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老作家贈書記

在作家朋友贈送我的幾百本書中，北大荒老作家們贈送的作品，不僅是我家這些書中最早的一部分，更是對我的后來創(chuàng)作起到了范文作用的寶貴財富。有的老師已經(jīng)離開我們多年了，每本書的背后，都有著一段情真意切的故事，承載著我們的一段師生情誼。

鄭加真贈送《北大荒移民錄》的前后

在北大荒老一輩作家中，我和鄭加真老師是最熟悉的。因為我們是九三管理局老鄉(xiāng)。雖然好久沒有見他了，他也隨孩子去了海濱城市秦皇島，可每當看到他的書時，都不由得會想起他那和藹的面容。

翻開這本1995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北大荒移民錄》，扉頁上寫著：“請趙國春同志指正，鄭加真，1995年11月。”這是他在贈我書時唯一稱同志的一次，后來一律都稱我們?yōu)椤盎挠选保@然屬于北大荒人特有的稱謂，我們聽起來很親切。

我們相識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后期。在九三管理局上中學時，我就聽說兵團五師宣傳科有個作家，叫鄭加真，他寫的長篇小說《江畔朝陽》在上海出版社出版后，引起了很大反響。

一天，我去九三局直糧店買糧。剛進糧店，就聽到有幾個營業(yè)員在議論，大意是說剛才來換糧食供應(yīng)本的那個人，就是作家鄭加真。那人很能寫，他的書咱們書店就有賣的。那人裝束很樸素，跟平常人沒啥兩樣，從外表真看不出來……

我懷著崇敬的心情跑到門外，只看見一個人的背影，追了一段路，覺得沒看出什么來，就跑回糧店了。從那時起，我也做著當作家的夢，常常夢見自己的詩歌在師里的報紙上發(fā)表了，我是全師部詩歌寫得最好的……

一次，我的大妹妹趙杰領(lǐng)回家一個女同學，叫鄭志紅，說她爸爸是個作家，我一下子就聯(lián)想到了鄭加真先生。文靜的鄭志紅朝我一笑，我覺得這個小妹妹真有福，生在一個作家的家庭，一定會有很多書看。

我參加工作不久，調(diào)到九三修造廠，分配在木型班當木型工。業(yè)余時間我常寫點小“豆腐干”“火柴盒”大小的新聞稿件，跑到一道之隔的九三報社去送稿。有一次去送稿，跟我談稿的是劉安一老師，她待我很熱情。后來我才知道，她就是我仰慕已久的作家鄭加真的夫人。

沒過多久，聽說鄭加真調(diào)到了總局宣傳處任副處長，兼《北大荒文藝》主編。一天我又到報社送稿子，劉安一老師問我星期天有沒有時間，我說您有什么事盡管說。后來才知道，她是讓我?guī)椭鸭依锏臅蛞幌掳b，準備往總局搬家。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天我?guī)退麄兇蛲臧b后，在他家吃的是炸大蝦，喝的是大米粥。

后來，我又到她家去，見到了鄭加真先生。他聽說我愛好文學，平時喜歡寫點東西，就讓我寫一個短篇小說，等他回總局時帶給《北大荒文藝》。聽了這消息后，我興奮得睡不著覺，寫了幾個開頭，都不理想。后來，他聽說我家里養(yǎng)了幾箱蜜蜂，圍繞著蜜蜂有許多故事，他就讓我寫一寫。結(jié)果還是很不理想，因當時我的寫作水平實在不高，后來我又寫了一個知識小品，拿去給他看時，還是達不到發(fā)表水平。當時我覺得很遺憾，剛剛認識這么一個老師，馬上又要調(diào)走了，那幾天我的心里很難受。

劉安一老師調(diào)到總局農(nóng)墾日報社后，我也一直給報社寫稿。她對我也很關(guān)心，我常常接到她的電話或回信。有時僅僅為了一個字、一個數(shù)，她那認真的精神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91年春天，我從九三管理局黨委宣傳部調(diào)到總局黨委宣傳部。在北大荒第二屆文代會上，我當選為北大荒文聯(lián)副秘書長，鄭老是文聯(lián)副主席，使我有更多的機會向鄭老學習。我寫《北大荒風情錄》一書殺青時，請鄭老幫助我把把關(guān)，挑一挑毛病。鄭老放下手中自己的作品，幫我看了兩遍，每看一遍都給我寫一封信，還為我的這本書作了序，給我以充分的肯定，又毫不留情地挑出了許多毛病。

