永別的感覺。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北京見面了。這也許會成為泡影。

我不知道你怎樣看我待我。我不在你身邊，不能好好照顧你，難以盡到女朋友的責任。我既然已經(jīng)邁出了這一步，就往下走了。具體怎樣全看你了。失去后才覺得寶貴的東西，是很珍貴的。我已經(jīng)有所體驗。不知道你是怎樣想的？和我交往過程中，你的思想動態(tài)我還是比較清楚的?？催^許多小說，學過心理學的我，一般的還是瞞不住的。需要什么來信。

祝你愉快！再敘。

友：艷艷

艷艷：

你好！工作你只談了一點，身體呢？生活呢？

兩封信先后收到。我的感慨很多?？梢哉f這兩封信都不是我想象中應(yīng)該的樣子。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引起了我萬般思緒。看來我們不得不好好談?wù)劻?。哪里開始呢？從頭開始吧。

世間萬物的變化真是難以預料，誰也沒有想到，我們這對談著戀愛的人互相竟然那樣長的時間沒有通信。本來完全是我們分手時理所當然地堅信的、可以避免的事情，卻發(fā)生了變化。對此，我倆各自都有許多話要說?？隙ㄊ歉饔懈鞯睦碛?。但我希望我們之間不要爭吵什么，這是最沒有教養(yǎng)的。在這里我向你道歉之后，還是不禁要分辯幾句。你從家里發(fā)的那封信告訴我，“如果想寫信，等我下次去信再發(fā)吧”。我于是就一直傻等你的來信。在沒有收到的情況下，我給你寫了信。從我的信里你不難看出，懷著熱烈情緒的我，是如何盼望你的消息，哪怕只是一丁點信息，我都會十分的滿足的，結(jié)果是石沉大海。我寫信問了妹妹思霞，她說你已經(jīng)調(diào)到Y(jié)市了。當時我心里真是難受，特別是熟人們向我問起你，我更不是滋味，作為單位里的新同志，我必須拿出充沛的干勁給人好的印象，但殊不知我內(nèi)心如何痛苦，表面上還要像個樣子。你來信問及我節(jié)日的情況，我可以說除了百無聊賴與難言的苦楚，簡直就無可奉告了。布仁不在，宿舍里的人又各有各的心事。

過完國慶，我收到了你的來信，看到熟悉的筆跡寫著的“X醫(yī)學院中醫(yī)系”，我激動得發(fā)抖了，為了掩飾我的情緒，我不得不跑到資料室角落里去拆你的信。然而，當我看罷最初幾行我就苦笑不得了。難道說我的情人是在寫傷我的信嗎？難道這就是我日日夜夜盼了近兩個月的信嗎？我茫然了。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那如同公事公辦的流水賬式的語言和結(jié)構(gòu)，完全像是為了打發(fā)陌生人的咨詢，也更像中醫(yī)處方。盡管如此，我也感到十分知足。畢竟，我現(xiàn)在知道了你在什么地方，并且可以為你令人滿意的工作而感到由衷欣慰了。但我沒有抽出時間給你寫信，因為現(xiàn)在我正在等著外語系錄的磁帶，前不久我買了磁帶，并托人去外語系錄，但因為我外語系沒有一個得力的熟人，于是直到今天還沒有錄成。我原來打算等錄音帶錄好后給你寄去一份，信也就一起到了。我真太死板了。這就是我為你道歉的地方。我本應(yīng)該見信就給你回信的，但我總覺得這沒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甚至天真地想，磁帶和信一起讓你收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于是，我就拖下來了。

萬萬沒有想到，一星期后，你來了第二封信，當我再次用發(fā)抖的手拆開信讀下去的時候，我震驚了！我們也是號稱在談戀愛，只是因為我沒有及時給你寫信，你就可以什么話都說得出來，——簡直連祖宗也快數(shù)落到了。我們真的是在談戀愛嗎？我們之間的感情究竟溝通了多少？你對我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你認為一個男子應(yīng)該怎樣跟你談朋友？在愛情問題上你怎樣要求一個像樣的男子？他應(yīng)該怎樣行動才合乎你的口味呢？你在我面前曾經(jīng)表現(xiàn)過的，也最讓我傾慕的溫存和柔情哪里去了呢？你的頭腦和才智莫非就是這一紙好像出自“家庭婦女”之口的話語嗎？

你性格直爽，容易急躁，這我是知道的。我遲遲沒有給你寫信增加了你的氣憤，加之新到了一個地方，人生地不熟，非常孤獨，所以你也就特別痛苦，這些我都認識到了（如果在這之前沒有反映得很全面的話，至少現(xiàn)在我也非常清楚了）。但你信里說的好多話，深深地傷了我的心。尤其這是出于你的口?？赐昴氵@第二封信，我又一次感到有哭不出來的感覺。如果我還不是個白癡，我就應(yīng)該知道我該怎么辦了。你知道，我基本上是個內(nèi)向的人，這樣也好也不好。我總覺得，在我們相處期間，我是誠實、穩(wěn)重的。也是平等與尊重你的。請你再細細想想，你所說的“我和你交往花費了不少心思，我向你隱瞞了什么”，究竟是否公平，是否夠朋友？你說你把我的心思摸得差不多，這就是因為我是真誠待你的。我內(nèi)向，有時不愿說大白話，但我陸陸續(xù)續(xù)把我的真實想法與打算都向你袒露無遺了。你有分析力，不難理解我說的。事實上，你也領(lǐng)會了。而且有好多話，在一個自私心理重的人看來，是絕對不可以泄露的，我也像小孩子一樣地說給你聽。過后才知不一定必要，為了讓你不至于產(chǎn)生對你隱瞞的嫌疑，我接下來還要說好多的。至于你說到我與你交往花費了不少心機，打了不少算盤，我也想說幾句。首先，還是讓我共同重溫一下我們的“羅曼司”吧。

