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朝然
《八月的鄉(xiāng)村》是較早被譯為英文且在美國取得一定傳播效果的中國近現代長篇小說。這部作品以“二戰(zhàn)”為背景,向西方世界介紹了太平洋戰(zhàn)場上中國人民英勇抗戰(zhàn)的故事。1934年,蕭軍完成了小說《八月的鄉(xiāng)村》的創(chuàng)作,署名田軍。小說一經發(fā)表就在文壇引起轟動,很快被翻譯為英、俄、德、挪威、瑞典等語言并在多國出版發(fā)行。其中,英文全譯本《八月的鄉(xiāng)村》由譯者伊萬·金(Evan King)翻譯,埃德加·斯諾(Edgar Snow)作序推薦,于1942年在美國出版發(fā)行,并獲得很高的評價。
一、《八月的鄉(xiāng)村》在美國的館藏情況
圖書館的館藏是衡量一本圖書思想文化價值的重要標尺,因此,《八月的鄉(xiāng)村》的中文原本和英文譯本在美國圖書館的收藏數據可以從一定角度上說明這部作品在美國的傳播情況。OCLC(Online Computer Library Center, Inc.即聯(lián)機計算機圖書館中心),可提供文獻信息檢索服務,通過檢索本部小說相關數據,可分析《八月的鄉(xiāng)村》在美國的影響力。
(一)英文全譯本的館藏狀況
英文全譯本《八月的鄉(xiāng)村》在美國傳播狀況良好。據OCLC數據統(tǒng)計,《八月的鄉(xiāng)村》在美國出版四次,其中三次集中于“二戰(zhàn)”期間,且傳播的廣度和深度呈依次遞增的趨勢?!栋嗽碌泥l(xiāng)村》在美國首次出版于1942年,出版社為紐約史密斯·達雷爾出版社(Smith & Durrell),作者名為田軍(Tien Chün)。該版本圖書在美國的傳播范圍較廣,美國的50個州中有47個州共計215家圖書館館藏了這部作品。從圖書館類型看,大學圖書館和社區(qū)大學圖書館所占比例達到90%,而其余10%則為公共圖書館。在47個州/市中,館藏圖書館數量最多的是加利福尼亞州,有27家,緊隨其后,紐約市和俄亥俄州均有18家,賓夕法尼亞州16家,伊利諾州10家,馬薩諸塞州8家,康涅狄格州8家。這些州幾乎涵蓋了美國西部、中部和東部發(fā)展較為繁榮的地區(qū)。因此,這些數據說明《八月的鄉(xiāng)村》在美傳播有一定廣度。
1943年,《八月的鄉(xiāng)村》英譯本再次由美國克利夫蘭市的世界出版公司(The World Publishing Company)出版。OCLC數據表明,美國只有三家圖書館擁有館藏且提供在線閱讀服務,館藏范圍雖不如前一年,但是第二年的再版也說明這部作品在美國市場的受歡迎程度。
1944年,美國克利夫蘭市的世界出版公司再版《八月的鄉(xiāng)村》,在初版圖書已經打開美國市場的情況下,該版本圖書進一步深入傳播。美國31個州共計59家圖書館收藏了本書,其中47家圖書館系首次收藏本書,占總數的80%,重復收藏率達到20%,這些數據表明,這部作品的圖書館館藏隊伍在不斷發(fā)展壯大。
1974年,美國康涅狄格州的格林伍德出版社(Greenwood Press)再版《八月的鄉(xiāng)村》,時隔三十年,這部作品在美國仍有一定影響力,從傳播狀況來看,無論是廣度和深度都有新的延伸。數據顯示,美國30個州共計67家圖書館館藏有本版圖書,其中56家圖書館系首次收藏本書,占比84%,重復收藏率為16%,在新增的圖書館中,大學圖書館占82%,公共圖書館的比例則從1944年的12%提升到18%,這項數據從側面表明,這部小說在傳播過程中突破了專業(yè)研究范疇,向大眾讀者深入傳播。
(二)中文版在美國的館藏狀況
中文版《八月的鄉(xiāng)村》在美國也取得一定傳播效果。1936年,《八月的鄉(xiāng)村》在經歷了1935年受政治環(huán)境影響的“非法出版”后,由上海奴隸社正式出版。全世界共有四家圖書館擁有館藏并提供在線閱讀服務,其中美國占一家。
