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水成
兵器展覽館
教學展覽館里陳列著炸彈、火箭、導彈和航炮。我們是來看航炮,了解航炮家族的歷史。這些退役的30和37口徑航炮,如今看來,它們性能落后,屬于過時淘汰品,展出等同發(fā)揮余熱。但可別小看它們,它們可是朝鮮戰(zhàn)場的功臣。那場遠去的硝煙,讓展館里的每門航炮都戰(zhàn)功赫赫。
如今,我們只能從影視劇中見到它們英武的表現,看見老式米格戰(zhàn)機噴出串串火舌,一直咬著敵機追著打,機頭的火舌噴個不停,把前方敵機打得落花流水,看得熱血沸騰,過癮。航炮是我的專業(yè)課,我熟悉它們的性能。一門23-2航炮允許一次連續(xù)射擊二十發(fā)炮彈,超過則有可能炸膛。每射擊一發(fā)炮彈,火藥燃燒的高溫都作用在炮膛內,連續(xù)射擊二十發(fā)炮彈,炮膛溫度已達到安全界點,超過界點,炮膛溫度過高容易使炮彈自動擊發(fā),進而加速炮膛升溫、變形,最終炸膛。炸膛,等同把炮彈打在自己戰(zhàn)機上。23-2航炮的射速每分鐘超過一千多發(fā),如今還有高超射速、每分鐘超七千發(fā)的航炮,二十發(fā)只是一秒之內的事,飛行員扣下按鈕瞬間就得放開,絕不敢一直扣住不放,直至炮彈打光。即便是當時射速最慢的37口徑航炮,每分鐘也近四百發(fā)炮彈。
導彈的誕生,讓航炮逐漸成為航空武器中的配角,但還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武器。越南戰(zhàn)場,美國鬼怪四戰(zhàn)機過度依賴導彈,沒裝配航炮,在近距空戰(zhàn)中吃了大虧,后來重新配備了航炮??罩懈穸罚瑢椣喈斢陂L槍和弓箭,航炮相當于防身的短刀匕首,貼身肉搏時大有用處。在近距空戰(zhàn),戰(zhàn)機瞬息萬變,導彈未必跟得上飛機的姿態(tài)變化。更為致命的是,無論火箭和導彈,都需要一定距離才會解除引信上的保險,這個設計是出于自身安全考慮;對于高射速航炮,刀刀致命,每發(fā)炮彈都像利刃,出鞘傷人。一張網,蜘蛛要繞上大半天。高射速航炮,瞬間能在空中拉開一張巨大的火力網,射程內無一逃生,威力驚人。
展館里的航炮,它們叱咤戰(zhàn)場時,導彈還是個新生事物,空空導彈更是在設計藍圖上,那場戰(zhàn)爭沒有導彈的身影。那時還是個槍炮主宰的世界。那時的天空是30炮和37炮主宰的天空。那些剛脫下陸軍軍服的年輕戰(zhàn)士,經過短時間培訓,成為共和國的戰(zhàn)機飛行員,以大無畏的精神,駕戰(zhàn)機在朝鮮開辟出著名的米格走廊,創(chuàng)空戰(zhàn)史上的神話。
我見過那場空戰(zhàn)的老兵王海。當時我是新兵,他是空軍司令。來部隊視察,司令已近古稀,滿頭銀絲,精神矍鑠。他站在隊伍前,敬了一個標準軍禮,上前和大家一一握手,眉宇間一臉慈祥。如果他穿便服走在人海中,誰能認出他是一個身經百戰(zhàn),一次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共和國戰(zhàn)斗英雄。我查閱資料得悉,1984年7月,時任空軍副司令的王海隨中國軍事代表團訪問美國,中途,美國空軍參謀長查爾斯·加布里埃爾突然要求見一下這位中國客人。會談中得知,這位參謀長是當年朝鮮戰(zhàn)場上美國空軍五十一大隊的中隊長,昔日的冤家對手竟在大洋彼岸的宴會廳里握手、敘舊。為了各自的國家,他們都曾因戰(zhàn)機負傷成功跳傘,都是九死一生的幸存者。