從最初說起，可能是1982年的寒假吧，我冷不丁收到一封你的來信，是用活頁紙寫的。完全是流水賬式的語言，沒甚內(nèi)容。但我深深感激你對我身體的關(guān)心，因為我想我們在一個城市，可以隨時見面的，所以也就沒有給你回信。1983年開學后我去看了你，你的臉拉得好長。我自知沒趣，溜之乎也，再不常去醫(yī)學院了。沒想到過了一段（可能到了夏天了），你給我來了一封比較長的信，中心內(nèi)容是想為提高中文水平的事，拜我為師，于是從此以后，我們的書信往返就非常頻繁了。我的信越寫越長、越動感情（當然還是不很明顯的），可你的信越寫越短、越公式化。我就像個傻子還在那里“熱心指導你”，同時感情也日漸波動。可你的回報呢？是一封宣布我們只不過是“一般同學關(guān)系”的最后通牒。我猛地驚醒過來了，我一點都不恨你，我只恨自己。我也從此更加明白我該干什么，該追求什么。當時我沒有現(xiàn)在成熟，但我直覺已經(jīng)告訴我：也許我和明艷這個女孩沒有緣分。有一段時間我深信此理?，F(xiàn)在則更使我想到當時的直覺。

1984年的“五一”又使我們聚首了，你試圖恢復我們之間的“友誼”（或許不是一般意義的“友誼”吧）。你幾次來信，風格各異，但中心非常明確。可我堅信我的那個判斷，不僅沒有回信，而且一口就了結(jié)了事情。時過不久，我的思想出現(xiàn)了反復，如你所說，失去時方知珍貴。我非常內(nèi)向，但感情也是非常豐富的。而且臭文人氣質(zhì)的感染又使我有些多愁善感。因而我時常追悔往事，翻看你的來信，雖然大部分是流水賬式的，我也樂于一遍遍重新瀏覽。

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你所經(jīng)受的“煎熬”與痛苦我在這時都體會過，而且一點不比你少。我曾一次次到鐵路醫(yī)院或中醫(yī)系去找你，但完全不知道見了你會說些什么。因為我根本就是無意識中邁開雙腿去的。有一次正遇上你的同屋李彩霞在。我傻等了半天，悵然而歸。平靜下來之后，我慢慢地投入到了緊張的研究生復習中去了。我忘我地學習——為了美好的未來。

1985年新年之前，我收到了你的賀年片，我激動萬分。本想給你寫封長信，可實在沒法開頭。只好也寄了賀年片，并寫了自以為是你最關(guān)心的幾句話。大學時代的最后一個學期，是個全面檢驗人的時候。有人不忘誓言，有人選擇了退卻，或做了別樣的選擇。此時，我們更成熟、完善了，也有了新的追求。當我再次收到你來信的時候，我決心到學校去看你。我們見面談了好久。而且，畢竟我們在外面平生第一次肩并肩地走了長長的一段路。這個時候，我把我的那個所謂“直覺”拋在了一邊。因為在我看來，你是女子中有出息、有頭腦者。

我是個十分注重感情的人，盡管客觀些說，咱們之間以前的所謂“友誼”非常不足掛齒（就這種“友誼”也與不愉快的記憶相連）。我還是把它牢記在心頭，去培養(yǎng)自己的夢想，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未來伴侶。由于你我的共同努力，我們終于無拘無束地坐在了一起，談我們各自的家庭、親人、同學、未來、學習……我在臨近畢業(yè)那個非常時期與你發(fā)展關(guān)系，好多人是不理解的。因為在他們看來，我真是個大傻瓜?？晌覙吩谄渲校埠苌賯€人打算。這一點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至少你是知道的吧。當時我滿以為我的研究生考試是成功的（因為我曾向你炫耀過對所報考的老先生的譯著等的理解），這樣我的個人問題就可以自己解決了，誰也干涉不了了。因為這證明我有“力量”。退一步講，我即使落榜，留在H市也不成一點問題，如果我不是以我們的感情為重，如果我只是為個人打算，我是絕對不會和你在這個時候談朋友的。換了你，你會像我這樣做嗎？這一年五月份由于你爸爸的到來，我們都重新考慮了一切。這些我和你說過，不重復了。

畢業(yè)分配階段，我又一次以感情為重，進一步發(fā)展了我們的關(guān)系。在我絕大多數(shù)的同學們看來，我是個大傻瓜——雖然他們表面上都是恭維我的。畢業(yè)后回到家，我的處境你是最清楚不過的。我和你的事情幾乎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我仍然盡最大努力把你安頓好了，然后才回去看我親愛的弟弟、妹妹。新學期到來了，我精神抖擻地走上工作崗位，制定了新的學習計劃，埋頭聽課、自修，準備來年的考試。我干得這樣起勁，為的是什么呢？我深知，可能我的努力不只關(guān)系到我一個人。然而，到目前為止，我竟然那樣不被你理解，我完全成了一個自私自利、忘恩負義，既不誠實，又老奸巨猾，毫無真實感情的人！你這封信深深地傷了我的心。讓我本來熱情的心變得幾乎冰冷了！