初版后的數十年間,中文本《八月的鄉(xiāng)村》陸續(xù)經歷了數十次再版,以下幾種版本在美國達到一定收藏量,較之海外其他國家和地區(qū)呈現出明顯優(yōu)勢。1949年,上海的作家書屋出版了《八月的鄉(xiāng)村》,世界上共有11家(不含中國,下同)圖書館館藏有該版書籍,其中美國有八家。1954年,北京的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八月的鄉(xiāng)村》,但做了大量的修改,全世界共有16家圖書館館藏有此書,其中美國有14家。1980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再版了《八月的鄉(xiāng)村》,全世界有五家圖書館館藏本書,其中美國有四家大學圖書館收藏了本書。2005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八月的鄉(xiāng)村》,本書是“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60周年系列叢書”之一,美國有11家圖書館收藏了此書并提供在線閱讀服務。
由于《八月的鄉(xiāng)村》所帶有的“抗戰(zhàn)”“紅色”等積極意義,本部作品在國內頻繁再版,且被選編入不同的書系。除了北京的人民文學出版社、上海的作家書屋,東北、山西、廣州的出版社也積極再版蕭軍的作品。這些中文本《八月的鄉(xiāng)村》被陸續(xù)收藏于美國的圖書館中,這說明本書在美國的影響力不僅僅存續(xù)于抗戰(zhàn)期間,其關注度隨著時間推移雖有所回落,但并未消失。
二、《八月的鄉(xiāng)村》在美國的評價
JSTOR(Journal Storage)是美國一個對西文過刊進行數字化處理的數據庫,檢索結果顯示,數據庫中有七篇與小說《八月的鄉(xiāng)村》相關的文章,其中兩篇是專業(yè)書評,五篇是圖書推薦。從內容上看,兩篇書評都肯定和贊揚了中國人民的反抗精神,集中體現在以下幾點。
其一,肯定了人民的覺醒和反抗。在1943年2月《遠東季刊》中,書評家海倫·金里奇·庫爾格倫(Helen Gingrich Kullgren)在書評中寫到:“這本書呈現出一種嶄新的中國精神,中國人民重燃心中的火焰,找回抗日的力量和勇氣,即使付出的代價是全民性的流離失所和死亡。1931年日本侵略中國,東北大地上滿目瘡痍,但普通民眾的精神力量卻迅速傳播,直到現在,《八月的鄉(xiāng)村》仍在為解放全中國奔走呼號。書中的主角是普通人民大眾,幾百年來,他們?yōu)橹髁魉鲆暎瑓s最終成長為這個國家的堅固堡壘。” ①
在1942年9月《太平洋事務》中,雅禮協(xié)會(YaleChina Association)的學者布利斯敦(Preston Schoyer)認為,“這本書明確了兩個事實,這兩個事實經常湮沒于當時的抗爭浪潮中。其一,中國的反抗是人民的反抗,這是人民的愿望也是形勢所迫,人民的反抗促使當局正面抗戰(zhàn),加入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其二,這場戰(zhàn)爭不僅反抗日本侵略者,也反抗一群賣國賊,是他們將中國出賣給了日本。正是這些吃苦耐勞的農民,在東北淪陷區(qū)中成長為革命戰(zhàn)士,他們是整個故事的中心。這些農民雖然無知且懷有偏見,魯莽且缺乏訓練,但是他們都是英雄人物,他們是整個中國的覺醒者?!雹?/p>
在中國知網中,以“八月的鄉(xiāng)村”為主題的論文共計33篇,其中80%以上的文章均提及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塑造。同上述兩篇書評所表達的觀點一致,國內相關研究也認為《八月的鄉(xiāng)村》的主題是“人民的反抗”。這些文章指出,農民階級、工人階級、小知識分子和國際主義戰(zhàn)士都是革命軍的一員,他們在嚴酷的生存環(huán)境下逐漸覺醒,最終蛻變?yōu)閳远ǖ母锩鼞?zhàn)士。其中,農民階級的思想斗爭尤為曲折,面對生存困境,他們努力克服自身的狹隘思想,積極投身于抗戰(zhàn)的洪流中。
