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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美犯罪

      2019-06-10 10:26:57流瓶兒
      西部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警官母親

      流瓶兒

      霧很大。樓前的路燈模糊成一只只螢火蟲,冰涼地凝固在半空中。

      莊世明塌著肩站在單元門前。他的手被寬大的棉衣袖子罩著,在顫抖。單元門“嘭”地開了,一束橙黃色的光彈射出來,他嚇得一怔,慌忙迎著光走上臺階。一個背著書包的中學(xué)生跨著大步與他擦肩而過,在門即將關(guān)閉的一瞬,他拉住了門,緩緩走了進去。電梯的門上新貼了一個通知,不銹鋼門上映出一個三十歲男人的身影。那通知寫的什么,他望著卻不知道。

      家里他母親抱著他兩歲的兒子在笑,兒子手里拿著管牙膏,正往他母親的臉上擦。他勉強擠出一點兒笑容,說肚子不舒服,閃身進了衛(wèi)生間。之前他已經(jīng)笑過了,手握著方向盤,脖子夾著手機笑的。他母親問,知道咱家小胖蛋今天都干了什么嗎?他說不知道。車要過紅綠燈了,有攝像頭,不能被拍到他開車打電話,他把手機夾在脖子下。他的兒子一天天長大,越來越有趣了。他母親說,小胖蛋今天第一次給自己穿上了襪子,還把地上的鞋全都收到了鞋架上……他欣喜地想象著那些可愛的畫面。他聽到“嘭”的一聲,然后柔軟地顛簸了一下。手機順著他的身前掉到腳下的時候,聽筒里傳出他母親的笑聲。他開始剎車減速,可就在這時他看到了路邊一張熟悉的臉,在望著他。那一瞬間,他的腳下意識地換了地方。車沒有停,加速而去。

      發(fā)生了什么?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他大腦一片空白,不一會兒有幾輛鳴叫著的警車急急地與他擦肩而過。

      他的心含在了嘴里,隨時要脫口而出。腦細胞變成了一層頭皮,薄薄地頂在頭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在馬桶上坐了片刻后,心慢慢地回到了肚子里,卻又無限膨大到讓他沒法呼吸。他說自己可能感冒了,借口怕傳染兒子,把自己關(guān)在臥室里。他母親隔著門問他吃晚飯沒有,他撒謊說吃過了。一會兒問他要不要喝水,他說不喝。沒一會兒又問他要不要吃藥。他是個孝順的兒子,強忍著煩躁回說不用。他母親又隔著門講起他的兒子,是電話里講過的。電話,要不是接電話注意力不集中怎么會出事?他忍不住大叫一聲,別說了。他母親被嚇沒了聲音。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忽然坐起來。也許只是錯覺,純屬巧合吧。他說有東西落在車上了,匆忙回到車上打開車上的廣播,交通臺會最先有消息。廣播里傳出嘈雜的沙沙聲,地下車庫里沒有信號,他又將車開出車庫。電臺里主持人正在跟一個熱心聽眾閑聊,算算時間已過去半個多小時,或許已……又一個熱心聽眾打電話進去問主持人:剛才發(fā)生在XX路口的交通事故,找到肇事車輛了嗎?有目擊者嗎?XX路口,他眼前一黑。主持人說,還沒有任何消息,同時也呼吁各位司機朋友們提供有價值的線索。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清醒過來已在床上。他想起來忘了查看車。如果車上沒有任何痕跡,可能真的只是個錯覺。他又找到一絲希望,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到衛(wèi)生間拿了塊抹布提了半桶水。車庫里很靜,只聽到自己呼呼的喘息聲。數(shù)十個燈管整齊地排列在他的頭頂,他的白色小車是這個大班級里最普通的一員。走到車前不到三米處,已能清晰地看到前葉子板下方有塊褐色印跡,水桶“嘭”地掉落在地上。他猛地撈起水桶里的抹布,沖到車前大力擦拭那塊血漬,那血漬里還粘著黑色毛發(fā)。