你仔細想想，在我們交往這么長時間里，我從來沒有責備、責難過你。即使有也是玩笑式的。我始終認為你是好的、是對的，可我呢？卻三番五次遭到你的責難與非議。以前的那些我都不說了，就說我們分開后的這三封信吧。你在家里寫的第一封信是給我來信中最熱烈的，最可以稱得上情書的一封，可是，除開打頭的“親愛的”與結(jié)尾的“吻你”這兩個字眼最單純外，哪一句，哪一行背后沒有潛臺詞？你與其說在贊美我，不如說在挖苦我。與其說在思念我，不如說在譴責我。我知道，你確實是很想念我的，難道我不嗎？但我究竟有什么可譴責的呢？我真的“不真誠”“不大膽”嗎？我真的就是那種感情“曇花一現(xiàn)”的人嗎？我感到了說不出的難受。現(xiàn)在我不得不說：你有些太自私了。你只想滿足自己的要求，很少體諒我的難處。大概也不打算去深刻地理解與體會吧。記得有次在塔娜那里，你冷不丁冒出一句：“其實人都是為自己打算?！边@不是你的發(fā)明，但很耐人尋味。它幾乎是生活的公理。以組織家庭而論，哪個人不是從自己利益出發(fā)的？談戀愛或愛情至上的人也不能免俗。但情人雙方至少要表現(xiàn)出為對方著想的精神才好，這才可以使未來的家庭幸福。如果談戀愛時就一味只想滿足自己的一切，要求對方如何如何，那么生活真正開始的時候就會有新的不滿足。

與你談戀愛我面臨著兩大現(xiàn)實問題，而且都很致命。一是你的病。這是找對象的人的大忌?？晌乙郧安]有十分注意。因為我以為感情最重要。這完全是天真的想法，是自欺欺人，我母親這個活生生的例子，最具實感，最讓我刻骨銘心。我為母親的命運悲傷。我憎恨和忌諱疾病，但如同飛蛾撲火，和你談了戀愛。單從這個舉動看，我還有什么可譴責的呢？說到這里，不禁想到上封信第二頁你的幾句話，你對我爸爸發(fā)表了幾句“高見”，在你看來他將是拆散我們的罪魁，你大錯特錯了。我可以這樣說，你這幾句話將會成為我們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你大大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在我的戀愛問題上，我爸爸是個有難言之隱的人。我和他之間有分歧，但我和你尊敬你爸爸一樣尊敬我的爸爸。同時，我不以為我了解我爸不如你。二是我們的異地問題。難道人只憑那些感情活嗎？生活是現(xiàn)實的。我有個叔叔的例子又是活生生的。我是明知與你將來天各一方，還是與你談了。這又說明了什么？在一般人看來，我完全是自討苦吃。由于我與你戀愛碰到了這些十分現(xiàn)實的問題，而且我在事業(yè)上又是很想有所發(fā)展的人，所以就決定了我與你接觸的反復和緩慢。感情和理智時而在我的內(nèi)心搏斗。我只做我可能做到的事。我只說我可以做到的話。這也許就是你說的“心機”與“算計”吧。我相信自己是實事求是、腳踏實地的。我曾明確向你表示過，我們不要搞什么山盟海誓，我們是朋友，但還不是未婚夫婦。由于客觀條件的限制，我們應(yīng)邊發(fā)展邊觀察，這一點你也是很清楚的，我沒有向你瞞任何東西。但你的中外小說功底與心理學功底卻告訴你我在欺騙你！你可以這樣認識，但是我很坦然，“但有山水共作證”。說到這里，我痛苦萬分。我的心已經(jīng)如同一堆死灰了！我始終是你信中譴責和非議的對象。我們還算是在談戀愛，你就什么話都說得出的，我真懷疑我們是否真有“緣分”了。也許我們沒有“緣分”。你說過你會使我成為幸福的人，我深深地懷疑。因為幸福是不能預約與訂購的。而且我從來不是單純?nèi)ヒ髮Ψ浇o我幸福，對于夫妻，幸福從來都是共同的。

艷艷，像你沒有什么對不起我的地方一樣，在我們交流過程中，我深信我是真真尊重你、愛護你的。我按一個男子的方式去行事，不卑不亢，追求平等與相互理解，追求心靈與心靈的交流。雖然做得不一定好，但我是努力的、真誠的?？赡壳白钍刮彝葱牡氖牵野l(fā)現(xiàn)我們之間有那樣多可怕的相背與不吻合的思想與觀念。這一點說出來可怕，但必須正視，并且要理智地去對待。我們都成熟了些，有理想、有追求。在個人問題上我想我們也會做得很好。這一段，我又瀏覽了你給我的來信，發(fā)現(xiàn)了不少東西。上面說了，希望能讓我們共同思考，開誠布公地談?wù)劯髯缘目捶?，冷靜而友好地處理我們的關(guān)系，你說呢？“沒有一種不幸可以跟拋棄時間相比了。”你給我送的離別禮物上，曾經(jīng)刻上這樣一段話。我們面前的路很長，而且在我看來，人的一生畢竟還有比戀愛更重要的事情。

我的工作完全如愿以償了，分到了中文系的文藝理論教研室，課程初步定的是“西方文藝理論”。我制訂了進修、自修計劃。目前主要精力花在準備研究生考試與外語方面。我明年繼續(xù)考，一定注意命中率。系里可能不反對我考，因為溫××老師是支持我的。告訴你個內(nèi)部消息，不知是否確實，估計差不多。1986年的研究生考試定于2月20日前后，不考政治理論課。在職人員須工作兩年以上。好好爭取吧。我愿你成才。發(fā)信時接到南開大學來信，這消息已經(jīng)見報了。