當然，有時我也會聽到：鄭老的寫作手法舊了，寫作速度也慢了?？僧吘故?0多歲的人了，等我們到了這把年紀后，很可能還不如鄭老呢。聽了這些話，絲毫不影響鄭老在我心中的形象。

1995年秋，鄭老的《北大荒移民錄》出版后，立即產(chǎn)生了轟動效應(yīng)，被譽為“新中國歷史和當代農(nóng)墾史的縮影”。

難忘平青《微笑的眼睛》

翻開平青老師的散文集《微笑的眼睛》，就想起他那雙微笑的眼睛。仿佛他并沒有走遠，可是他真的不能再回來了，他離開我們快三十年了。

《微笑的眼睛》1989年1月由哈爾濱出版社出版，扉頁上寫著：“國春同志指正，平青，1989年7月7日”。

我很早就讀過平青老師的作品，認識他還是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記得我寫的第一篇散文《霜花賦》，在總局舉辦的“在先輩開墾的土地上”征文中獲了一等獎。后來，在一次文學創(chuàng)作班上，他坐在主席臺上問：“趙國春到?jīng)]到？”我當時真的很感動。我沒想到一個大作家，沒有忘記一個剛剛起步的業(yè)余作者。從那以后，他每次見到我，都鼓勵我要多看書。牢記他的教誨，我抓緊一切時間多讀書。

后來，通過幾次與平青老師的接觸，對他的人品有了更深的了解。那是1989年末，我拿著為九三墾區(qū)文學愛好者編的散文集子《早春的鵝黃》的書稿，請他給作個序，他很快就拿出來了。他在序中寫道：“從八十年代初期開始，我就想建立一支北大荒散文隊伍。我覺得，北大荒是出散文、出詩的地方，北大荒人，北大荒風物，都是值得大書特書的。這支散文隊伍卻始終沒有建立起來。當趙國春同志把這部散文集給我看時，真是喜從天降，沒想到一支散文隊伍，悄悄在九三大地崛起……早春的色彩是鵝黃的，稚嫩的。沒有鵝黃新綠，就不會有繁花似錦的春天?！边@本書的四十多位業(yè)余作者，很受鼓舞， 一些青年人牢記他的教誨，至今還勤奮地寫作。

在平青老師的鼓勵下，我一連寫了幾十篇散文。1990年春天，我拿著散文集《珍藏的記憶》的書稿，來找平青老師，再一次請他作序?？粗郎隙阎∩揭粯拥母寮?，我真有點不好開口。當他得知我的來意，欣然將我的書稿接了過去，看完后又為我向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寫了一封推薦信。

后來，平青老師在序中謙虛地寫道：“趙國春囑我為他的散文集寫個序，覺得很為難，現(xiàn)在人們很注重名家，而我又不是什么名家，只不過在散文園地里多耕耘了幾年而已，盛情難卻，只得答應(yīng)下來……”

他在序中對我這個集子給了高度的評價，“這是墾區(qū)青年業(yè)余作者的頭一個集子，對他，對墾區(qū)的散文作者，都是個良好的開端，是值得高興的事……”

粉碎“四人幫”后，文學上的春天也降臨了，平青的創(chuàng)作欲望同時也被激發(fā)起來。1979年1月，總局從牡丹江管理局調(diào)平青回來負責《北大荒文學》的復刊工作，他任副主編。1984年，13萬字的散文集《紅葉情》由北方文藝出版社出版，這一年他開始擔任《北大荒文學》的主編。

1986年，在《散文》上發(fā)表的散文《風雪送我回故鄉(xiāng)》，記敘了他重返闊別了二十八年的故鄉(xiāng)江西上饒，恰巧一路風雪相伴，但在他看來，總不如北大荒的風雪迷人，抒發(fā)了對第二故鄉(xiāng)的眷戀之情。這篇散文當時形成了一時的轟動，先后被《散文選刊》《散文精選》選入，并被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文學欣賞》節(jié)目專題配樂播出，1987年獲黑龍江文藝大獎文學創(chuàng)作獎。第二本散文集《微笑的眼睛》，1989年獲省散文創(chuàng)作成果二等獎。