      次日早間新聞里報:昨晚XX路口發(fā)生一起肇事逃逸案,一位老人受重傷。由于大霧天氣,監(jiān)控未能拍到有效畫面?,F(xiàn)在一方面要尋找老人的家人,另一方面尋找目擊者。老人年紀約六七十歲,身著紅棉衣……后面的話他聽不見了,腦子里只剩下“目擊者”三個字。他兒子手里拿著半根油條搖搖晃晃地走過來,趴在他的腿上,仰著笑臉望著他。

      昨天他看到的那張熟悉的臉就住在他家樓下,是個女人,新搬來三個月。說熟悉,不是因為是鄰居而熟悉,是她太特殊。

      這座城市不大,新聞的傳播速度不會超過一天。果然晨會開完沒一會兒,就有人提到了這件事,說是朋友圈里有人發(fā)了照片。他幾乎要從椅子里癱軟到地上來,好在同事繼續(xù)說是受傷的老太太的照片,正在轉(zhuǎn)發(fā)尋找家人。他馬上越過幾張桌子向那同事說,把照片轉(zhuǎn)發(fā)給我,我發(fā)朋友圈。周圍的幾個同事都吃驚地轉(zhuǎn)頭望向他,他忙伏下身假裝繼續(xù)忙工作。他露餡兒了嗎?他的聲音顯得太亢奮,尖細得像個女人。他的同事已習(xí)慣了他的沉默寡言,剛才的表現(xiàn)太異常了。他的背后滲出一層冷汗。

      照片是在醫(yī)院的急救室拍的,花白頭發(fā)的老太太閉著眼,半邊臉瘀青,穿著破舊的紅花棉衣,里面亂七八糟翻出各色衣領(lǐng),看起來又臟又破。同事都猜測她可能是外地來討飯的,不像是本地人。他對著照片端詳了半天,意識里無法接受這個老太太與自己有關(guān)。他又想起目擊者,想到那個女人。

      去求她吧,讓她看在自己喪妻的份上。

      莊世明的妻子是在生孩子的時候死的,這年月幾乎很少有人死于生孩子,他妻子就是這么不幸?,F(xiàn)在又出了這種事,老天對他太不公平了。

      下班看到樓下那女人家的窗子亮著燈,他也顧不得想太多就去敲門。

      門很快就開了。若不是發(fā)生了這種事,他這一輩子都沒有勇氣主動去找她。她太像一個人了,只是似乎更漂亮些。女人穿著件藍色高領(lǐng)毛衣,有些吃驚地望著他問,有事嗎?他點頭說,有件很重要的事。這房子是莊世明一個同事買來結(jié)婚用的,后因為婚事告吹暫時租了出去。沒有裝修。屋里布局很簡單,白墻下是一圈黑色的舊皮沙發(fā),一個長條茶幾,上面亂七八糟放滿了東西。屋里有煙味,不是新鮮的,是被家具吸收后散發(fā)出來的,混雜著女人的香水味。

      你家里人不在?他繞開門前一雙男式拖鞋,走了進去。他不在。她指了指沙發(fā)請他坐,自己仍在門旁站著。

      我老婆在生孩子的時候死了,孩子現(xiàn)在剛兩歲,是我媽在帶……他顧不上太多開始講了起來,自覺語無倫次臉發(fā)起燒來??吹剿耆牪欢臉幼樱餍灾比胫黝}說,當時我在跟我媽通電話,你知道,她在家?guī)Ш⒆?,也沒個人說話著急,所以,唉,我真的沒看到車前有人,我沒有超速,沒有走不該走的道,我真想不通哪來了一個人……我當時也想停車看看,可是當時腦子不管用了,就沒有停,你都看到了,你不會……

      那女人僵在那里仿佛他說的是外語,但他確信沒認錯人,當時她穿著件白色毛皮大衣,此時就在門旁的衣架上掛著。女人停了數(shù)秒忽然一揚眉表示懂了,然后垂下眼,猶豫著點了點頭,哦,哦,是這樣啊,你放心吧……話未說完,一個男人拉開門走進來。莊世明正高度緊張,被忽然出現(xiàn)的人嚇得從沙發(fā)上跳起來。那男人被他的反應(yīng)也嚇得向后一閃身。