另外，我搬到了二號樓301房間，五個人一屋，十分擁擠。

來信問及我的飲食冷暖，有你的話我就夠溫暖了。因為好長時間沒有收到你的來信，我把毛線給我妹妹了，讓她去織吧。估計快好了。另外，我將督促外語系盡快錄磁帶。發(fā)烤火費后想法再給你錄。錄完后給你寄去。有事來信，我當盡力而為。

另外：天冷了，你的牛仔褲該給你寄回去了。原說給你買一條，但我想你不一定滿意。何苦呢？可惜給你穿舊了，顏色掉了不少。

即頌

秋安！

友：思遠

1985.10.13

思遠：

你好！

吃完晚飯直接來到了辦公室。打開了日語正準備學習，主任來送雜志，說有我一封信?？吹絅大幾個字我心臟就劇烈地“悸動”了起來，一雙冰冷的手抖個不停，好不容易才拆開了信封。我每天都要去收發(fā)室。不論看什么書，看著看著眼前就出現(xiàn)了你的身影，看到你伏案學習或鋪開紙張，點燃香煙的樣子?？v有千言萬語又該怎么說呢，只求異地有一顆苦苦思念的心。你的上封信我隨身帶著，一有時間就看，紙都軟了。無論怎樣，只要能看到你的信，哪怕是幾個字，我都非常非常滿足。這里近來放的電影，有咱們一起看過的，更勾起了我的萬千思緒。我們同學給我的信無一不提到你，我心里是何等難過。我很希望你成才，我一向就瞧不起不學無術(shù)的人。你有前途，我就是當之無愧的“伯樂”了。

命運硬把咱們這樣熱戀中的一對拆散在異地，讓我們同時承受著思念的痛苦。你的溫存更加深了我的思念。我每天拼命學習，總想能早些考個好大學，就容易跟你在一起了。你早已成為我學習上的主要動力，生活力量的主要源泉。我好勝心強，但缺乏持久性，這個“病”也就你能治了，親愛的。

我身體還可以，也在服用一些中藥，盡力把病治好。你愛學習，一學起來就不要命。要多注意身體。別讓下午、晚上連起來一起學習的事情再出現(xiàn)了。事業(yè)固然重要，可身體是本錢。吃得好一點，需要什么就來信告知。為你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愿。你的眼睛發(fā)黃，應(yīng)當去檢查一下，記住。

再敘。

艷艷

1985.10.17

思遠：

又是一夜無眠，大凡能用的方法都用了，結(jié)果不管用。外面討厭的車聲不斷，腦子里排山倒海，大腦的抑制作用也失調(diào)了。

我給你寫第一封信的時候，我真的很冒失，聽同學們說你學習很用功，擔心你的身體就去了一封信，并不想讓你回信。第二封信發(fā)出后就希望得到回音。我可是真心誠意地拜你為師的。你想問題比較深刻，太多與我內(nèi)心的一些東西吻合。那時我沒想到我會愛上你。頻繁的書信往來，使我產(chǎn)生一種異樣的感覺，有一種渴望假期你來看我的愿望。請你看我的政治題時，我都不敢正眼看你，很羞怯。羞怯是心里有鬼。

開學后你一直沒給我寫信。我們在醫(yī)院實習，醫(yī)院離你們大學很近，我就想去看你，總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我們沒有書信往來，我是什么也不怕的。可是現(xiàn)在就不行了，心里越來越膽怯。

終于有一天，新雨之后不久，我和同學們在公園對面的醫(yī)院外面等公交車，聽到了你的呼喚。我真是欣喜若狂。周圍那么多的同學，又有些羞怯，兩腿直抖?？匆娔憔碇澩龋┮簧硭{色秋衣秋褲，披著藍色雨衣，我都緊張得不知說什么好了。反正就是嘴里發(fā)出了一些聲響吧。就那么一會兒的小片段，足讓我回憶了一學期，回想起來就很甜蜜。每次坐公交車路過醫(yī)院、公園，我就不自主地環(huán)視著你所在的大學及周圍，期待著再次碰到你。

我也可以說是一位難以掌握的女性。什么也不怕，而且話來得特別快。思想活躍不穩(wěn)定，總懷疑我這樣的人是否能談戀愛。過去我看小說上描寫愛情方面的內(nèi)容，總認為是瞎扯。看了《少年維特的煩惱》，還奇怪維特怎么就會去死呢，肯定是個神經(jīng)病?，F(xiàn)在我真正地明白了，感情是任何東西也代替不了的。小說畢竟來源于生活。我給你寫的第一封信是拿活頁紙寫的，是由于忍受不了剪不斷理還亂的折磨，情緒很不好，很激動，是生氣自己的氣呢。你不知道信發(fā)出后我有多后悔。雖然我們還不算真正意義的談戀愛，但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失去了最寶貴的初戀。初戀的人是那么單純、無憂無慮。那學期的成績最差，是大學五年內(nèi)最糟的。

四年級的第一學期（是在1984年），我振奮起來，好好學習了整個學期。第二學期的“五一”同學聚會給我?guī)砹苏饎印Ｍ瑢W們在一起聊天和吃飯時，我都若無其事，看你并無恨意。心里感覺非常慚愧，覺得對不起你。同學們跳舞時，咱倆跳舞是我們第一次肢體接觸，產(chǎn)生了和任何男性跳舞都沒有過的感覺。如果我的感覺還正常的話，我發(fā)現(xiàn)我們兩個人都在顫抖。搭在你肩上的手摸到的是瘦瘦的身體?？上乙埠苁?，身上的肉不多。突然發(fā)現(xiàn)我是那么地愛你！回來的路上，我們騎車往回走，我故意和你一排，問了你一些你的情況，并且告訴你我的一些近況，如我們系全部搬離學院到了另一個系所在的地方等等。這次見面后就想再去看你。但不知該說什么，該怎么見你，很難為情。想來想去覺得寫信還是最好的方法，就給你寫信了。

