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指尖
1 內(nèi)河灌溉,外河泄洪。
作為人類對自然的干預,更多時候,都江堰外河,石頭多于水。
石頭,在河床睡覺。
洪水留下的獅子在睡覺,鐵在睡覺,鈣在睡覺,河堤在睡覺…一
內(nèi)河灌溉,外河泄洪。
自從修建了紫坪鋪水庫,更多時候,都江堰外河,干凈而安詳。
石頭,像一枚勇士的骨骼。
這些遠古誕生的嬰兒,時間的遺產(chǎn),面對詩人,展露微笑。
這是五月的一個下午,一場小雨來了又走了。我們在變輕,攜帶的山色和雨量,也在變輕。
當陽光小心翼翼,經(jīng)過外河時,我正在河床翻撿石頭。
我發(fā)現(xiàn):石頭的臉,比我干凈。
2 茶,續(xù)了一遍又一遍。
整個下午,我都在沉吟:這些偃伏的石頭,隱藏了怎樣的野心?
這些洪水擦亮的戰(zhàn)士,
怎樣把哭泣還原為蕩漾的笑聲,怎樣把落水的光陰還原為春天?
石頭們一聲不吭。
它們,在干涸的河床繼續(xù)偃伏,那么安分,安分如立地成佛之心;
那么干凈,干凈似沒有一絲雜念的眼睛。
它們以慈悲立世,存大愛于天地間,二千年不歸不隱。
但更多時候,我在幻想,在審視洪水的陰謀。
也許當洪水再次咆哮,我剛好學會偃伏,學會石頭們的睿智。
3 已經(jīng)習慣了外河的石頭,習慣了冷;
習慣了站在它們中間,眺望秦王郡堅韌的斧鉞和鏗鏘,眺望先賢們留下的智慧和汗水。
已經(jīng)習慣了外河干涸,習慣了紫坪鋪水庫清澈:
——干涸是外河的大道。
習慣了坐在堤岸,欣賞一河精致的石頭。
像成群結(jié)隊的女人,裸露干凈的肌膚。
我跟石頭們點頭,跟石頭們攀談,向石頭們學習贊美……
但我拒絕愚蠢的舉動。
4 誰不希望溫柔地靠岸?
止步天堂門前的石頭,存放于眾多石頭中間。
所有鋒芒,都隱藏于體內(nèi),這似乎,來自于更久遠的人間。
每次翻撿,都讓我想起逝水,那些向前翻開的日歷,那些翻涌后的白云。
我不能簡單地,把石頭概括成花兒。
我敢肯定,在都江堰外河之外,在生長蘆葦?shù)牡胤?,石頭聽得見水中一場又一場葬禮。
獨善其身,不是河水帶走的花朵。
也許二十年、三十年后,我們也將住進石頭中間,與它們一起懷念,那些逝去的水。
但我更愿意,流螢三千,比翼一只蝴蝶止于水的飛翔。
5 美人和石頭,是外河最精致的風景。
當詩人拋開幻想,試圖變成一堆精致的石頭:
當手捧石頭的人愛上干凈,手捧茶杯的人愛上藍天、白云:
我終于找回了豐饒的肉體,找回了美人和蕩漾。
我希望,被閃光燈安置的,不是一張過客的臉;被石頭們射中的,不是最后的靶場。
我相信,這些偃伏二千余年的水的骨頭,每一枚都有一個動人的故事。
我溫暖地想到了炊煙。
但我不敢確認,保持最后的尊嚴,是否就是人間向善的途徑。
或有著天穹私募的背景。
飛花和水袖,或大于滄海;
或小于一粟。
但我確信皮膚上的鹽,有恒定的光明。
向惡,向善?
如果天空繼續(xù)空著,那就學會遼闊。
不愛江山,就愛美人吧!
你看,那一枚外河的石頭上,美人在座;
一朵閑云與兩只野鶴,成了絕配。
6 火中的石頭,叫鋼;
水中的石頭,還叫石頭。
它們,隱藏在洪水中,一次可以,撕裂一萬頭大象、獅子、老虎、獵豹、野牛,或者狼……
當我們津津樂道一條干涸的河床時,歲月正在掉漆。
暴雨鎖不住我們的臉。
濕淋淋的天空漏掉了多少人的靈魂?
不得不承認,軟體的濁浪就是一個虛擬的騎士。
傷口只是洪水留下的一部分。
不得不承認,每個瞬間的疼痛都在證明,刮骨療傷的真理。
在石頭里尋找江山。在歲月里保持深度。
翻撿石頭的人,相信水里有道;翻撿溺水三千,終將找到石頭隱藏的絕技。
7 心地大善,方可人藥。
這是五月一個雨后的下午,一群詩人站在外河堤岸上口吐蓮花:讓我們以一紙春色為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