      女人一只手掩住嘴,沒讓自己笑出來,指了指莊世明,向那個男人介紹說,這是樓上的鄰居。

      這個男人與莊世明是完全不同的一類人,留著時尚的發(fā)型,兩鬢頭發(fā)剔光,中間整齊油亮地梳到后面,棱角分明的臉因為受了無端的驚嚇,不大高興地皺起眉。莊世明慌亂地問了聲好,預(yù)備伸手去握,卻見那男人有鄙夷的神色。他尷尬地搓了搓手說,不打擾了。他向兩個人胡亂地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在回身關(guān)門的瞬間,看到那男人瞪著眼,嘴角歪向一邊。他也顧不了那么多,向女人投去乞求的一望,女人向他點了下頭。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換著兩條腿上的樓。問題解決了?這么順利?是的。他在大腦里自問自答著,又重重地向自己點了點頭確認。

      他敢確定這個女人他認識,她應(yīng)該就是姜惠。她大概不認得他了。

      姜惠給過莊世明人生路上的第一個重大挫折。

      那時他在縣中學(xué)上初三,是公認的必將成大器的尖子生。他從小就是個懂事又勤奮努力的孩子,學(xué)習(xí)成績在年級排在前列,除了個頭偏矮。十六歲之前,他的人生是充滿自信和陽光的。直到班里來了個插班生。姜惠來自大城市,即便穿上同樣的校服,周身也散發(fā)著碾壓一切鄉(xiāng)土氣的高級感。莊世明只看了她一眼,就醍醐灌頂般淪陷了,她齊耳短發(fā)的后腦勺代替了老師寫在黑板上的粉筆字。

      除了成績好,莊世明自覺在她面前一無是處。心底里,他愿意像詩句所寫的,匍匐在她的腳下,去親吻她的腳趾。他的成績一路下滑,自制力完全失控。某天夜里,宿舍同學(xué)硬拉著他玩真心話大冒險,誰知是中了他們的計,他沒有生氣,還聽從了他們的攛掇,去向她表白。放學(xué)后,在教室忽明忽暗的日光燈下,他一鼓作氣對她說,我喜歡你。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跑了。他沒想過要什么結(jié)果,只要能把那句話說出來就好。誰知道,兩天后整個校園都知道了他的表白,說姜惠說“莊世明長得跟倭瓜似的又丑又矮,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莊世明沒想到自己會成為學(xué)校的一大笑話,同學(xué)明著笑,老師暗著笑。他生在一個老實本分的農(nóng)民家里,床頭貼滿了卡耐基的人生格言,遇到事總能對癥下藥,找到指路明燈。 “我們?nèi)粢呀邮茏顗牡?,就再也沒有什么損失”,他找到了這句,默念著支撐著,也只是撐了個行尸走肉。中考落敗,沒能按預(yù)想進入重點高中,早先的一系列規(guī)劃由于這個意外全線崩塌。這一跤摔下去,再也沒有出色過。唯一幸運的是,在一所普通的高中,不再努力的他個頭兩年間從一米五長到了一米七五。

      短短幾分鐘對話,他確定她就是姜惠,那張臉他曾癡癡望了大半年。她一只手掩嘴的習(xí)慣沒變。他回家拿出當年的畢業(yè)合影,那時的他一張臉干干凈凈,頂著一頭亂蓬蓬的濃發(fā),瘦瘦小小?,F(xiàn)在的他,頭發(fā)不再濃密,半張臉被兩天未刮的胡茬占據(jù)。她是無論如何也認不出他了吧,他長高了,而她的變化僅限于妝容和發(fā)型。男人真沒法跟女人比。

      幾天后傳來消息:老太太死了。從穿著和隨身的破塑料袋里的食物判斷,至少近期她是靠乞討度日的,身上沒有任何證件。同事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有人說,她可能是不想活了,大冬天的,太受罪了。他聽到一怔。

      這一天天過來,他先是后悔自己在開車時打電話,恨他母親嘮嘮叨叨話太多。之后后悔不該逃逸,現(xiàn)在得知老太太是這種情況,他是更加后悔。原本只需承擔一筆喪葬費,況且他的車是買了保險的。現(xiàn)在晚了,肇事逃逸的性質(zhì)不一樣,由事故變成了犯罪。