五年級第一學期（1985年）我們進入了實習階段，本想早早把書還你，可真不知道怎么進入你宿舍的門。在你與布仁來學院找我之后，我勇敢地走進了你的宿舍。恰好你們宿舍人多，跟你說了我們醫(yī)學院辦報的事，我嘴來得快，好不容易才擋住了你們這幫文人的唇舌，記得其中有一位說可以請他代筆，你一定沒忘記吧？你把我和小段送到主樓拐角就去教室了。我的心平靜了下來。奇怪，我收到過不少信，不乏男性的，我都燒了、撕了，除了你的，不知是受什么神經(jīng)的支配。元旦我發(fā)出十幾張賀年卡，快畢業(yè)了，畢竟都是老同學。收到你的當然是最高興的。跟我們同學炫耀你有出息，并沒有和我聯(lián)系起來，只是作為同學引以為自豪罷了。同宿舍同學的妹妹考研究生不知怎么復習，復習些什么，就讓我問你。我想考場見到你再問吧，結(jié)果并未見到。

最后一學期我想好好玩玩，上學幾年，哪兒都沒去過呢。本來我并不怎么發(fā)愁分配的，家里幫忙去Y市就行了。沒想到給你的一封普普通通的信，激動了你的心。你來找我，咱們談了一會，無拘無束的，我說話很隨便。第二次找我，我本來是有飯的，讓你吃你又不吃。結(jié)果我饑腸轆轆的，跟你出去走了一大圈，你我又累又餓。盡管肚子是餓的，心里很甜蜜。這一次就決定了我對未來伴侶的選擇。我發(fā)現(xiàn)你是愛我的。發(fā)現(xiàn)你很有事業(yè)心，而且在你考研究生很有希望的情況下，跟我來往。如果不是真愛我的話，是不會這么做的。我平靜的內(nèi)心就又頓起波瀾。第一次聽你說那么多話，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女性的心理反應(yīng)慢，當時匆匆而別，回來后卻思緒萬千。我認真地考慮了這件事情。人們經(jīng)常說，對一位女性來說找一個好的伴侶，她的事業(yè)就成功了一半。實習時的老師也這么說。我并不是炎而附寒而棄的人。我對愛的人，絕不會因為地位變化或別的變化而變心，我還是很重感情的。因此我的選擇也比較慎重。你沒考上我既高興又惋惜?？上У氖悄氵€得苦苦讀書復習，真怕累壞了你的身體。分配如果不是為了你，為了咱們，我怎么能那么發(fā)愁？我真心地希望我們能夠在一起，永不分離。命運讓我去B市的時候，我本應(yīng)直接回家的。即使去L縣辦手續(xù)，也應(yīng)讓爸爸去?？晌乙幌氲侥?月16號就返校，如果不去就怕見不到你，才跟你去了L縣，結(jié)果給你我都帶來了麻煩。

咱倆在一起的時候，我感覺是很幸福的。盡管犯愁分配，想留在離你近的地方，但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只剩下了快樂。離開你的時候，我有一萬個不愿意，可你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我一想到你的難處也就原諒了你。我那么愛你，多么希望聽到你的聲音，看到你的信，可遲遲不來。我在Y市工作后，收到爸爸轉(zhuǎn)來的你的信，高興得跳了起來，趕快拆開看。看了一行，就興奮得有了眩暈的感覺。我給你寫了幾封信都沒發(fā)，因為單位沒定，還不知道是去醫(yī)院還是醫(yī)學院呢。到醫(yī)學院報到后，不知信箱在哪里，直到“十一”前才又寫好信發(fā)了出去。想說的話太多，卻不知從何說起了。D縣也有許多人知道咱們的事，人們總想拆散我們。我很恨阻礙我們在一起的一切。我有病，可也不是不治之癥。我也不忍心把你往火坑推，在省里的防疫部門化驗過肝的病毒，均為陰性，只是肝功能異常。

兩地真給我們帶來了不便，我也在努力奮斗，爭取考上研究生。等我們考到一個城市，就自然到了一起，你說呢？只有你最懂我，只有你會誠心誠意地指出我的缺點。我也只有對你那么依賴，無話不講。對這樣愛你的人難道還有什么不可原諒的呢？我深一腳淺一腳走到辦公室門口，不知用哪個鑰匙開門。坐在椅子上，什么也不想干，提筆就給你寫信。手抖得字也寫不好。用的就是你送的筆，雖然系里發(fā)了鋼筆，我還是常用你給的這支筆，喜歡。你的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給我留下了難忘的記憶。

天涼了，多穿些衣服，別感冒。你的扁桃腺是好發(fā)炎的，多參加體育鍛煉，爭取在寒假里能見到微胖的你。這次你總不會說我寫的是流水賬吧。我又不是學文的，在你面前弄文筆，可算是班門弄斧了。我再也不讓你生氣了。但愿你能精力充沛地投入學習、工作。

