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淑華 曹丹丹 黃見玲 沙俊 朱曉莉
東南大學附屬中大醫(yī)院呼吸內科,南京 210009
放線菌病是一種少見的慢性、化膿性、感染性疾病,主要由以色列放線菌引起,病變以多發(fā)膿腫和瘺管形成、分泌含硫磺顆粒膿液為特征。由于其在臨床上較少見,且易誤診,為提高對該病的臨床認識,現(xiàn)將我院2例以“肺炎”入院,經(jīng)術后病理確診為肺放線菌病患者的臨床資料報道如下,同時以“肺放線菌病”、“pulmonary actinomycosis”為檢索詞,檢索1980年1月至2018年11月萬方期刊、中國知網(wǎng)、CBM、Pub Med等數(shù)據(jù)庫的相關文獻報道的205例(國外102例,國內103例)肺放線菌病患者資料,以提高對該病的發(fā)病機制、診斷、臨床特點及治療方案的認識。
例1,男,48歲,因“咳嗽1個月,咳痰伴發(fā)熱2 d”于2016年12月16日入院。查體:無發(fā)熱,雙肺呼吸音粗,未聞及明顯啰音。血氣分析:p H 7.43,PaCO239.9 mm Hg(1 mm Hg=0.133 k Pa),PaO272.4 mm Hg;血常規(guī)、炎癥及腫瘤指標等未見異常,胸部增強CT(圖A)示:右下肺后基底段炎癥伴不張可能。右肺下葉肺隔離癥?予以莫西沙星抗感染,支氣管鏡示:右肺下葉內基底段開口黏膜粗糙,各管腔通暢,腔內見大量膿性分泌物,未見新生物,支氣管刷檢查未見腫瘤細胞。復查胸部CT平掃:右下肺基底段實變灶,較前片大致相仿;考慮莫西沙星效果不佳,改用美洛西林舒巴坦鈉靜脈滴注1周,并再次行支氣管鏡檢查:腔內未見異常,支氣管黏膜、組織活檢:肺泡腔內見少量泡沫樣組織細胞聚集、未見腫瘤細胞。后患者好轉出院,出院后繼續(xù)口服阿莫西林克拉維酸鉀。患者癥狀反復,內科保守治療無效,于2017年4月27日全身麻醉下行右肺下葉切除術,術后病理(圖B~D):肺放線菌感染伴支氣管擴張。特殊染色:六胺銀染色(Gormori's methenamine silver,GMS)(+),阿利新藍染色(Alcian blue,AB) (-),過碘酸雪夫染色(Periodic acid Schiff,PAS)(+)。患者出院后隨訪1年未再發(fā)。
例2,女,58歲,因“反復咳嗽咳痰6年,發(fā)熱5 d”于2017年4月28日入院。血常規(guī):白細胞11.14×109/L;中性粒細胞比率83.3%;動脈血氣分析:PaO266.6 mm Hg,p H、PaCO2正常;C反應蛋白169 mg/L;抗肺炎支原體抗體陽性;ESR 90 mm/1 h。胸部CT示兩肺支氣管擴張伴感染(圖B)。給予頭孢他啶聯(lián)合莫西沙星抗感染治療,癥狀無改善,后轉至我院,入科后給予比阿培南抗感染,患者體溫降至正常,咳嗽咳痰緩解。支氣管鏡檢查:管腔通暢,左側見膿性分泌物;支氣管肺泡灌洗液未查見病原體;肺泡灌洗后患者癥狀較前好轉,肺功能:混合性通氣功能障礙;彌散功能輕度下降;支氣管舒張試驗陽性;復查白細胞計數(shù)、ESR、C反應蛋白較入院時下降??紤]患者反復左下肺感染,肺實質毀損,藥物難以控制,行胸腔鏡下左肺下葉+左肺上葉舌段切除術,術后病理(圖D):支氣管腔內見大量放線菌菌團及炎性壞死滲出,支氣管軟骨不規(guī)則、不連續(xù),管壁平滑肌不明顯、代之以大量增生的纖維結締組織伴透明變性。支氣管周圍肺組織纖維化伴慢性炎細胞浸潤,部分肺泡支氣管上皮化生,局部鈣鹽沉積。術后給予青霉素靜脈滴注1個月出院,出院后口服阿莫西林。隨訪一年,患者未再發(fā)。