無從得知,他倆當時談了什么,但肯定繞不開那場戰(zhàn)爭。作為戰(zhàn)場幸存下來的兩位老人,心靈深處一定都烙有戰(zhàn)爭的傷疤。硝煙彌漫的歲月,他們想到什么?是那些死去的戰(zhàn)友,那些被自己擊落的戰(zhàn)機,是永遠留在異國他鄉(xiāng)的遺骸,是漫山遍野盛開在朝鮮五月的金達萊,還是祖國翹首以盼的親人?一聲又一聲急促的戰(zhàn)斗警報,或許他們都沒留意過身外的一切,飛步跑向自己的戰(zhàn)鷹,起動,推油門,拉桿,沖向蒼穹。每一次出勤,連自己能否平安回來都是未知數,誰會留意刀槍之下的蒼生。只有一個目標,擊落對方,保存自己。戰(zhàn)場上,人拿起武器,一切都變得簡單,只有輸贏,只有生死。
這些展館里的槍炮,很幸運沒毀在對方的槍炮之下,也沒回到煉鋼爐里,它們也是那場戰(zhàn)爭的幸存者。膛線已經磨損,即使沒被淘汰,它們也是老胳膊老腿的老人,再也回不到自己的戰(zhàn)場。我用手摸一下炮管,有些涼,像那場遠去的硝煙,你在歷史書上測不到它的溫度。兵器總是冷冰冰的,當它噴出熔漿的火焰時,那是末日的情懷。它能告訴我什么?每一發(fā)炮彈燃燒的溫度,那場戰(zhàn)爭的勝負,還是它自身優(yōu)越性能?這些都已無足輕重。我更愿意在清明節(jié)時,對著電視畫面,朝那永遠留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墓碑凝思,那是我們所知道的死亡者,還有更多不被記錄和來不及記錄的遇難者,他們和炮灰一起冷卻在煙塵中。如今煙消云散,所有的生命匯聚在歷史書上,就僅剩下模糊的數字。
展覽館里的槍炮,多像博物館里的木乃伊,它們被精心保存下來,躺在角落里無聲地呻吟。它們的存在,除了告訴我這是一件殺人利器外,它還能告訴我什么?如果它們能說話,它們一定會說,我們已經完成使命,剩下就看你們的啦!槍炮清涼,它們不會說話。即使會說話,它們定會說,我們無罪!
劍
對,十年前,我在湖北省博物館見到一柄古劍——越王勾踐劍。劍首外翻卷成圓箍形,劍身修長,布滿規(guī)則的黑色菱形暗格花紋,有中脊,兩刃鋒利,前鋒曲弧內凹,劍格鑲有綠松石,劍身刻有鳥蟲書銘文“鉞王鳩淺”和“自乍用鐱”。即:越王勾踐,自作用劍。
這柄劍可謂是精美絕倫,代表著青銅劍的最高冶煉水準。當年出土時,該劍割破一名開采隊員的手指,血流不止。有人再試鋒芒,稍一用力,便將十六層白紙劃破,兩千多年前的一柄古劍依舊寒氣逼人。如今它被擺在玻璃柜內,柔和光線難掩其鋒芒。中華劍史數千年,劍為百兵之首,歷來為王公帝侯,文士俠客所追捧。據載,越王愛劍,使能工巧匠,采金鑄成八劍之精,一名掩日,二名斷水,三名轉魄,四名懸翦,五名驚鯢,六名滅魄,七名卻邪,八名真剛?!对浇^書·寶劍篇》也記載,越王勾踐共擁有勝邪、純鈞、湛盧、魚腸、巨闕五柄絕世青銅寶劍,相傳均為鑄劍大師歐冶子手制,皆為華夏千古名劍。有鑒賞家稱贊“純鈞”劍:“手振拂,揚其華,淬如芙蓉始出。觀其鈑,燦如列星之行;觀其光,渾渾如水之溢于塘;觀其斷,巖巖如瑣石;觀其才,煥煥如冰釋?!m復傾城量金,珠玉竭河,猶不能得此一物?!?/p>