其二,中國人民的反抗具有國際影響力。布利斯敦認為,在中國,這部作品擁有大批讀者,特別是軍人、學生,且取得了重大歷史、社會影響力?!斑@些淳樸善良、熱愛自由的農民,就像列克星敦市的農民一樣,他們唱著:不經歷痛苦就不會成功,不流血就不會擺脫做奴隸的命運……他們不只為自己的祖國歌唱,也為全體人類而歌唱?!焙悺そ鹄锲妗鞝柛駛愐舱J為:“《八月的鄉(xiāng)村》是一個暖心的故事,富有地方色彩,細致刻畫了覺醒的中國人對人類自身的超越,他們在反抗中得到了回聲。”與之相比,國內對于《八月的鄉(xiāng)村》的研究則突出了政治因素和紅色思想,這是因為《八月的鄉(xiāng)村》被公認為是左翼文學的代表。在知網的33篇論文中,有五篇集中梳理了作品中無產階級政黨領導人民反抗侵略、最終取得勝利的線索。這些研究認為,小說具有鮮明的政治傾向,作者將“紅旗”作為中國共產黨的象征,指明“人民的反抗”始終有正確的思想引導。
其三,立體化的人物描寫易引起讀者的共鳴。布利斯敦認為:“這些反抗者可以分為兩類:革命者和反革命者。這反映了當時人民大眾的心理,一部分人已經覺醒,但另一部分人仍昏昏沉沉。”海倫·金里奇·庫爾格倫認為:“田軍筆下的人物形象保持了人的自然天性,人物描寫更加立體化,這種寫法更易引起讀者的共鳴。”不同于兩篇書評的簡略勾勒,國內相關論文認為,小說的人物塑造注重英雄敘事和成長敘事,在從普通民眾到革命戰(zhàn)士的蛻變過程中,小說中的人物經歷了嚴酷的生存困境和復雜的思想斗爭,這個過程體現了革命戰(zhàn)士難能可貴的革命質量。
在圖書推薦部分,五篇書目推薦類文章對《八月的鄉(xiāng)村》評價都很高,這部作品不僅作為了解中國的窗口而成為中學生的閱讀書目,還被推薦給大眾讀者,這從側面說明本書在美國的受歡迎程度。著有《遠東國際關系史》的學者宓亨利(Harley Farnsworth MacNair)在《政治評論》雜志中發(fā)表了文章《遠東的小說和現實》,其中提到了《八月的鄉(xiāng)村》英譯本經歷了從斯諾的節(jié)譯到伊萬·金的全譯的過程,簡明介紹了斯諾對本書的推薦以及序言中對小說的贊譽。宓亨利認為,“《八月的鄉(xiāng)村》是一部優(yōu)秀的作品”,“學習比較文學的學生,或者喜歡看戰(zhàn)爭小說的讀者都不可錯過這部作品”。③紐約公立圖書館館長艾立森(Alison B. Alessios)在極具影響力的主流雜志《美國圖書館協(xié)會通報》中發(fā)表了《以書籍了解中國》一文,文中將《八月的鄉(xiāng)村》列為“中國文學故事”部分的必讀書目,認為“這本小說在中國很有影響力”。④美國國會國際關系委員會委員哈利(Harry A. Dominch)在著名的英文學習類雜志《英語雜志》中發(fā)表《英語課堂的中國文學書籍推薦》,⑤他將《八月的鄉(xiāng)村》列為中學生需要閱讀的書目。此外,《八月的鄉(xiāng)村》還在1942年的6月和10月連續(xù)登上《英語雜志》⑥和《政治評論》⑦兩本雜志,成為雜志當期的新書推薦對象。
三、《八月的鄉(xiāng)村》在美傳播的原因分析
綜上所述,《八月的鄉(xiāng)村》在美國獲得了一定的傳播效果,其成功背后,體現了諸多現實性因素,具體分析如下:
其一,傳遞的“共同價值觀”。“共同價值觀”要求文學作品表現普遍人性,也要呈現出作品獨特的文學價值觀。⑧小說的思想深度一旦內化于文學,文學就有了魅力,也有了力量。由于題材的特殊性,《八月的鄉(xiāng)村》所描寫的中國抗戰(zhàn)故事與當時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浪潮相合,因此,登陸美國的英譯本《八月的鄉(xiāng)村》能夠引起讀者的興趣。同時,《八月的鄉(xiāng)村》描寫了中國普通民眾的覺醒與反抗,他們所面臨的外族侵略、政治壓迫、土地剝削等問題正是人類普遍生存處境的一個縮影,這種普遍人性的主題更易得到外籍讀者的共鳴。