      他想起那天從姜惠那里出來,莫名有種熟悉的似曾經(jīng)歷過的感覺?,F(xiàn)在想,那是因為他第二次把命運交到了姜惠手里。

      這天晚上,他站在消防通道的一扇窗旁邊吸煙。本來為了孩子已戒煙,出了這事又吸了起來,每天晚飯后來一根。樓對面是一家賓館,彩色的燈透進光亮來。他抱著胳膊對著開了一條縫的窗慢慢吐出煙。身后的通道門忽然“嘭”的一聲被推開了,感應(yīng)燈亮了起來。他沒防備嚇得一抬手把煙甩落在地上,看到是見過一面的姜惠的老公。

      不好意思,嚇著你了。男人笑著伸出手來說,我叫吳運,你叫我小吳就好。莊世明也慌忙伸出手去握了握。吳運看到他掉落在地上的煙,從口袋里拿出煙重新給他遞上了一支。

      你的事,我家小美跟我講了。吳運給莊世明點完煙之后,直入主題。莊世明剛吸了口煙,被嗆得連連咳嗽。小美?不是姜惠嗎?他莫名地有些醋意,他這些天胡思亂想,竟沒想到這個,他以為這事會成為自己和姜惠間的秘密。

      他橫下心仰起臉對著吳運,說,怎么了?他發(fā)現(xiàn)吳運算得上英俊的臉不大對稱,一邊大一邊小,顯得小家子氣,甚至有幾分陰暗。也沒什么了,你當時不該跑。吳運不看他,對著窗戶縫向外吐煙。莊世明垂下頭把煙灰彈到窗臺上的一只盒子里。想過去自首嗎?吳運一邊問,一邊拿起手機翻看。這時樓道里的感應(yīng)燈滅了,兩個人置身在一片粉紫色的光影里。

      我家孩子已經(jīng)沒有媽了,不能讓他再沒有爸。

      不至于死罪。吳運說。

      我知道,但是現(xiàn)在這個家,我媽也離不開我。他說著,卻想起當時站在路邊的姜惠的臉。若不是她,他又怎么會跑?!

      有微信嗎?來加一下。吳運忽然說。

      莊世明有點意外,但還是拿出手機,兩個人加了好友。正預(yù)備把手機放進口袋,就聽到了“叮咚”一聲。遲疑的一瞬間看到吳運拿著手機,向上翻著眼在看他,微微地點了下頭。他明白意思,拿起手機看。是吳運發(fā)來的消息,一條朋友圈消息的截屏,配圖正是那個已死去的老太太在醫(yī)院的照片。那是一條懸賞啟示。文字中說,老太太患有老年癡呆,從家走丟多日,其兒女剛從警察處得知噩耗,現(xiàn)懸賞十萬元尋找目擊證人。莊世明腿腳發(fā)軟,一只手忙抓住樓梯扶手。

      十萬?不合理啊,老太太都死了,這個錢有必要花嗎?莊世明艱難地發(fā)出聲問。

      老太太的兒子前幾天才從國外回來,據(jù)說有千萬資產(chǎn)。

      你想,不,是你們想去領(lǐng)賞?莊世明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怎么會,小美不都答應(yīng)你了嗎?我們都是說話算話的人。

      那你給我看這個是什么意思?

      就是碰巧看到了,想告訴你一聲。吳運說完將煙頭在窗玻璃上捻滅,玻璃上留下一團灰,然后他將煙頭從窗縫丟了出去。莊世明本能地抬起一只手指著窗臺上的盒子,又默然放下。一萬塊錢怎么樣?說出這話,他自己也吃了一驚。

      吳運嘴角歪向一邊,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突然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把。莊世明一怔,這莫名的親昵讓他很別扭。我不要你的錢,你想哪兒去了,只是一直沒再見你的車了。把車處理掉了?

      沒有。他明白吳運的意思了。車就在地下車庫里,我現(xiàn)在就去給你拿鑰匙?

