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上海》：雜技如何演繹戰(zhàn)爭的驚心動魄

程子真

近日，大型紅色海派原創(chuàng)雜技劇《戰(zhàn)上海》在美琪大戲院落幕了。由上海雜技團和上海市馬戲?qū)W校聯(lián)合創(chuàng)排的《戰(zhàn)上?！罚谡寡莸娜炱陂g座無虛席，展演結(jié)束話題升溫，觀眾圍繞著讓人耳目一新的雜技劇形式展開熱烈討論。在雜技劇《戰(zhàn)上海》展演期間，記者深入劇組大后方，獨家揭秘這部原創(chuàng)作品。

該劇目是上海雜技人也是海派雜技首次制作真正意義上的紅色題材、軍事題材雜技劇，而以雜技的藝術手段和舞臺樣式來全面展現(xiàn)“上海戰(zhàn)役”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該劇重現(xiàn)“上海戰(zhàn)役”的奇跡，在炮火連天、硝煙彌漫的激烈戰(zhàn)斗中，城市沒有遭到毀壞，電燈依然通明，電話依然通聯(lián)，煤氣、自來水依然供應，公共交通依然運行不斷，600多萬市民保持了安穩(wěn)的正常生活，“大上海”完整地回到了人民手中。《戰(zhàn)上?！返闹骶€情節(jié)，正是地下黨組織和人民群眾為保護發(fā)電廠等重要城市設施與敵人展開險象環(huán)生的斗爭。

緣起：雜技搭載舞臺劇，與紅色題材更配

“今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也是上海解放70周年，如何創(chuàng)作反映時代和英雄形象的作品，對上海雜技團和上海市馬戲?qū)W校也是一件大事?！稇?zhàn)上海》真實地反映了1949年5月上海戰(zhàn)役的過程，在5月27日上海解放紀念日來臨之前，用雜技這樣一個藝術樣式，用一個劇的形式對此進行展示，對我們也是一大挑戰(zhàn)?！鄙虾ｋs技團團長、上海市馬戲?qū)W校校長、上海市雜技家協(xié)會主席俞亦綱如此說道。

為此，上海雜技團與上海市馬戲?qū)W校特邀了多位軍旅藝術家組建創(chuàng)作團隊，為其“量身定制”。擔任總編導的軍旅藝術家李春燕表示，雜技的表演形式空間非常大，尤其是對力量和技巧的展示，與紅色題材有一種天然的契合。

話雖如此，在具體創(chuàng)作實踐上，卻面臨著很多困難?！半s技不善于敘事，以演員的表演技巧為主，所以它不太善于表達內(nèi)心的世界和情感。”就像俞亦綱所言，雜技本身的慣性使雜技形象固定化，但觀眾們?nèi)找嬖鲩L的欣賞水平，又督促著雜技演員們在表演形式上不斷推陳出新。

“他們不僅希望看到舞臺上演員高超的技巧，還希望能夠看到技巧與舞臺上的表演相結(jié)合。雜技劇其實就是這樣的一種探索，一種嘗試，這種探索盡管現(xiàn)在才剛剛起步，但是我感覺到，它對中國雜技，特別是上海雜技發(fā)展會帶來一個更大的空間?！庇嵋嗑V說。

談到《戰(zhàn)上海》這個題材的選擇，俞亦綱表示，當下的年輕人或許對70年前這段戰(zhàn)爭歷史不是很熟悉，所以想通過雜技劇的藝術樣式讓今天的人們更深入地了解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上海黨組織、中國人民解放軍在上海地下黨和廣大工人及各界民眾大力配合和幫助下，推翻國民黨反動派，解放上海的英勇事跡，引發(fā)人們在緬懷英烈的同時，珍惜今天來之不易的和平時光。

實踐：從“秀”到“劇”，編劇自比“老中醫(yī)”

以往舞臺上看到的很多雜技表演，雖然也冠以“劇”的名字，但實際上只是一場羅列技巧的“秀”而已，以至于很多人覺得，用雜技來演繹劇的樣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編劇董爭臻不這樣想，他認為編劇是雜技的總設計，好看與否關鍵在于方法。

在董爭臻看來，相較一般戲劇形式，雜技劇的編創(chuàng)是“反著來”的，首先要找到與情景相對位的技術形式，來支撐起整個戲劇主題，支撐起劇中的人物關系，否則的話就是“兩層皮”。而多年雜技舞臺上摸爬滾打的經(jīng)歷，讓董爭臻心中頗有底氣，對于雜技“技術形式”的理解和掌握，他自有一功，“就像老中醫(yī)，對各種藥方越熟悉，對各種病例越了解，就越明白可以如何變化”。

董爭臻表示：“上海雜技團是世界聞名的大團，有很多絕活都榮獲過世界大獎，但不是所有項目都適合表現(xiàn)本劇。”因此他根據(jù)劇情大膽地解構技術、生產(chǎn)雜技。