其二,強有力的推薦人。中國文學海外傳播的途徑有兩條,一是“送”,二是“拿”,而其中“拿來主義”更符合文學輸出的本質,這說明外方對中國文學已有一定內在需求。作為《八月的鄉(xiāng)村》在美傳播的代言人,“埃德加·斯諾”的標簽顯然已經成功打印在這本書上。埃德加·斯諾是美國著名記者,是西方關于紅色中國以及中國革命話語權威之一,他在《八月的鄉(xiāng)村》序言中寫到,這部小說是一部足以與《湯姆叔叔的小屋》《悲慘世界》《堂吉訶德》相提并論的作品,是理解中國抗戰(zhàn)的一把鑰匙。正是因為有權威人士的大力推薦,小說《八月的鄉(xiāng)村》才得以在美國順利傳播。此外,葛浩文是英文世界地位最高的中國文學翻譯家,他讀的第一本中國小說就是蕭軍的《八月的鄉(xiāng)村》,他深入研究了蕭軍及其作品,并在美國推介,這些都成為蕭軍的作品經久不衰的原因。
其三,外籍譯者的優(yōu)勢。國外翻譯家翻譯的中國文學作品更易為國外讀者所接受,因為外國翻譯家對譯入國家讀者的用語習慣、文字偏好、審美品味等方面的把握更具優(yōu)勢。⑨譯者伊萬·金是一位美國外交官,熟知中國文化,他于1945年“二戰(zhàn)”結束之際翻譯了老舍的《駱駝祥子》(Rickshaw Boy),而在此之前,伊萬·金就已翻譯并出版了《八月的鄉(xiāng)村》。與《駱駝祥子》采用的翻譯策略一致,伊萬·金將小說《八月的鄉(xiāng)村》進行了不同程度的刪減、改寫,同時采用“去政治化”的翻譯方法,淡化意識形態(tài)色彩,以適應美國讀者的閱讀習慣和審美趣味,增強了小說的可讀性。
小說《八月的鄉(xiāng)村》在美國的傳播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從美國圖書館的館藏量和書評角度看,這部小說在美國的傳播已超出了專業(yè)圈子的范圍,進入了美國主流文化和圖書市場。因此,《八月的鄉(xiāng)村》在美國傳播過程中所體現的積極意義仍值得深入探討。
「注釋」
①Helen Gingrich Kullgren, “Book Reviews”, The Far Eastern Quarterly, Vol.2, No. 2 (Feb., 1943), pp. 219-221.
②Preston Schoyer, “Book Reviews”, Pacific Affairs, Vol. 15, No. 3 (Sep., 1942), pp. 374-375.
③Harley Farnsworth MacNair, “Fiction and Fact concerning the Far East”, The Review of Politics, Vol. 5, No. 2 (Apr., 1943), pp. 250-259.
④Alison B. Alessios, “Understanding China through Books”, ALA Bulletin, Vol. 38, No. 1 (Jan., 1944), pp. 6-10.
⑤Harry A. Dominch, “Chinese Literature for the English Classroom”, The English Journal, Vol. 32, No. 1 (Jan., 1943), pp. 19-26.
⑥The English Journal, Vol. 31, No. 6 (Jun., 1942), pp. 516-522.
⑦The Review of Politics, Vol. 4, No. 4 (Oct., 1942), pp. 524-525.
⑧姚建彬:《中國當代文學海外傳播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8頁。
⑨姚建彬:《中國當代文學海外傳播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