以“肺放線菌病”、“pulmonary actinomycosis”為檢索詞檢索1980年1月至2018年11月萬方期刊、中國知網(wǎng)、CBM、Pub Med等數(shù)據(jù)庫的相關文獻報道的205例肺放線菌病(國外102例,國內103例)資料,包括我院2例在內共207例。
2.1 臨床特征 207例肺放線菌病患者的發(fā)病年齡為3~88歲,中位年齡為49歲,其中男152例,女55例,男女比例2.8∶1。34例(16.4%)口腔衛(wèi)生不良,26例(12.5%)有飲酒史,10例(4.8%)既往有惡性腫瘤、10例(4.8%)糖尿病、9例(4.3%)高血壓、6例(2.9%)肺結核、6例(2.9%)異物吸入史。男性患者中,約32.2%(49/152)有吸煙史。207例患者中,咳嗽73.9%(153/207),咳痰55.1%(114/207),痰中帶血/咯血41.3%(86/207),發(fā)熱37.7%(78/207),胸痛33.3%(69/207),喘息氣促6.8%(14/207),體質量減輕12.1%(25/207),盜汗8.7%(18/207)。
2.2 影像學表現(xiàn) 207例患者中,病灶位于右肺上葉23.7%(49/207),右肺中葉18.4%(38/207),左肺下葉17.4%(36/207),左肺上葉17.4%(36/207),右肺下葉7.7%(16/207),雙肺 病變1.2%(4/207),其余13.5%(28/207)例未指明具體肺葉。表現(xiàn)為團塊狀的45.9%(95/207),斑片狀影17.9%(37/207),14.0%(29/207)伴空洞,14.5%(30/207)伴實變,8.2%(17/207)合并有胸腔積液,6.3%(13/207)伴肺不張,2.0%(4/207)伴支氣管充氣征。
圖1 患者影像學及病理資料 A:病例1胸部CT平掃提示右下肺后基底段炎癥伴不張可能;B:病例1術后病理HE染色 ×200;C:特殊染色GMS(+) ×200;D:特殊染色PAS(+) ×200;E:病例2胸部CT平掃提示兩肺支氣管擴張伴感染;F:病例2術后病理HE染色 ×200
2.3 診斷方法 207例患者中,經(jīng)肺切除術后病理確診的74例(35.7%),經(jīng)氣管鏡檢查確診59例(28.5%)(經(jīng)氣管鏡肺活檢(transbronchil lung biopsy,TBLB)44例,支氣管肺泡灌洗液(bronchoalveolar lavage liquid,BALF)細菌學10例,超聲支氣管鏡(endobronchial ultrasound,EBUS)3例,氣管鏡刷檢2例,經(jīng)皮肺穿刺30例(14.5%),痰鏡檢/培養(yǎng)13例(6.3%),胸水中找到放線菌9例(4.3%),胸壁腫塊活檢6例(2.9%),皮膚竇道/瘺管分泌物活檢5例(2.4%),16S rRNA測 序4例(2.4%),16S r DNA測序1例(0.6%),頸部淋巴結活檢2例(1.2%),開胸肺活檢2例(1.2%),尸檢找到放線菌2例(1.2%)。
2.4 治療 207例患者中有20例初診為結核,試驗性抗結核效果不佳;7例誤診為肺癌,放化療無效。142例首選青霉素,30例使用頭孢菌素,一般確診后與青霉素聯(lián)用,其中7例聯(lián)合強力霉素;14例用左氧氟沙星,僅1例有效;14例使用林可霉素類;10例使用大環(huán)內酯類;7例用磺胺類;26例治療資料不全。使用微創(chuàng)手段如TBLB確診病例多行內科保守治療,僅少數(shù)患者內科治療效果不佳改手術切除病灶;經(jīng)術后組織病理確診的患者給予口服青霉素等藥物出院,青霉素治療的療程為2~12個月,亦有少數(shù)患者術后未長期使用抗菌藥物,預后較好。