劇中“暗巷逐斗”一幕，有一場黃包車的戲，女主演白蘭與敵人在此有一番交鋒?！叭绻言鷳B(tài)的黃包車拉到舞臺上來，那僅僅就是個道具，它不是雜技。所以我們將黃包車拓展了，植入雜技的形態(tài)，同時也起到道具的作用?！?/p>

為了用雜技的特殊樣式表現(xiàn)“只能智取不能強攻”，董爭臻透露，劇中巧用了南獅的梅花樁技術，并進行了新的編排，來表現(xiàn)狂風暴雨的夜晚戰(zhàn)士們夜渡蘇州河中的防撞樁。當樁子倒下的一瞬間，戰(zhàn)士們無畏地飛躍過去，既能凸顯偵察兵的神勇，又將雜技的高超技術融入其中，讓人忍不住拍案叫絕?！皩τ陔s技節(jié)目，首先要解構它，為整個大的結(jié)構主題、故事脈絡服務，去賦予它全新的樣式，我們要為了故事情景生產(chǎn)雜技?！倍瓲幷檎f。

很多觀眾看完《戰(zhàn)上?！罚诒粦騽∏楣?jié)深深震撼的同時，也有一種耳目一新的感慨，這次的演出似乎和以往所見的上海雜技團出品有些不一樣。

在巧渡蘇州河一幕，面對敵人要炸毀電廠，陰謀行徑要啟動之前，偵察兵第一時間趕到了電廠旁邊。電廠燈火輝煌，但是大門緊閉，在四壁不能貼靠的情況下，雜技演員采用絕活“晃梯”的方法，只用雙腳為支點倒掛行走。此般處理，既能凸顯偵察兵的神勇，也將雜技技術融入其中。

為了豐富劇情，編劇在主線結(jié)構之外還加入頗為浪漫的愛情情節(jié)，在危難面前女主角白蘭和男主角江華的愛情以回溯的形式來呈現(xiàn)。愛情因戀人的犧牲以悲劇作結(jié)，悲劇的愛情與革命的理想結(jié)合在一起，帶來強烈的情感共鳴，很多觀眾紛紛落淚。同時，在塑造人物時，編劇也頗為注重詼諧色彩的調(diào)和，其劇中人物巴隊長就是在緊張劇情中讓人能詼諧一笑的角色。

據(jù)董爭臻透露，劇中除了雜技絕活外，在一些場景中還運用了魔術元素，從而達到“蒙太奇”效果。在編寫劇情時，多維舞臺的硬性要求是必須考慮的因素，例如在表現(xiàn)士兵靠近爆炸系統(tǒng)的一節(jié)中，舞臺前方是正在為此事奔波著的地下黨引領下的工人護廠隊，而舞臺后方用大幅度的蹦床攀墻技術來描寫我軍突擊隊的戰(zhàn)士與敵人在廠房各樓層間展開著激烈的追逐戰(zhàn)。這種頗具想象力的舞臺造型與劇情結(jié)合在劇中比比皆是。

歷練：瓷器店里打老鼠，讓雜技與舞韻齊飛

70年前，陳毅將中央對上海戰(zhàn)役的總方針形象地比喻為“瓷器店里打老鼠”，出手容易，但要想保全瓷器難上加難，那么在雜技劇《戰(zhàn)上?！返膭?chuàng)排過程中，也異曲同工地凸顯出了“瓷器店里打老鼠”這一近乎悖論的極限挑戰(zhàn)。

“以往優(yōu)秀的劇目，適合的，我們對其加以改良、提煉，注入人物，注入情感，其實就是怎樣更好地把原有的或者是沒有的技術，根據(jù)我們的劇情需要去創(chuàng)作、去改良?！笨偩帉Ю畲貉嗾f。劇中有一組群體性的繩梯表演，這在過去的節(jié)目中是沒有的。臺下的觀眾光看或許還體會不深，事實上，這個節(jié)目對演員的要求非常之高?！袄K梯不像硬的梯子，好固定。怎樣讓所有的演員在空中同時整齊動作、聽節(jié)奏，這個是很難的。這個節(jié)目我們練了很長時間?！?/p>

從導演的思維去落地故事是對每一次雜技表演的負責。在改良劇目時，錦上添花才是準則，因此導演多以成熟的雜技表演入手，并將較為抽象的劇情轉(zhuǎn)換成一招一式的動作?！氨热缯f第一場的七殺令，實際上過去這個節(jié)目叫八人造型，已經(jīng)是全國獲獎節(jié)目，但是我們一改它過去純粹的技術展示，將它用在國民黨撤離之前的那種狀態(tài)。還有鉆圈，我們改變了傳統(tǒng)鉆圈技術的表演方式，把它安排在巷戰(zhàn)這一場戲中，利用弄堂里老百姓晾衣桿上衣服之間的空隙完成技術表演。此外宴會里我們加入探戈元素，這就是怎么樣更好地把原有的或者是沒有的技術根據(jù)我們的劇情需要去創(chuàng)作和改良。”李春燕饒有興趣地講述著。不難看出，正是主創(chuàng)們精益求精地對待劇中的每一處細節(jié)，才讓《戰(zhàn)上海》生發(fā)出應有的生命力。