13萬字的散文集《微笑的眼睛》，共收有《風雪送我回故鄉(xiāng)》等31篇作品，著重表現(xiàn)北大荒的地域風情和北大荒人的心態(tài)。

平青在這本書的后記中這樣寫道：“時代需要嶄新的散文，讀者需要真實的散文。路，下一步如何走？我感到困惑，覺得越走越艱難。我又覺得，只要肯吃苦，甘于寂寞，一心一意走下去，總會有所收獲的！”

三十多年來，平青創(chuàng)作的散文達200多萬字。他的傳記詞條先后被收入《中國文學家辭典》《中國當代作家辭典》等辭書。1991年11月29日，平青因患腦溢血與世長辭。他為北大荒文學寶庫留下了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

在北大荒散文創(chuàng)作中，平青的貢獻在于他是一個主體意識非常強烈的作家，由此成為新時期北大荒散文個性發(fā)展的一個標志。

丁繼松贈我《北疆散記》

《北疆散記》是丁繼松老師最早贈送我的散文集，扉頁上清楚地寫著：“國春同志指正，丁繼松，89.11”。

后來的二十多年里，我還先后接到他簽名贈送我的散文集《黑龍江上》《走過東北邊陲線》《未名齋詩文集》《大荒紀事》。

丁繼松1928年4月出生在安徽省郎溪縣城的書香門第。1949年夏天，江南解放，丁繼松赴南京考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zhàn)軍軍政大學。1958年，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動員十萬官兵轉(zhuǎn)業(yè)開發(fā)北大荒，丁繼松積極響應(yīng)號召，加入了這一行列，到牡丹江農(nóng)墾局擔任文化助理員。

丁繼松在北大荒生活的幾十年中，把自己的命運與這片土地融在一起。他像熟悉自己的掌紋一樣熟悉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他的足跡遍及松花江、黑龍江、烏蘇里江及沿岸廣袤的土地和小興安嶺、完達山莽莽的林海。

丁繼松是一位多產(chǎn)作家，他的作品備受讀者的喜愛、評論界的關(guān)注，在國內(nèi)外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他的第一部游記《漫游烏蘇里江》1961年由中國少兒出版社出版后，引起著名作家茅盾的注意，他在1961年六月號《上海文學》上發(fā)表了一篇《六年少年兒童文學漫談》一文，特意提到《漫游烏蘇里江》這本書，文中這樣寫道：“這是用游記體描寫了烏蘇里江沿岸的建設(shè)及住在那邊的少數(shù)民族的生活。頗能引起小讀者的興趣?！泵┒艿倪@段話雖然不多，可一直鼓舞著丁繼松在勤奮地創(chuàng)作著。1997年由上海復旦大學編輯出版的《20世紀中國散文精華》選編了丁繼松的抒情散文《心中，飛來片綠云》。他的散文先后榮獲1989年黑龍江省散文創(chuàng)作二等獎、《光明日報》“寸草心”散文征文獎等。

丁繼松散文風俗畫般美麗動人，不靠玄乎和夸張，也不靠獵奇和堆砌華麗的辭藻，而是以老老實實的地方特色和饒有趣味的知識性為內(nèi)在魅力。為了凸現(xiàn)作品中的邊塞風情，他不僅去住“木刻楞”，乘樺皮船，深山狩獵，冰江捕魚，更重要的是他要用盡苦心覓出那風物之中的“聚光點”，即那個閃閃發(fā)光的“核”來。例如《赫哲剪影》中請客人吃殺生魚，表面看是個風俗之事，但丁繼松卻沒有僅僅停留于此，而緊緊抓住了“你吃了才證明你是朋友而不是敵人，否則就別想再進他的家門”這個“核”，生動地表現(xiàn)了赫哲人坦誠、熱情、奔放的情懷。

經(jīng)過多年的藝術(shù)探索，丁繼松的散文創(chuàng)作形成了獨特的藝術(shù)風格，被有些評論者稱謂“丁氏風格”。《北大荒文學藝術(shù)》一書稱他的散文：“文筆清新流暢，富有神韻，在景物描寫中追求一種情趣的美，洋溢著生活的氣息和青春的活力?！逼渖绞论E已收入《中國作家大詞典》《中國當代文藝名人詞典》《黑龍江當代名人》等書。