      吳運微微一笑說,好吧,正好有事要用車。

      莊世明轉(zhuǎn)身的瞬間又停了下來,說,明天吧,明天這個時候,到這里來拿車鑰匙。

      吳運揚起眉毛,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似的,大笑著搖了下頭,說,好吧。

      敲詐。勒索。莊世明心里怒罵著,臉上卻一點兒沒有流露出來。他回家后在電腦前坐了許久,雖然他恨不能讓那輛車消失,可是這種方式讓他有被羞辱的感覺。半夜他提著工具箱去了車庫。

      莊世明把車交給了吳運。一周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如他所料吳運沒來還車,甚至沒有出現(xiàn)在他窺探的視線里。車沒有停在小區(qū)車庫里。那輛車雖算不上是好車,卻曾是他生活里的一道明月光。

      他又重新回到書里,一張大床他睡一半書睡一半。阿加莎·克里斯蒂、柯南道爾、東野圭吾等人的懸疑偵探作品。曾經(jīng)卡耐基在精神上支撐著他,后來是偵探與嫌疑人間的故事支撐著他。

      他一天一天地挨著,直到接到公安分局一位陳姓警官的電話,說有關(guān)他的車的事,讓他去一下。他回答好的,聲音是顫抖的。他怕有這一天,又莫名地期待這一天。

      陳警官很忙,讓他在辦公室的長椅上坐一會兒。他坐的位置正好看到對面辦公室,一位警官在對一個立在桌前的人說話,隔了幾米都看得出那個人在哆嗦。他不由得按住自己的腿,怕一會兒站起來也會哆嗦。陳警官問他車去了哪里。他回答,借出去了。什么時候借出去的?他遲疑了一下答,兩個月前。其實是一個月前,在“一”字即將出口的瞬間,大腦再次讓他做了另一個選擇。這是一個會露餡兒的謊言。敏銳的警察憑眼神是可以判斷出嫌疑人是否撒了謊的。但是陳警官太忙了,電話一個接一個,沒有確認他的眼神。

      現(xiàn)在車能隨便給人借嗎?真是,算你運氣好。陳警官抽空瞥了他一眼,繼續(xù)說,前天發(fā)生一起交通事故,車毀人亡,經(jīng)查是你的車,你不知道?

      啊?我不知道啊。人死了?車也報廢了?

      人沒系安全帶,從車窗甩出來死了,車基本上報廢了。這要是再傷著路人,你這個車主脫不了干系。警官說著,把面前的電腦顯示器轉(zhuǎn)向他,讓他看。

      我不知道還有這樣的規(guī)定。他嘟噥著,用手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

      屏幕上他的白色小車底朝天在路基下躺著,半個車頭沒了。陳警官指著旁邊的水泥隔離路障說,撞在這上面了。

      怎么、怎么、怎……他望著那車不遠處趴在地上的吳運像半截面條扭曲出奇怪的姿勢,半天才艱難地問出,怎么會撞到那上面,是剎車……不,是什么原因?

      你的車剎車有問題?陳警官問。沒有沒有,他連忙否認。陳警官頓了頓,嘆了口氣說,初步認定是他酒駕。

      他怎么能喝酒開車呢!他咬著牙說。

      警官又跟他說了很多,他聽著,感覺自己像是蕩出去的秋千一個勁地往天上走。他們不在一個空間,沒法達成理解上的共識。他用點頭表示自己在聽,僅僅是聽。他做好了自首的準備,要說什么都在嘴邊上了??墒谴丝痰母杏X完全跟他預(yù)想的不一樣,警察不像小說中的警察,他這個嫌疑人也不像小說中的嫌疑人,完全沒有他想象中的那種氛圍。直到陳警官連問兩遍還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嗎?他才回過神。他在幾頁紙上簽了字,按了手印。出來時只隱約記得陳警官說過,關(guān)于車的賠償問題,讓他找死者家屬。

      他是錯過了一次很好的自首機會,還是運氣好真的安全了?