君王的嗜好我無意夸贊,君王只對自己的雄心負責,從不對劍下的蒼生負責。參照史書,我能想象復仇后的勾踐那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嘴臉。這柄絕不是當年臥薪嘗膽時的復仇之劍,應是一柄沒上過戰(zhàn)場的玩物,越精細越不是戰(zhàn)場兵器,它只是符號,只是帝王手中的一件奢侈品,充其量只是一把防身利器。復仇,滅吳,一代霸主已驕橫自滿,雄心早已消融在聲色犬馬之中,不管手握何等利器,終是飾余。
王者無劍,王者之劍在心。當年困于會稽山上瀕臨滅國時,獻美女,當馬夫,臥柴薪,嘗苦膽,手中何曾有劍。那柄劍藏之于心,日夜懸以苦膽砥礪之;一日獲歸,十年生聚,終雪前恥。這柄復仇之劍勾踐心底磨了三十載,王者心中之劍,其利滅國,睥睨群雄。
從人格上說,這把劍的主人并不光彩。忍辱偷生,一旦機會來臨,殺人君,滅其國,奪人妻女,他留給吳人一個結實的亡國恨,他心中那把復仇之劍成功戮在別人心上。有史以來,帝王劍鋒所指,歷史的車輪無不發(fā)出凄厲的慘叫,犁開一條血泊大道,留下一段安靜的文字刻在竹簡上。
我在許多革命博物館都能見到日本軍刀,這每一柄繳獲的戰(zhàn)刀,至今都能戮痛敏感的民族神經。盡管已是槍炮的時代,但這個不自信的大和民族還是信奉一截淬過火的冷鐵,凡班長以上均配戰(zhàn)刀,他們信奉精神戰(zhàn)勝物質,信奉這種代表武士精神的戰(zhàn)刀能戰(zhàn)勝世界。這柄細刀如一個民族的精神符咒,人人心頭懷揣利刃——征服東亞,征服亞洲,征服世界,戰(zhàn)刀一指,一個連,一個營,一個聯隊席卷而來,滾滾濃煙,萬物蒼生如草芥皆成刀下冤魂。我至今在想,這每一柄戰(zhàn)刀有罪嗎?這持刀之人有罪嗎?制刀之人有罪嗎?真正有罪的是那些把一個民族帶進狹隘胡同的統治者們。是下令持刀殺向世界的那個人。是昭和天皇裕仁和東條英機們,是他們狂妄野心日益膨脹,最后利刃出鞘,向世界捅來一把長長的戰(zhàn)刀。野心是把刀,這些獨裁者的野心之刀把一個民族趕進死胡同,與世界為敵。他們的野心多像那把劍呀,一刃砍傷了別人,一刃割破了自己。
君王之心是把劍,人人心中都有一把劍,只是有的把劍藏于無形,有的時時拂拭,曝于光日之下。常人之劍不足懼,功名利祿足以消磨其鋒芒,困其一生。膽寒的是君王之劍,偏鋒一指,世界為之膽寒。希特勒、東條英機、墨索里尼之流是也。
世界太平了嗎?世界每個角落隨時可能爆發(fā)戰(zhàn)爭,阿富汗、巴勒斯坦、敘利亞、烏克蘭,世界似乎一刻也沒安寧過。霸權、掠奪、仇恨共同交織成一張解不開的網,越來越多的網把世界圈成一塊塊禁區(qū)似的。遺憾的是,隔離網能阻礙腳步,卻隔絕不了戰(zhàn)爭,一顆憤怒的小石頭都能把中東的戰(zhàn)火點燃。何況那刺耳的槍聲、爆炸聲,那里的人神經繃得緊緊的,那里的人日夜在硝煙下危如累卵,還得活得如鋼筋般堅韌,如水泥般堅硬,讓人無法悲傷,無暇悲傷。但對戰(zhàn)區(qū)之外的人,更多的是沒有表情的木訥,看一條新聞和看一則廣告無異,誰都不會為天邊的槍聲倒胃口,頻繁的槍聲讓人變得默然,變得瓜呆。世界真的與你無關了嗎?在快速打擊一小時內到達全球的時代,誰家的屋頂是不穿的盾牌?當然,聽到爆炸也沒關系,那時世界已經與你無關了。你永遠不知道白宮的主人此時在想什么,他只要輕輕一揮大手,世界就將倒下一大片,伊拉克、利比亞,無不在飛機導彈之下,瞬間變了顏色。戰(zhàn)爭看似遙遠,卻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劍,隨時會落下來。