多多保重！

艷艷

1985.10.18上午

思遠：

你的工作如愿以償，我非常高興，祝賀你！

我又拿起了筆，仔仔細細讀了幾遍你的信，看到了你暴露無遺的內(nèi)心世界，我怎能不激動萬分。我知道你是個內(nèi)向的人，很少外露，有些話你不說我也能想到你會那樣說，但我還是希望你說出來。有什么不可以告訴我的呢？每當看到你愁眉不展，我就有難言的苦楚。為我不能為你解除憂愁而難過。因為憂愁大多因我而生。我非常恨自己，恨自己無能。讓我最為心動的是咱們在一起時看你的日記。我沒有想到你記得那么細致，你那么有心，真使我產(chǎn)生了一種回腸蕩氣的感動。真為有這樣一位如此愛我而有才的人而感到驕傲和幸福。雖然比較外向，但我還是比較矜持的，就連給你洗衣服的事情都不敢干，征得你的同意才高興地去做的。

我知道行動勝于語言，可有些話還是應(yīng)當說。分配以前，有人問我：“你的打算？”我就說全看小林了。他分配下去，去哪里我都跟著去。他留下，我下去，就看他了。我不會拖累你的，因為我愛你，希望你幸福。我并不希望成為附屬物，盡管我從小就有依賴思想，學習都喜歡倆人一起學。但我有我的專業(yè)，雖然它并不怎么好。我的命運已經(jīng)和它連在一起，任何人也不許污蔑它。而且我也只能把專業(yè)學好，成為名醫(yī)，為人們解除病苦。記得在二姐家沙發(fā)上咱倆談話，你倒出了你的苦楚，你的每一個表情我都記憶猶新。你說你沒有力量，說對你爸爸不知道該尊敬還是怎樣。我睜大眼睛看著你痛苦的表情，心如刀絞，強忍著心酸的淚水。真想像貓一樣依偎在你的身邊，說聲別難過，別愁！可畢竟那是在別人家。是我給你帶來了那么多的痛苦！我只恨自己沒本事，不能和你在一起。抱怨命運也不過是托詞。我還有什么可說的呢？你那么自在地抱著二姐家的小孩，小孩也那么喜歡你，看在眼里，我真是滿腹柔情。我深信你會成為稱職的父親。任何一個人都不能代替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我與你是最般配的，不知道與你有什么相悖的，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干的。我一定好好學習，你考哪里，我就考那里。我爭取用自己的力量消除我們之間的障礙。主任說下學期讓我進修。你也進修，我們能在一個城市就好了。我就不相信我奮斗十年考不上研究生。我們系現(xiàn)在籌辦，老師共有二十人。兩個非名校的，其他人都是較好院校畢業(yè)的。北京中醫(yī)學院、上海中醫(yī)學院的好幾位呢。我會自強不息的，也不是向你保證什么，我們都很年輕，為了美好的未來，好好奮斗，是其樂無窮的。我知道你愛我，而且是真心誠意的。你的信我差不多能背下來。你受到的阻擾、頂著的壓力，我也不是想不到。我不知道怎樣才能為你解除愁苦。為此我比你更為痛苦，都快發(fā)狂了。咱們之間，怎么處都行。只要對你有利，只要能把歡樂的笑充滿你的臉龐、胸膛，我都樂意。

我給你的那封信傷了你的心，就燒了吧。集中精力好好學習。如果周圍有稱心的也別死心眼，好好待人家。等你想我的時候，誰也代替不了我的時候，可以隨時給我寫信。也許有一天，我們會淚眼相逢的。告別本身是遺憾的情感，幸虧相逢的希望還安慰著我。然而希望安慰著遺憾，遺憾安慰著希望，這就是人生。

別愁了，親愛的，發(fā)揮你的才能吧。我為有這樣的情人而自豪。我還是有眼力的，可謂“望龍光知古劍”了。

祝周末愉快！

艷艷

1985.10.19

艷艷：

面對你的一封封來信，我頓時茫然了，手足無措。至于是什么樣的心情，一時倒真說不清，道不明了。但也許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看出了與上封激我的那封信的大大的不同。我得說，那封信給我的打擊是深重的。看完那封信，躺在床上，突然給了我一種異樣的感覺，又酸又澀，很不是滋味。也許出于下意識，我打盆水把它泡在盆里。也許我見外了，或者我竟不知道“我們至少是朋友呢”。但總之，我是抑制不住要那樣做的。人的情緒就是這樣，有時是完全憑直覺辦事的。缺了這直覺反而一事無成。

寧醫(yī)的伙食竟不如上學時嗎？我想你是會想辦法的，你們女同志比男同志會享受，何不多想些辦法呢？現(xiàn)在你不預備考學，又無教學任務(wù)，可以自己做些可口的吃，想吃得舒服就不能犯懶。你身體那個樣子，不吃好怎么可以呢？真令人擔心！我們的工資并不多，“當家方知油鹽貴”，這幾個月我也算是深有體會了，可你還惦記著給我買東西。對此，說句真心話，我是極其感動的。但是，我還是想讓你不要費心了。我總覺得咱們交朋友最好少涉及物質(zhì)、金錢，否則雙方都會感到十分難為情，尤其是我?？傄詾檫@樣會使我們處于一種不尷不尬的位置，心里老大不舒服，沒有多大意思。情意的表達方式是多種多樣的，不一定非要采取這種費力不討好的方式，你說呢？這是我的看法，但愿不會傷你的心。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照你的做，你給我挑的東西我會喜歡的，但錢要到時給你寄去，因為你的心意已經(jīng)夠重了。這番話是不是太見外了，太多心了？我也拿不準，但它沒準還有些道理。

