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揚與河北的改革開放

文/杜麗榮

今天，當我們站在新時代的歷史起點上回望改革開放走過的路徑，不禁由衷懷念一位老人，30多年前曾引領河北人民開啟改革開放事業(yè)的省委第一書記高揚。

習仲勛說，由于你經(jīng)歷全面，又有地方工作經(jīng)驗，小平同志還是推薦你去，中央也贊同

1982年6月，中共中央決定已退居二線的前農(nóng)墾部部長高揚擔任河北省委第一書記時，他已經(jīng)73歲，在現(xiàn)職省委第一書記中是年紀最大的一位。誰都知道，這是政壇特例，若非特殊需要，中央不會做出這一破格的任命。

高揚（1909—2009），遼寧遼陽縣人。1936年畢業(yè)于東北大學經(jīng)濟系，同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參加過“一二·九”運動。大學時代就閱讀了英文版的《共產(chǎn)黨宣言》《列寧回憶錄》等進步書籍，抱定了為革命終生奮斗的志向?？谷諔?zhàn)爭時期，歷任縣委書記、地委書記、軍分區(qū)政委。解放戰(zhàn)爭時期，歷任遼東省委宣傳部副部長、民運部部長等。解放后，歷任遼東省委書記、東北局組織部部長、中共中央工業(yè)工作部副部長、化工部部長、吉林省委書記、農(nóng)墾部部長、河北省委第一書記、中共中央黨校校長等職。是第一、第二屆中顧委委員，中共十二大人事準備工作13人小組和中共十三大人事準備7人小組的成員。他一生命運多舛，經(jīng)歷豐富；為人正直，敢講真話，敢挑重擔，從事過黨政工農(nóng)多部門領導工作，且在工作中建樹頗多。用黨內(nèi)一些老同志的話說，“這是一個干事情的人?！?/p>

1937年11月，高揚受黨的派遣，率八路軍第一游擊縱隊，由山西進入太行山，來到邢臺山區(qū)的漿水鎮(zhèn)以及贊皇、井陘等地，開展抗日武裝、政權建設工作?？箲?zhàn)中，一本《資本論》伴隨他戰(zhàn)斗生活在太行根據(jù)地，發(fā)動、組織群眾積極配合劉鄧大軍。因為工作出色，鄧小平提議他兼任太行第一軍分區(qū)政委。在同甘共苦的戰(zhàn)爭歲月中，高揚給鄧小平留下了深刻印象。高揚到河北任職與鄧小平的推薦有著直接關系，直到2004年高揚接受記者采訪時才將謎底揭開：“我是小平的老部下，他對我非常了解，所以那個時候他就想到了我！”

高揚

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河北省委的班子建設問題早已擺上中央的議事日程。此前，中央曾兩次專門召開河北匯報會議和河北工作會議，并兩次充實調(diào)整省委領導班子，期待河北的形勢有所好轉(zhuǎn)，但直到1982年5月，前任省委班子沒有向中央交出令人滿意的答卷。

1982年5月的一天，時任國務委員的余秋里在同高揚一起散步時，曾給他吹風：中央準備讓你到河北去工作，你覺得怎么樣？對河北的情況，高揚有所耳聞。他從農(nóng)墾部退下來后就已經(jīng)決定回到老本行——從事經(jīng)濟學研究，所以，他婉轉(zhuǎn)地告知余秋里，從長遠著想，是否請中央另外考慮人選？

1982年6月9日，當時分管干部工作的中央書記處書記習仲勛向他傳達了中央的決定。習仲勛說：“由于你經(jīng)歷全面，又有地方工作經(jīng)驗，小平同志還是推薦你去，中央也贊同。”面對河北的復雜局面，高揚清楚地知道中央和小平同志最希望他做什么。從中南海出來，他徑直驅(qū)車來到農(nóng)墾部原秘書韓立成辦公室，對他說：“一生中，這恐怕是組織上最后一次分配我的工作了，我不能拒絕……”

1982年6月20日，高揚只帶秘書韓立成一人，趕赴石家莊走馬上任。

胡耀邦曾用“風平浪靜”四個字，稱道河北省當年出現(xiàn)的安定團結局面

抓大團結，凝心聚力破解難題。高揚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平復派性，抓安定團結，凝聚人心干事業(yè)。用他的說法叫作“舒筋活血，消積化瘀”。他提出的“三點主張”和“一個要求”（即：一是省委班子作小調(diào)整;二是地市委班子不動;三是要真正搞大團結。要求暫停爭論，實現(xiàn)安定團結，努力做好各項工作。）安定了人心，特別是安定了各級干部，為以后有步驟地整頓、改革創(chuàng)造了條件。為開拓出安定團結的局面，他親手處理了幾起多年難以解決的打擊報復案件，給廣大正直的干部和群眾撐了腰，壯了膽；他號召各級黨委在歪風邪氣面前要上下一致，互相信任，互相支持，要敢于碰硬；他創(chuàng)造條件，鼓勵那些肯干事情的人從派性的紛爭中脫穎而出。在實踐中，逐步改變了河北政界不正常情況。