      辦公室沒有錯過這個新聞,說是夫妻倆鬧離婚,丈夫獨自喝醉出了車禍,寶馬車也跟著報廢了。出租那套房子的同事也在其中,全然不知出事的是他家的房客。他坐在一邊,一言不發(fā)地聽著。數(shù)個小時過去了,他仍覺著自己沒法從空中回到地上。他那車竟然變成了寶馬,傳言也是夠離譜。一個同事拿著手機,忽然大聲說,朋友圈里轉(zhuǎn)發(fā)的那個懸賞十萬找目擊證人的事是假的,是個學(xué)生惡搞同學(xué)……嘖嘖,現(xiàn)在的學(xué)生……莊世明腦子里一片空白。

      年三十晚上十二點,他照例拿了黃紙、香、煙、酒和一些糖果,到小區(qū)后門外的路邊去燒。他從前跟著父親給爺爺燒,后來是一個人給父親燒。他用腳在雪地上畫一個圈,把成卷的黃紙抖開剛要點燃又突然停住,起身在旁邊又用腳在地上畫了一個圈。他把東西分成兩份,兩堆火一起燒。他其實也不懂這些規(guī)矩,只是覺著似乎應(yīng)當這樣做,一堆是給自家人的,另一堆是給……他跪在雪地里,把煙盒撕開,把煙一支支分別投進兩堆火,嘴里低低地念叨著,求你們讓我睡一覺吧,哪怕一天能睡著幾個小時也好。

      姜惠家春節(jié)期間沒亮過燈,一直到十五之后。

      他每晚的那根煙,改在了樓外抽。他裹著羽絨服,坐在樓對面黑暗的涼亭里。網(wǎng)上有個問卷,說說做過什么最后悔的事。那是個用假面說真話的地方,痛心疾首說什么的都有,他只留了四個字:初戀表白。是半年前的,昨天他又去看了,一直有人給他點贊。被害人還真不少啊,不該懲罰那些罪人嗎?他低低地念著書中的臺詞,有很多犯罪小說寫這類內(nèi)容,用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生去報復(fù)。他直直地望著姜惠家的燈光,那亮光跟之前并沒有什么不同,但他莫名地覺得不一樣。

      這晚吸完煙回家,拉開門的瞬間,他愣在了那里,門廳靠墻放著幾盒禮品。他母親抱著孩子滿面春風(fēng)地說,是咱家樓下的鄰居來拜年了,才剛走一會兒,那小媳婦真好。???他忘了換鞋,直直地就走進了屋。他母親忙提醒他。他退到門口,在換鞋凳上坐下,他母親又向客廳努了努嘴說,她說謝謝咱家的車,車鑰匙放在茶幾上了。對了,你不是說車賣了嗎?到底是賣了沒有?。?/p>

      你說什么?他盯著他母親的臉,全然聽不懂。他母親又重復(fù)了一遍,樓下的鄰居小媳婦把借的車還回來了。他大張著嘴幾乎要從凳子上跌倒,半晌喃喃地問他母親,媽,你相信這世上有鬼嗎?我覺著真的有啊,我可能要遭報應(yīng)了。他脫了皮鞋,沒有穿拖鞋,直直地走進他的臥室,一下?lián)涞乖诖采稀?/p>

      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大睜著眼趴了一夜。天蒙蒙亮了,他伸手抓過枕邊的一本書,書頁從中間自動分開, “完美犯罪”四個字又一次出現(xiàn)在他眼前。這書他反復(fù)看了多遍,睡不著就看,也許是因為看了而睡不著吧,總之,他失眠已經(jīng)七十天了。這七十天已要了他半條命,用他母親的話說,陰氣壓過了陽氣。其實昨晚回家,在小區(qū)里他看到姜惠了,從他的那輛白車上下來。之前他還看到過被撞死的老太太,看到過摔成一團鼻涕的吳運。他不信鬼神,他用毅力屏蔽了那些幻覺。到昨天,他已沒有力氣再屏蔽了。

      橫豎都是死,早晚都是死,不如痛快點吧。

      早晨出門時,他向母親指了指床上的那一堆書說,這些書今天全部扔出去。他母親一只手扯著孩子,一只手響亮地拍一下腿說,這就對了,你瞅瞅這都是些啥玩意,不是刀就是血,看書皮就瘆人,你跟我說什么破案子,我跟你說,人做了壞事就算警察抓不到,老天也會報應(yīng)……