你現(xiàn)在的“八小時之外”是怎樣安排的？自修嗎？還跳舞嗎？到了大學這樣的環(huán)境，我想不學習就沒有什么可干的。外語你可以去跟班聽課，也許會有提高的。我現(xiàn)在厚著臉皮跟85級的研究生聽英語。他們按照成績分為A、B、C三班，為了不與哲學系的課沖突，我三個班都去聽：A班——精讀，B班——泛讀，C班——聽說，這種條件真是得天獨厚，我自己太幸運了。跟這些大學中的佼佼者們在一起，我感受到了一種新的空氣，十分令人神往。A班水平最高，人也最活躍，都是理科學生，滿腦子公式、數(shù)字，很吸引人，幾位女同志也不甘落后，甚至在外語上顯示了才華——高于男生的才華，說得很流利。聽力太難了，看到他們課間毫無拘束地用外語交談，談?wù)撝_心的話題。我陶醉了，這樣一個集體誰不愿加入？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同班的兩個人，一位是三十多歲的母親，每次都是菜籃子里裝著牛奶瓶來聽課，褲腿上斑斑點點，滿臉倦容，聽課很吃力。注意力也難集中，但很用功。我就坐在她的旁邊;另外一位一見就讓人想到陳景潤，穿得很“捉襟見肘”，走起路來，瘋瘋癲癲，個子不高，戴副“瓶底子”，很可笑，卻無疑是A班外語最棒的。他是來自南方的數(shù)學系的研究生。這些事情太生動了，讓人想起來就說個沒完。我在哲學系選聽“西方哲學史”，內(nèi)容多，程度深，開始真有些吃不消，現(xiàn)在習慣了，一周四節(jié)課。

來信反映出你那樣不能自拔，我感到深深負疚，但我也沒有良藥。我知道有時理智在感情面前是多么的渺小、無力。這種事情的辛酸苦辣我都多少嘗過些——自以為不比你少，但我還是很不安。因為你目前的樣子，使我產(chǎn)生了負罪感，我還有什么可說的呢？我只希望你能早些把目光放得遠些、寬些，早日走出狹小的圈子，看到更廣闊的天地。我們畢竟年輕，有無限可能性。

艷艷，你可要把病好好治治，這不是件小事，不是開玩笑的事。我倒不是像你說的為了我，我有什么可為的呢？還是為自己的未來吧。

磁帶已經(jīng)錄好，是東京外語大的，共8盤，過幾天我給你郵去，書搞全了嗎？我沒有聽過，不知錄的效果如何。因為托的人也是應(yīng)付，所以也不必求完美了，湊合著用吧。我向布仁轉(zhuǎn)達了你的問好，他很高興。我每天都在自習室學習，宿舍不能學習。周圍幾百人，寫信不自在，不能集中精力，只能寫點“流水賬”了。

即頌安！

思遠

1985.10.29

艷艷：

就要給你寄磁帶了，順便寫上幾句。

東京外大的是八盤，我標為[8]1～8的樣式，并寫出你的日語名字。Y代表艷。這八盤是我和宿舍另外一個同學花了兩個晚上在N大團委錄的，錄完還挺累的。另外兩盤是現(xiàn)代日語，只錄了后兩盤。怎么樣，滿意嗎？這下東西有了，就看你的功夫了。

我這里仍然是忙于聽課、看書。只是今夏鍛煉的不夠，似乎不如去年秋天那樣干起活兒來游刃有余了。考試、進修兩件事想在本月中旬一并向溫老師和系主任提出，談個水落石出。

不多談，望收到東西后來信。

祝好！

思遠

1985.11.4

思遠：

你好！兩件東西都收到了，勿念。錄的磁帶我非常滿意，只是讓你受累了，真抱歉。怎么感謝你呢？本來我不打算再給你寫信了，一來打擾你學習，二來我也不知道寫些什么。

今天下午取到磁帶，晚上去我們系張老師家打開試聽了一下，還可以。因為我的聽力太差，得慢慢反應(yīng)才能聽得懂。我沒有教材，我買的那套是新編日語。其實就是東大日本語的另行本。只不過有課文翻譯和練習答案，便于自學。我在呼市時還未出全呢，只有第一冊和第二冊的上冊。最好還是把教材買上，我見過，三本六元多錢。你看N大有的話就給我買上吧。這里沒有?，F(xiàn)代日語我有書，你是從二十五課錄的。我跟著念了一會兒，真不錯。下星期天，我準備回家取錄音機。

談一下我生活吧。每天上午學習外語、練習毛筆字、看專業(yè)書。下午看專業(yè)書、學外語。晚上學外語。幾乎天天這樣過，像個機器人。職工食堂拆了，與學生一起吃飯。不過門口的小鋪賣面條、包子。我?guī)缀跆焯烊バ′伋?。吃得省事，又好吃又省時間。

系里的老師對我很好。為人我還是可以，起碼不會讓人們討厭我。學習我主要是背誦外語。我想了一下，我外語總不行，關(guān)鍵是不扎實，知識似是而非。一旦考試見到的都似曾相識，難怪答題時答不準確。我看的是上海外語學院編的那四本書，已經(jīng)學了三本，還是迷迷糊糊。上星期我又從第一冊開始，仔仔細細看，挨著做練習，第二冊才做了五課。這個笨辦法看來還真不錯。試著做了1984年研究生考試題，日語的格助詞能填個差不多。就這么慢慢啃吧。只有多背多記，別的也沒有什么好辦法，你說呢？