放線菌是革蘭陽性厭氧菌[1],因有分支狀細絲并盤繞成團而得名[2]。作為一種共生生物,它參與構成人類口咽部的正常菌群,多寄生于口腔中的腐物、齲齒及扁桃體小窩內,少有報道引起疾病。當口腔黏膜損傷時,放線菌由傷口侵入,可造成面部、頸部、胸部、腹部等器官放線菌病,有研究表明胸部放線菌病約占所有放線菌病比例的15%[3-5]。
放線菌首先引起支氣管病變,再侵入肺實質,亦可由食管病變向縱隔蔓延,或腹部感染如肝放線菌病[6]穿過膈肌累及胸膜和肺,在肺部引起化膿性肺炎??捎煞螌嵸|病變經(jīng)葉間隙、胸膜侵犯胸壁[7]、肋骨;或由皮膚放線菌感染胸壁組織[8],形成竇道侵入肺內;也可侵入血液致全身播散。高齡、口腔衛(wèi)生差、基礎疾病多、氣道堵塞等,都能為放線菌生長提供有利條件。有報道稱放線菌病主要在免疫功能正常的患者發(fā)生,楊驚等[9]報道了32例放線菌病患者,其中26例既往無基礎疾病。但近年來由于細胞毒性藥物、激素和免疫抑制劑的大量應用[10],肺放線菌病的報道在免疫功能受損患者中有所增加。但免疫低下是否為肺放線菌病的危險因素尚不清楚,有報道獲得性免疫缺陷患者中肺放線菌病的發(fā)病率并未增加[11]。一些免疫功能缺陷的放線菌病患者用大劑量青霉素治療仍有效,我們復習的文獻有幾例服用單克隆抗體[12-13]或者艾滋病[14]患者,治療效果均較好。
肺放線菌病臨床表現(xiàn)缺乏特異性,可表現(xiàn)為咳嗽、咳痰、咯血、胸痛、發(fā)熱。部分患者可伴盜汗、體質量減輕、乏力等癥狀,需與肺膿腫、結核、腫瘤等疾病鑒別。
放線菌??缍?、跨葉、跨解剖間隙播散[15],故影像學表現(xiàn)多種多樣。研究顯示X線胸片未顯示CT所見的病灶內的空洞和氣體影,CT表現(xiàn)以肺團塊影多見,病灶周圍多見點片狀、條索狀影[15-16];也可表現(xiàn)為團塊內空洞、實變、滲出等,伴或不伴縱隔淋巴結增大或胸膜增厚。張金娥等[15]提出:CT以團塊內空洞為主要表現(xiàn)的特征為薄壁空洞、壁內光滑、空洞內可有液化灶、散在懸浮的氣體影,且不形成氣-液平面。但也有報道提出大部分空洞內可見氣-液平面[16]。當CT傾向于肺癌時,正電子發(fā)射計算機斷層顯像(positron emission tomography/computed tomography,PET/CT)也被用于輔助鑒別診斷,肺放線菌病灶標準攝取值(standard uptake value,SUV)值常偏高[17],易被疑診為惡性腫瘤。Sun等[17]的研究表明,高達2/3的患者被PET/CT誤診為惡性腫瘤,表明PET/CT在診斷肺放線菌病方面可能沒有肯定性幫助。
此外,在胸部放線菌病中,支氣管內放線菌病雖罕見但需留意,它常與異物吸入有關,異物滯于氣道中,可引起咳嗽,形成肉芽組織阻塞氣道可致阻塞性肺炎,易誤診為支氣管內惡性腫瘤和結核[18],臨床上遇到持續(xù)性呼吸困難、反復肺部感染病例時,需仔細詢問是否有假牙、異物吸入史等,氣管鏡檢查有助于明確病因。