視雜文事業(yè)為思想解放事業(yè)。20世紀80年代初，改革開放乍起，思想觀念需要解放，精神枷鎖需要打碎，文化禁錮需要沖破，尤其在河北，這些阻力重重，起步維艱。高揚到任后率先選擇雜文為突破口，熱心支持雜文事業(yè)，鼓勵雜文為改革開放呼吁，以此推動當時的解放思想運動，使其發(fā)揮在思想文化領域的先鋒作用。1983年11月，河北省雜文學會成立，高揚任名譽會長；不久，又先后創(chuàng)辦了雜文報刊，給新時期雜文發(fā)表提供了陣地。高揚也拿起筆來，積極撰寫雜文，先后發(fā)表了《關于寫雜文的三點意見》《論誣告》以及《“急躁情緒”贊》等篇，在省內(nèi)外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為掙脫僵化思想，發(fā)揮了引領作用。他站在法律和社會公德的角度，從紛繁的現(xiàn)象中，敏銳地抓住“誣告”這個傾向性問題，痛斥那些以誣告手段害人的做法，提出了反誣告的具體措施，在全國引起共鳴。在高揚的影響下，全國其他省份（山東、福建、上海、北京、天津等地）也紛紛成立了雜文的群眾性學術團體，相繼形成了雜文創(chuàng)作和研究的熱潮，促進了全國思想解放事業(yè)的展開。

運用文化的力量，推動各項工作。高揚提倡用“小說”來指導工作，用“雜文”來扶正祛邪，用文學社團培育文藝新人，用文化基金促文藝繁榮，用精神力量來振興事業(yè)。1983年7月，高揚代表省委向全省人民提出的“振作精神，振興河北”的“雙振”口號，在干部中提倡和發(fā)揚知難而進的主動精神，奮力拼搏的獻身精神，百折不撓的力爭精神和勇于改革的創(chuàng)新精神?！罢褡骶瘛焙髞沓闪苏衽d河北的巨大精神力量，在當時全省出現(xiàn)了“奮力拼搏爭上游，工作更上一層樓，深入基層抓典型，打開局面創(chuàng)一流”的熱潮。

高揚到涿州企業(yè)視察

酷愛調(diào)查研究，強調(diào)決策來自于調(diào)查研究。高揚在河北工作的第一年，去城鄉(xiāng)調(diào)查兩個半月，走了8個地區(qū)，38個縣。以后兩年搞調(diào)研的時間大致如此。他的講話、文章、批示，以及各項決策建議，甚至包括“四化”干部的推薦，都是他調(diào)研的結果。省里不少干部說，高揚工作作風的特征是講求實效、精確、實際、給人以新鮮、真切、向上的思想和感受。同時，高揚還很注意科學安排省委的活動，為省委一班人到下面調(diào)查研究創(chuàng)造條件。在高揚的帶動下，省委班子都自覺搞調(diào)查研究。通過調(diào)研，省委常委會一班人開會都說新話了。

高揚還提倡建立調(diào)研機構，黨政領導機關要建立研究室，建立“智囊團”，提倡培養(yǎng)和依靠智囊式人物，增強決策的科學性。此舉在全國是首創(chuàng)。他還要求縣委書記兩個月之內(nèi)寫一個調(diào)研性的報告，或調(diào)研心得文章給省委，要能講出新情況、新體會來。有些縣委書記由此得到啟發(fā)，嘗到甜頭，開始自覺定期寫調(diào)研文章了。

高揚主編《河北經(jīng)濟文章選編》，就是調(diào)查研究的結果。該書出版以后，在省內(nèi)省外產(chǎn)生了很好的社會反響。河北的廣大干部把這批文章比作一場場“潤物細無聲”的“及時好雨”。這一活動大大促進了全省干部的理論學習和業(yè)務學習，給實際工作注入了新的動力和活力?！度嗣袢請蟆诽丶s高揚著文回答《為什么要編寫經(jīng)濟文章？》。高揚在1984年7月13日《人民日報》上發(fā)文，是這么回答的：我就想用編寫經(jīng)濟文章的辦法，讓有實踐經(jīng)驗和理論知識的合作來寫，把經(jīng)驗和教訓上升到理論，說明某個經(jīng)濟規(guī)律、某項原則原理。

高揚以古稀之年在河北豐富多彩的實踐活動，創(chuàng)下了廣為傳揚的政績，圓滿完成了中央交辦的重任，贏得了各方的好評。3年間，他帶領省委一班人，團結全省人民，把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和十二大精神運用于河北的實際，努力打破禁錮人們頭腦的精神枷鎖和僵化思想，創(chuàng)造性地開展工作，在穩(wěn)定局面、經(jīng)濟建設、文化引領、機構改革、落實政策、整頓黨風、改革開放等各項工作中，效率高、成績大，使“落后一大截”的河北省各項工作迅速趕上了全國步伐。