這樣的滅國大殺器深藏戈壁荒漠、大山深洞,或游弋大洋,這些深處的幽靈時刻等待一個指令。而發(fā)出指令那個人,或許一邊品咂咖啡或香檳,一邊輕輕伸出指頭,對著鍵盤輸出指令。世界就進入倒計時的黑暗時刻。我多希望君王手中那把劍,發(fā)出的是和平方舟指令,在世界末日前一刻,帶上希望的種子,在宇宙深處開發(fā)一個新家園,而不是核武器按鈕。
看到武器,我總會想起一些人,那些在戰(zhàn)爭中犧牲的人,那些戰(zhàn)爭的親歷者,那些槍口下的幸存者。
演習
那天,一家人正吃晚飯。突然電視出現一位驚慌失措的巴勒斯坦母親,飛快地沖向硝煙升起的地方,被一顆以色列炸彈炸響的廢墟下埋著她的孩子,她掙脫一位壯漢的手,不顧一切地朝硝煙沖去。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座塌了一半的危樓,塵埃未盡,她發(fā)瘋似地用手扒開磚頭、石塊,最后扒到一塊沾滿血漬和塵土的白綠色布片,可能是她家的一塊碎床單,也可能是她孩子身上的一片衣物,就是沒見到她的孩子出現在電視畫面里。盡管這樣的新聞經常出現在電視中,這則新聞還是讓我無比揪心,我加倍想念自己的母親。
1996年春,我在前線參演。部隊有紀律,沒人把演習告訴家人。春節(jié)時,母親卻在電話里告訴我,說她知道我在離家不遠的前線演習。我驚訝于母親如何得知消息,盡管那場演習預先有通告,世界盡知,但母親從不看新聞,她的世界在村莊,在田間地頭,在柴米油鹽,她不關心村莊外的世界。后來探親時得知,那陣子,家鄉(xiāng)的天空突然來了很多飛機。飛機天天在母親的頭頂上飛,飛機闖入村莊的天空,母親根據天空的變化,知道兒子就在家門口戰(zhàn)斗值班。那陣子,母親極關心頭頂的那片天空,她在田間地頭,每天為天空的每架飛機祈禱,她祈禱天空中每架飛機平安回到大地。母親覺得光祈禱還不夠,她還備上牲禮上關帝廟,求關帝爺保佑,保佑家鄉(xiāng)的天空只讓自己人的飛機飛。
這一切我無從知曉,那陣子無比忙碌,幾乎每天都上機場,這是實戰(zhàn)背景下的演習,飛機掛滿炸彈、火箭。戰(zhàn)機噴著藍色火焰,奔向茫茫天宇。這些我親手掛上的炸彈和火箭,將在千里之外的靶場炸響。演習是展示國家肌肉,雖是空拳,每枚炸彈都是人類劃在地球母親肚皮上的鋼刀,被圈定的靶區(qū),茵茵綠地,碧波水面,注定是萬千生靈的墳墓。炮彈永遠不攜帶法律,也不攜帶傷痛,它靠速度把這一切都甩在身后。在飛機坦克面前,一切語言都那么蒼白。