      別說了。他打斷他母親的話。他有很多話到了嗓子眼,停了片刻,只是長長地出了口氣,又重復(fù)一句,這些書全部都扔出去。

      他決定再去上最后一天班,該處理干凈的得處理干凈。

      他沒有乘電梯。走樓梯到姜惠家一層,通道門開著,他停了下來。樓道里靜悄悄的,他想起那晚吳運開心地從他手里接過車鑰匙,連一句謝謝都沒說,兩人像是匆匆接頭怕暴露的地下黨。吳運對于他來說,屬于一場完美犯罪。所謂完美犯罪,是指無動機、無證據(jù)的犯罪。他嘿嘿嘿地站在那里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竟停不下來。如果姜惠閉口不說,撞死的老太太也是一場完美犯罪。想到這,他才止住了笑,疲憊地一步步繼續(xù)下樓梯。

      他下到一樓。電梯門開了,姜惠正好從里面走出來。

      你是生病了嗎?氣色這么差。姜惠吃驚地望著他。

      他有些恍惚,低低地回了句,沒有。

      他們一起走出單元門,姜惠向樓側(cè)面的露天停車場指了一下說,車停在那邊了,第一輛就是。他的大腦里灰成了一片墳場,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姜惠接著說,我昨天好不容易才把車開回來,有心理障礙了。對了,購車發(fā)票在車里。

      他回過頭來,忍不住瞇起滿是血絲疲憊不堪的眼望向車。他的車在那里,只是沒有了牌照,車窗上放著紙質(zhì)的臨時牌照。

      為什么???他僵尸一般喃喃地問。

      姜惠仿佛沒聽到,自顧自地說,我們在X小區(qū)裝修新房子,借你的車才開了一星期就被一輛貨車撞了一下,雖說修修還能恢復(fù)原樣,但畢竟不是原裝的了,吳運說你這車開著很順手,就留下我們自己用,反正我們也要買車。說到這里她哽咽了,吸了吸鼻子繼續(xù)說,你是真愛惜車啊,開了半年還跟新的一樣,所以同款一模一樣給你訂了一輛,還給你。她又抬手指了指。

      他半天反應(yīng)不過來,說,那車……那車……吳運不是那個意思吧?

      車是他訂的,這才剛到貨,他借車的時候跟你說過別的嗎?

      不,沒有,這個車可以不用還。他語無倫次道。

      姜惠搖頭道,必須還。

      他仍舊無法回過神來,不知道該說什么。

      姜惠又低低地說,我有點信因果報應(yīng)了。她轉(zhuǎn)頭望著他說,你那天撞到的是一條流浪狗,不是人。說完很快地向前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他原地沒動,又回過頭來說,那個肇事車主已經(jīng)投案自首了。她又走了幾步,回頭說,我明天就搬走了。

      姜惠。他脫口而出叫了她的名字。

      女人仿佛被電擊了一般一抖,只是這一瞬間極其短暫。她微微地伸了伸脖子,遲疑了一下回過頭沒有抬眼,向著他腳下的地說,你認錯人了。在她回轉(zhuǎn)頭時,又極短地停了停,然后急急地走了。莊世明心若明鏡全看明白了。

      你還在啊,我還想給你打個電話。這書扔了可惜了吧,有收舊書的嗎?能賣一塊算一塊。莊世明的母親提了兩捆書,從樓里走了出來。

      嗯?什么?莊世明一恍神,剛才他真的叫過姜惠的名字嗎?

      他呆了片刻,猛地瞪大眼,向他母親大聲叫道,我車上的那個黑色的毛,不是人的頭發(fā),是狗毛。他母親嚇了一跳,把書撂倒在地上,用手拍著胸口道,咦,叫啥?

      他又一恍神。她說因果報應(yīng)是什么意思?她為什么現(xiàn)在才告訴我?

      媽,這書不能扔。他大腦里若隱若現(xiàn)閃出一道清晰的光。

      一股倦意狠狠地撲面而來,莊世明的眼睛睜不開了。他必須立刻睡一覺。他轉(zhuǎn)身走回樓里,進了電梯后不禁又笑了。那天他拎著工具箱在車庫里,什么都沒干,對著車坐了一個小時,他本來打算……

      一切都沒那么簡單吧,這里面有……完美犯罪,就是沒有犯罪……

      莊世明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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