丁繼松曾為北大荒文聯(lián)副主席，在北大荒生活的五十多年里，為北大荒培養(yǎng)了一大批文學人才。第五屆魯迅文學獎獲得者、著名作家張雅文，當年就曾受過丁繼松的大力扶持和幫助。

2011年5月30日，在北大荒第四屆文代會開幕式上，丁繼松和其他八位老文藝工作者，被黑龍江省農(nóng)墾總局授予“北大荒文學藝術(shù)創(chuàng)作終身成就獎”。

2014年8月12日3時，丁繼松在佳木斯市病逝，享年87歲。

在我主編的《北大荒作家》上，破例開“緬懷丁老”專欄，沉痛悼念丁繼松老師，刊登了眾多名家撰寫的挽聯(lián)，以及悼念丁老的詩歌。也曾經(jīng)是北大荒十萬轉(zhuǎn)業(yè)官兵一員的著名詩人陸偉然撰寫的挽聯(lián)，基本能概括丁繼松的一生：把筆當犁杖墾荒一世;將文作導游逛遍三江。

竇強贈我《路漫漫》

翻開我的前任北大荒作家協(xié)會主席竇強的小說集《路漫漫》，扉頁上清晰地寫著：“趙國春同志指正，竇強，九年早春?！?/p>

竇強真名叫竇桂萱，黑龍江海倫人，1958年轉(zhuǎn)業(yè)來北大荒。竇強自己作品數(shù)量不算多，可給墾區(qū)業(yè)余作者編輯的書卻不少。先后參加編輯《北大荒文學作品選》《北大荒作家文庫》《北大荒文學藝術(shù)史》等書。曾獲“全省優(yōu)秀文藝創(chuàng)作群體骨干獎”“全省優(yōu)秀文藝創(chuàng)作群體帶頭人獎”。除了著有中短篇小說集《路漫漫》，還有《無名河上的橋》，散文小說集《拓荒者的墨跡》，長篇小說《暮雨瀟瀟》（與人合作）等。并在《柳泉》《中篇小說選刊》《十月》《綠洲》《章回小說》等報刊上發(fā)表小說、散文、文藝評論等百余萬字。其文學藝術(shù)成就及傳略被《中國作家大辭典》等多種辭書收錄。

兵團時期，竇強在兵團宣傳處負責文學創(chuàng)作，每年都舉辦文學創(chuàng)作培訓班，邀請著名作家和編輯講課組稿，負責推薦作品。很多知青作家如梁曉聲、張抗抗、肖復興等人，都曾經(jīng)參加過。當時兵團文學創(chuàng)作搞得風風火火，雖然作品多少打上了時代的印記，但這畢竟是知青作家們創(chuàng)作的起點，他們返城后也沒有忘記這段歷史，撰寫回憶文章時，都要把竇強寫上幾筆。著名笑星姜昆當年和竇強就是朋友。

竇強贈送給我的這本書的名字，取自書中的一篇小說《路漫漫》，小說最早發(fā)表于1987年第6期《十月》。寫的是解放軍某部年輕的宣傳干事杜成林的感情經(jīng)歷、坎坷人生，在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中展現(xiàn)時代與個人的命運，是一篇難得的佳作。

20年前，竇強患有嚴重的膽病，已經(jīng)達到了必須摘除的程度。經(jīng)歷了一場手術(shù)后，體驗到了人在病危時的內(nèi)心的復雜活動，寫出了散文《體驗死亡》，2004年收入哈爾濱出版社出版的他的散文集《拓荒者的墨跡》。后來，竇強還贈我《無名河上的橋》《我的少年參戰(zhàn)記》《暮雨瀟瀟》等。

如果說竇強的小說在北大荒文學藝術(shù)史上可以寫上一筆的話，那么他為北大荒培養(yǎng)文學新人方面的貢獻，應(yīng)該寫上重重的一筆。

2011年5月30日，在北大荒第四屆文代會開幕式上，竇強和其他八位老文藝工作者，被黑龍江省農(nóng)墾總局授予“北大荒文學藝術(shù)創(chuàng)作終身成就獎”。

責任編輯 ?劉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