而我,在風和日麗的機場,聞不到一絲硝煙的氣息。戰(zhàn)場原本是一場波瀾壯闊的歷史大戲,卻可以沒有人的參與,而由炮彈完成人的構想。那燃燒的火焰,那化學的火焰,完成政治與利益的切割,令屠殺與掠奪不再費勁。如今的戰(zhàn)場,你看不到僨張的面孔。世界已變得可遙控,萬里之遙都能遙控一場戰(zhàn)爭。唯獨我不能遙控自己,還有什么比導彈更快的速度?我是這場演習的前方戰(zhàn)士,當我聽到一聲槍炮聲響,呼嘯的導彈已把我送至遙遠的天國,我來不及痛苦,甚至來不及醞釀要帶走一個表情。我能看到的是從靶場回來的機群,隊形整齊,如雁陣長空。鋼鐵長出比羽毛更靈活的翅膀,如海妖的歌聲,吸引無數人駐足、仰望,歌聲如迷霧一般,讓人迷失方向,背后卻藏著巨大的風暴,銀光一閃,世界一劍封喉,我們像魚群,抱成一團卻無處躲藏,突然,血盆大口如巨大的黑暗,如變色龍閃電般的舌頭,瞬間終結。
三月,閩南已春花遍野。機場草地有一種小黃花,只有指甲蓋大小,無味,一夜間如趕一場盛會一起開放。這種小花開得特別含蓄,四瓣對開成蝶狀,細細的花芯吐出蝶的觸角,它遍布在草叢中,細微得讓人忽略它的存在。工作之余,我常躺在草地靜靜欣賞它們。這細碎的小黃花,連蜂蝶都不屑光臨,它缺少引人的蜜,只有更微小的蠅蚊爬上花房,即使都沒有,還有風的幫助。我懷疑,這連片的草地下,它們的根系一定連在一起,它們是一個家族,靠群體的力量傳遞生命,遍布山野。這個星球,總是最細微的最頑強,最搶眼的最脆弱,種群接連在星球上消失。
我躺在草地上,我何嘗不是一朵小黃花。我在前線,卻不知何時頭頂會落下來一枚導彈、炸彈,就像身旁這小黃花,不知何時頭上有只蹄子或一根堅韌的舌頭。戰(zhàn)爭的決定權不在一線士兵手中,我們只是兵,忠誠于自己的祖國,時刻為一場突然到來的戰(zhàn)爭,不惜犧牲自己。
2001年9月11日,那個平常的午后,新婚待業(yè)在家的我突然被插播的電視新聞震驚,一架接一架飛機向摩天大樓撞去,一個帝國的大廈瞬間化為一堆塵土。帝國的驕傲葬身于仇恨的火海。1991年1月17日深夜,是巴格達居民驚魂的一夜,呼嘯而至的巡航導彈點亮古巴比倫王國的夜空,人類文明如夜空禮花般散落、破滅。四個月前,這個國家覬覦別人的石油,舉兵吞并鄰國科威特。這個輕率的舉動,把這個國家的人民帶進苦難的深淵,從此戰(zhàn)火不斷。2003年3月20日清晨,以美英為首的聯合部隊,再次打響伊拉克戰(zhàn)爭,徹底把這個可以躺在油桶上睡覺的國家打垮。最終一代暴君走上斷頭臺,但戰(zhàn)火并沒有結束,派別紛爭不斷,一個原本富足的國家內外交困,街頭每天都響起爆炸聲,至今沒有停歇。
武器是國家意志的拳頭。不同的國家,用相同的經濟技術、用同樣的核武器和導彈向別國示威,像退潮后的招潮蟹,永遠揮舞著它的拳頭。領土、資源加上霸權,世界永無寧日,最后都靠拳頭說話。
我是一名武器的操作手,又是一名前方戰(zhàn)士,我發(fā)動不了一場戰(zhàn)爭,更不知道下一場戰(zhàn)爭何日來臨。我是只兵蟻得日夜守住我的巢,守住母親的天空。像身旁這朵小黃花,雖細微,也得為春天添上一抹祥和的色彩。
我每天都和彈藥在一起,但我慶幸,我每天都是幸存者。在戰(zhàn)爭來臨之前,我們都是幸存者。每一場戰(zhàn)爭,無辜死亡的百姓總是超過交戰(zhàn)軍隊的總和,槍林彈雨中沒有誰能獨善其身。
我在機場仰望星空,那蔚藍的星空仿佛藏著我的前世今生,那是我過去的家園。藍,是多么安靜的色彩。你看,那無盡的太空,藍得深邃、禪定,越深越藍,一直藍到黑為止,充滿想象。我猜想,神在那個深空睡著了,它沒聽見人間的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