在李春燕看來，觀眾會覺得《戰(zhàn)上?！泛每矗X得它能把人“帶進去”，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它觸及了人的情感。演員的表演都是從體會人物的內(nèi)心開始的?！八悦恳粋€演員其實都要過兩關，第一關是他本身的技術，除此之外，他還要學會戲劇表演，學會舞蹈的肢體表演。還有一個就是學會聽音樂數(shù)節(jié)奏。這個劇里頭你是人物，不同的舞段有不同的韻律，在表演中要有樂感。所以這是每一個演員必過的兩關。他們真的克服了很多，讓我很感動?！?/p>

而為了讓雜技演員在表演的同時兼?zhèn)湮璧傅哪芰?，導演費了不少力氣，這其中不僅有上述提到的對于演員的要求和訓練，更有著編排雜技時一系列優(yōu)美舞蹈動作的考量。在該劇的最后一幕“碑”中，演員們在兩平方米見長的圓形舞臺上，造型著革命先烈雕刻成的墓碑的模樣，每一次的轉(zhuǎn)身和扭動都與身邊舞者產(chǎn)生聯(lián)系，在近乎掙扎卻又悲壯的造型中完成對革命先烈的歌頌。

另外，許多觀眾可能未必知道，劇中的不少角色都是身兼多職。巷戰(zhàn)中有一個老太太的角色，是一個男演員反串的，表演詼諧幽默，給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事實上，之前劇情中，表演手技轉(zhuǎn)盤子的是他，之后的劇情里，用晃梯技巧爬上“圍墻”并表演倒掛行走的也是他。

“很多演員第一場可能是國民黨軍官，第二場就是解放軍戰(zhàn)士，第三場是舞會的群眾演員。到后臺去看，就可以看到我們的演員在搶妝。所以這次演員真的是讓我給他們豎大拇指?！崩畲貉嗾f。

落幕：對待演戲，要保持著革命一樣的熱情

在后臺，記者也突擊采訪了《戰(zhàn)上海》的兩位主演，男主角江華扮演者王懷甫和女主角白蘭扮演者沈思思。在劇中，白蘭與江華是一對戀人，一個在敵后，一個在戰(zhàn)場，用各自不同的方式為上海這座城市的解放貢獻著自己的青春與熱血。

“導演對我們的要求是更生活化地表演，這對我們雜技演員來說是非常難的。”沈思思說，而這種“生活化”落實到舞臺上，有時候也會對雜技演員的技術表現(xiàn)提出更高的要求。

“綢吊這個節(jié)目，我們原來是在普通的舞臺上演。這次我們加了一個轉(zhuǎn)臺又加了一棵大樹，對我們來說就加大了難度。”沈思思說。綢吊表演時，有一個從空中落地的動作，腳下的舞臺一旦旋轉(zhuǎn)起來，掌握平衡的難度便加大了。而舞臺邊上的大樹對演員的動作也產(chǎn)生了一定的限制，每個起飛點的確認必須更加精準，掌握不好就會撞到。

飾演江華的男演員王懷甫在接受采訪時還喘著粗氣，身上的土黃色粗布軍裝前胸后背都已被汗水打濕?！捌鋵嵨以谙旅嬉呀?jīng)擰過一次了?！蓖鯌迅πχf。連續(xù)三天的演出，他的演出服只有兩套，每天干了濕，濕了干，但“這不正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嘛”。王懷甫坦言，《戰(zhàn)上?！返难莩鲂枰麄儭坝梦枧_劇演員的要求，甚至是用影視演員的要求去表演”，同時還要完成雜技的高難度技巧動作，確實“壓力山大”。

在完成雜技和舞蹈動作之外，更重要的是在和觀眾處于同一時空時，自己的身體語言能否向觀眾傳達編導們的訴求，“導演給我角色的要求就是去體會角色。你的戰(zhàn)友、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個個在你的眼前倒下，你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態(tài)？你是不是有這個心態(tài)，同時能不能把這種心態(tài)傳遞給觀眾？我們希望通過我們這臺劇，能夠銘記歷史，懷念英雄，致敬我們的先輩，這是我們排這部劇的初衷。”王懷甫說。

臺下觀眾如潮的掌聲，既是對劇作的熱情褒揚，也是向70年前那些英勇而無畏的人們所致以的最由衷敬意和最誠摯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