1983年3月18日，中共中央書記處議定河北省委的班子時，很順利，用了不過5分鐘的時間。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胡耀邦同志幽默地用“風平浪靜”這四個字，稱道河北省當時出現(xiàn)的安定團結局面。這個局面與此前全省“全國上訪第一”、工作“落后一大截”的現(xiàn)狀相比，確實發(fā)生了大的變化。同年6月16日，胡耀邦總書記又派中央書記處書記郝建秀到河北主持召開座談會，聽取干部群眾對省委的評價，并指導河北的工作。與此同時，《瞭望》雜志和《文摘報》發(fā)表文章，贊揚河北省1983年的“五大成就”——大旱之年大豐收，糧食總產(chǎn)量超過了“六五”計劃；棉花增長一倍，成為畝產(chǎn)百斤以上皮棉省，從后進行列躍居全國第二位；太行山區(qū)開發(fā)研究取得顯著成果……

1985年6月高揚離開河北后，鄧小平同志曾感嘆：看來用高揚用晚了！

而他的前任河北省委第一書記金明曾說，“高揚同志開創(chuàng)了河北工作的新局面，我沒完成好黨中央交辦的任務，對不起小平同志，也對不起河北人民?！?/p>

時任省委秘書長的白石，稱高揚為“嚴師益友”；文學青年稱他為“忘年交”；時任省委副秘書長、政策研究室主任的肖風同志，生前曾對高揚在河北關于思想方法和領導作風的實踐活動總結了一句話，就是“三個善于的統(tǒng)一”：善于結合——把中央的方針政策與河北的實際相結合；善于綜合——把多方面各種形式的工作綜合統(tǒng)籌為實現(xiàn)創(chuàng)造安定局面這個當時首要的任務的系統(tǒng)工程；善于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源于結合、綜合的實踐，創(chuàng)新寓于、用于推進結合與綜合的實踐過程中。

習近平說，我是特意趕過來看望您的

高揚在河北，幾乎把自己的全部時間和精力都獻給了這一事業(yè)，但他對生活卻是淡泊的，老兩口常年住在機關辦公室，吃在食堂，他和老伴的床就在那間方形辦公室的一角。每天，從早晨到深夜，高揚在辦公桌前處理全省最重要的公文，讀書，寫文章，而老伴就坐在他斜對面的床上，守著他，護著他，織她那永遠織不完的毛衣，或者洗衣服、做家務。遇有干部來談話，老伴便悄悄溜到無人住的閑房間或到秘書那里、值班室那里坐坐。

我們不妨透過高揚離任前的一件小事，去感知其獨特的工作作風。

1985年因為下基層調(diào)查研究，高揚對省委研究室報送的一個調(diào)研報告遲批了幾天，為此，他還表示道歉。這個材料，實際是省委1984年工作總結和1985年的工作計劃。他在5月2日批給時任省委秘書長白石的一段話中寫道，這個材料處理得晚了，是因為我出差和視力出毛病給耽誤了，很抱歉。

當時，河北省第三次黨代會就要于1985年5月24日召開，29日結束，高揚在這次會上做閉幕詞后，大會選出省委的新班子，他就要離開河北了。而在這之前三周的日子，他還念念不忘批辦一件關于調(diào)研的材料，而且批得這么認真。這種謙遜作風，多少年后都令人感動。

1985年6月，即使在歡送高揚離任的一次餞行中，他也沒有忘記通知省委秘書長白石，要求參加餞行的同志一律“AA”制。他的老朋友從北京來河北看他，他囑咐秘書長，朋友的食宿費用由他自行解決。

晚年的高揚，患病期間曾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胡錦濤、習近平等領導的關懷和慰問。2008年4月下旬的一天，時任國家副主席的習近平同志到北京醫(yī)院看望了病榻上的老人高揚。高老的長子白拜爾目睹了這一感人的場景。當時，習近平走到高老面前，親切地微笑著握住高老的雙手，真誠地問候。當老人家試著要站起來時，習近平極為關切地說，您別動，我是特意趕過來看望您的。

“您還記得嗎？您在河北省當?shù)谝粫浀臅r候，我是正定縣委書記，是您的老下級?！绷暯骄徛暤卣f。

高揚老人似乎回憶起來了，也笑容滿面地點頭……

整個談話有半小時，像家人在一起聊天一樣，輕松愉快。白拜爾事后回憶說：“我也不緊張了，習近平同志真好！”

一個臥病榻的近百歲的老人，被新一屆中央領導掛念著，一方面說明中央領導人的平實作風，一方面也說明高揚同志德高望重，百歲彌堅。

2009年3月29日，高揚走完了他多姿多彩的人生之路，享年100歲。太行山有幸埋忠骨，這位世紀老人永遠長眠在了他曾經(jīng)戰(zhàn)斗過的這片熱土。高揚在河北的精神風范，將永遠激勵河北人民在改革開放的新征程中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