院里除了必須開的會，我?guī)缀跏裁椿顒佣疾粎⒓?。只是早晨練一會兒氣功。舞會、球賽我都沒有參加，現(xiàn)在我與樓里的同事已經(jīng)比較熟了，尤其是我們宿舍的張梅。她中午在宿舍。宿舍、辦公室溫度都是20度左右，外面也不冷。我只穿一件毛衣。Y市比H市暖和。

我什么也不給你買了，費力不討好的事還是不干的好。明天就給你寄錢，寄去50元。

你身體比較單薄，多注意些。練練長跑，應(yīng)當有勞有逸。我非常羨慕你的那種置身于“佼佼者”之中的生活。我沒有那個條件，不過，阿Q精神在我這里是發(fā)揚光大了，我只能用這句我喜歡的話來自勉，“與其詛咒黑暗，不如燃起一支蠟燭”。不耽誤你時間了，暫停筆。有事來信，一定盡力。

（一看到磁帶的包裝盒我就笑了，你一定猜不出我想到了什么）

祝好！

艷艷

1985.11.12晚

艷艷：

你好！

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擺弄這只（支）筆了。一個普通的靈魂到底能走多遠——既然老天讓我們天各一方，既然你已經(jīng)感到無話可說，既然我相信你那封信摧毀了我的幻想，使我心如死灰，但我仍感到一種無名的負罪感。因為縱觀我們之間的感情糾葛，我是不應(yīng)該不珍視你的深情厚愛的?？赡銈肝伊恕Ｓ行┦虑槲蚁嘈攀遣荒苡谜Z言將功補過的。你認為可以嗎？既然你知道我的處境，難道就不會意識到一種不可遏止的屈辱感嗎？

這套書我校不賣，市里的書店也存貨不多。可畢竟買到了，我是興奮的。

你還會寫信給我嗎？我相信我還會期待的。

即頌

冬安！

思遠

1985.11.25

思遠：

你好！

書收到了，不用說，我非常高興和激動。

不知政治考試的時事小結(jié)（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寫出來沒有？雖然張梅再沒問我，可我覺得這事情較為重要，早些有個答復好。這學期她總給我?guī)兔Γ睦飳嵲谶^意不去。

我和你一樣感到下筆很難。我的心已經(jīng)傷透了。對于有病的我來說，還是理智些好。我的腰傷好了。在醫(yī)學院看病還是方便的。貼膏藥、烤紅外線、按摩，好得很快。發(fā)病的那天早晨，可把我嚇壞了，除了想到腰椎錯位，就與肝炎聯(lián)系起來，往最壞處想。

我們同學又搞了一個通訊錄，很簡單，光有地址。張青在北京。無錫一人，太原一人，別的都在內(nèi)蒙古。呼市的中醫(yī)院、內(nèi)蒙醫(yī)學院的附院、呼市第一醫(yī)院中醫(yī)科等，都有同學。你有事可以去找。

外語我已經(jīng)看到第三冊的第十課了，單詞、語法、課文都背誦，還做練習。遇到不會的，大學有外語教研室，有日語老師可以問。我已經(jīng)請教過一次了。

我不知道能幫你什么忙，有事求我的話，我一定會盡力去做的。

祝健康、愉快！

艷艷

1985.12.11晚

思遠：

你好！學習忙吧。

求你一件事情。我們宿舍的張莉和她愛人今年一起考研究生。他倆都是沈陽藥學院畢業(yè)的。今天中午她告訴我今年的政治是學什么文件的總結(jié)。她很發(fā)愁。我隨口就說幫她。一下就想到求你，我想你一定能辦得到。報上已經(jīng)登了，我沒看，你看了嗎？你可得幫個忙。你寫或者讓政教老師幫一下，否則我就言而無信了。都怪我嘴長，又給你添麻煩了。

我不想進修了，聽說進修后就不讓考了。等我考兩年再說進修的事。星期日又把腰扭了，星期一早晨起來都費勁，連穿衣服都困難。不能前后俯仰，走路挺得直直的，真像木偶了。我害怕脊柱錯位，一上班就去保健室看病。說是問題不大，烤紅外線，開了膏藥。下午張老師領(lǐng)我去附院骨科，科主任給我查了一下，說是傷了筋。我懸著的心才落下來。我自己活動著，現(xiàn)在好多了。不過還疼。從上星期開始每天跟體育老師學半小時氣功。學的約有二十個人，每天下午五點開始。

你身體還好吧，望善自珍重！

祝好！

艷艷

1985.11.26

艷艷：

你好！兩封信都收到了，遲復見諒。

近來生活如意了沒有？我們現(xiàn)在都面臨著新的環(huán)境，新的現(xiàn)實，新的挑戰(zhàn)。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的兩個年輕人拿出新的勇氣，是我們應(yīng)該相互勉勵的信念。

那么，讓我們把我們之間過去的一切變?yōu)槊篮玫幕貞洠畈卦诟髯缘男闹?。愉快地，或者像你說的那樣，理智地面對主客觀造成的現(xiàn)實?，F(xiàn)在是時候了，你說呢？我在期待你對我們之間關(guān)系的評述，看來是有些失望了。

我現(xiàn)在緊張地備課，預備下學期“馬列文論”的教學。研究生只好等到1987年再去試了。我不愿意做你交給我的那件任務(wù)。實實在在的不愿意，你能想通的話，我是很高興的。只是耽擱了這么長的時間讓我于心不安。讓你下不了臺了，原諒我。

你的血化驗出來，布仁的姐姐簡單地告訴我：沒事兒。

即頌

冬安！

思遠

1985.12.20

書信寫作者：思遠（化名）生于1962年，艷艷（化名）生于1963年，均現(xiàn)居北京。以上書信由寫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