在診斷方面,肺放線菌病臨床及影像學表現(xiàn)缺乏特異性,加之合并癥如肺真菌病、肺癌等的存在增加了診斷難度,且易誤診。顏伏歸等[19]的研究表明僅<7%的患者能在住院期間確診,確診前平均患病時間長達6個月,國內較早報道中的誤診率為77.8%[20]。從臨床標本分離放線菌失敗率很高(>50%),因放線菌生長緩慢,需37℃在選擇性瓊脂培養(yǎng)基上厭氧培養(yǎng)長達3周[21],痰培養(yǎng)、BALF等陽性率低下且有假陽性可能。目前主要的非手術診斷方法為超聲或CT引導下經(jīng)皮肺穿刺活檢、纖維支氣管鏡肺活檢獲取病理組織,陽性率較高。其組織病理特點為化膿性肉芽腫及硫磺顆粒,肉眼可見淡黃色顆粒;鏡下見放線菌團,中心由分枝的菌絲交織組成,周圍為放射狀嗜酸性長菌絲,末端膨大呈棒狀,革蘭染色陽性;顆粒外周見上皮樣細胞、巨噬細胞等炎性細胞包繞纖維組織;GMS及PAS染色可陽性,抗酸染色陰性。硫磺樣顆粒是放線菌的病理學標志,多出現(xiàn)在竇道、壞死分泌物中,患者偶可咳出硫磺樣顆粒,但痰中少見[22]。痰中出現(xiàn)硫磺樣顆粒物對診斷有提示作用,但非確診依據(jù),因諾卡菌病、著色性真菌病等病原體感染也可出現(xiàn)似放線菌病的硫磺顆粒[5]。此外,對于疑難病例,16S rRNA測序可輔助診斷。16S rRNA(16S核糖體核糖核酸)有“分子化石”之稱,有研究[23]表明,它可作為揭示生物物種特征的核酸序列,被認為是鑒定細菌系統(tǒng)發(fā)育和分類的最適指標,目前在英國有關實驗室中檢測臨床標本中放線菌的首選方法[21]。通過分析,當出現(xiàn)以下三種臨床情況需考慮肺部放線菌感染:(1)影像學表現(xiàn)為慢性的、跨組織廣泛傳播的實性腫塊樣病灶,與惡性腫瘤難以鑒別;(2)胸壁皮膚竇道引流膿腫,并可在其他地方自發(fā)關閉、再通;(3)短期抗生素治療后肺部感染改善,但常復發(fā),遷延不愈。
在治療方面,目前青霉素G為標準用藥,傳統(tǒng)上采用大劑量青霉素(18~24萬單位/d)靜脈滴注2~6周,序貫口服青霉素V或阿莫西林6~12個月[24-27],但其早期治療是否應靜脈滴注抗生素尚不確定,一項納入68例肺放線菌病患者的多因素分析[28]表明其中半數(shù)以上患者僅口服抗生素也能治愈。有研究表明,因為放線菌不產(chǎn)β-內酰胺酶,故若不合并其他產(chǎn)酶細菌感染,無需聯(lián)合使用抗生素與β-內酰胺酶抑制劑如克拉維酸的復合制[1]。但國內文獻指出放線菌常合并產(chǎn)β-內酰胺酶的細菌及大腸桿菌等,所以常需使用青霉素復方制劑并聯(lián)用廣譜抗生素[29]。喹諾酮類被認為對放線菌無效,但數(shù)據(jù)有限且存在爭議[1],復習的文獻中僅1例患者使用左氧氟沙星有效[30]??傊?,目前治療上趨于個體化,用藥療程可根據(jù)患者對抗生素的反應、是否手術進一步優(yōu)化。
綜上所述,肺放線菌病起病隱匿,其臨床表現(xiàn)、實驗室檢查、影像學表現(xiàn)等缺乏特異性,目前診斷主要依據(jù)組織病理學、病原學檢測。纖維支氣管鏡檢查和支氣管鏡黏膜及肺活檢可作為早期診斷手段,確診率較高,若一次氣管鏡檢查不能明確病因,再次氣管鏡檢查或可提高診斷率,從而可避免不必要的外科手術,同時利于對如腫瘤、真菌感染等合并疾病的診療。治療上目前推薦個體化治療,首選大劑量、長療程青霉素,若青霉素過敏,可選擇頭孢類、磺胺類或林可霉素等抗生素治療。本病雖診斷較難,但預后較好,早期診斷并使用有效抗菌藥物治療,治愈率可達90%。因此,臨床醫(yī)生需提高對本病的認識,以便在診療工作中提高患者住院確診率以及治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