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旭鵬 楊金釗
(西安交通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
《唐故法云寺律大德韓上座墓志》(下稱《韓上座墓志》)敘事簡括省凈,但細究志文,其中猶有兩處可補史闕:一是墓主家世及其與唐代書法家韓擇木之關(guān)系;二是墓主在寺院之職事及志文所關(guān)涉之宗教內(nèi)容。此外,法云寺的特殊地位,注定了擔當其管理重任的僧尼不僅是佛門高僧大德,亦必出身于世家名門,韓上座的雙重身份正符合了這一現(xiàn)實要求。
唐故法云寺律大德韓上座墓志
侄前太常寺奉禮郎文撰并書
大師法號明詮,俗姓韓,昌黎人也。曾祖琮,皇贈禮部侍郎;祖擇木,皇禮部尚書、太子少保;父秀實,皇陜府左司馬。大師襁褓之歲,志慕道門,時□父以大師精心不替,奏旨式崇。八歲入官壇,祛除俗服,將掛緇衣,端莊儼然,清凈彌確。小歲依堂姑律大德超寂,門師子弟千有余人。每傳授法宗,歸付后事,得殊法者,皆異于人。十歲持經(jīng)戒,十三念諸真言,同學道流,常孜孜矚慕不逮矣。時先師聲問崇侈,以為手足,京師士庶,罔不發(fā)心。天道杳冥,大師滅于法云舊院,春秋六十四,夏臘卌三。侄女奉恩、志橾等少小因依,受其衣缽,今既孤矣,聲徹痛天。妹曇簡同事先師,奉其長姉,忽先逝矣,天不慭遺。以元和九年二月廿八日于萬年縣長樂鄉(xiāng)侯陳里,袝先師之塔后,禮也。文志依道,故銜恨為志,其銘不載。(圖一)
今將史籍與志文中提到的韓秀實、超寂、曇簡等人墓志,即《唐故朝散大夫陜府左司馬翰林待詔武陽縣男韓公墓志銘并序》[1](以下稱《韓秀實墓志》)、《唐故法云寺內(nèi)外臨壇律大德超寂墓志》[2](以下稱《超寂墓志》)、《唐故法云寺寺主尼大德曇簡墓志銘并序》[3](以下稱《曇簡墓志》),作簡單考釋,以明晰韓秀實等人與墓主韓上座間的關(guān)系。
另據(jù)《中殤韓氏子墓志銘并序》[4]末尾題名“從叔鄉(xiāng)貢進士綽撰再從叔鄉(xiāng)貢進士旼書”以及墓志中“奉天縣主簿韓暭有子曰索郎”“禮部尚書擇木之曾孫,著作郎秀榮之幼孫,主簿明公之季子”的記載,則又可以知道,秀榮有子名韓曍,為韓上座明詮之堂兄弟、曇簡之兄弟;韓曍之幼子名韓索郎,索郎有堂叔名韓綽,有“再從叔”名韓旼。韓綽當是秀實或秀弼之子,由于秀實之子墓志已有明確記載,所以可以斷定其為秀弼之子,為韓上座明詮及曇簡之堂兄弟;韓旼與索郎之父韓皥為同曾祖兄弟,即韓皥之祖父、韓索郎之曾祖父韓擇木與韓旼之祖父當為同父兄弟,而韓擇木之兄弟目今所見惟韓志清,那么,韓旼極有可能就是韓志清之孫,亦即超寂之侄、韓上座明詮之再從兄弟、韓晤之兄弟或堂兄弟。
至此,墓主韓上座明詮的家世及其與唐代書法家韓擇木的關(guān)系業(yè)已明了,即墓主韓上座明詮為韓擇木長子韓秀實之長女(圖二)。
《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校注》卷上述那爛陀寺:“寺內(nèi)但以最老上座而為尊主,不論其德。諸有門鑰,每宵封印,將付上座,更無別置寺主、維那?!盵5]
《唐六典·尚書禮部》卷第四“祠部郎中”條:“凡天下寺總五千三百五十八所。每寺上座一人,寺主一人,都維那一人,共綱統(tǒng)眾事。而僧持行者有三品:其一曰禪,二曰法,三曰律。大抵皆以清靜慈悲為宗?!盵6]
《舊唐書·職官二》卷四十三“祠部郎中”條:“凡天下寺有定數(shù),每寺立三綱,以行業(yè)高者充。……每寺上座一人,寺主一人,都維那一人?!盵7]
佛門所謂上座,原以年紀最老者為尊主,負責寺院各處門禁,并一定程度上承擔著寺院管理的職責。而有唐一代為了有效地管理天下佛寺,除了在中央設(shè)置祠部官以進行管理外,更在當寺立“三綱”,即上座、寺主、都維那,并明確規(guī)定以“行業(yè)高者”充任之,由三者共同負責全寺事務(wù)。此外,“三綱中的上座成為寺職之一,不僅指導僧眾修學,也作為尊宿而參與寺務(wù)的管理”[8]。由此,不難看出韓上座在法云寺的具體職事。而“律大德”的尊稱,更顯示出其在法云寺有著極為崇高的地位。佛門以“行滿德高”者為大德,而諸僧修持名目各異,故以善解律儀、持戒嚴謹而又德高望重的僧尼為“律大德”。從韓上座被尊為“律大德”就不難推知其對于佛門律儀、戒律的精熟持守,這正符合了朝廷“立三綱”所規(guī)定之“行業(yè)高者”的標準。法云寺的特殊地位,更注定了能夠擔當其管理重任的僧尼不僅要是佛門高僧大德,亦必是世家名門之后。
《唐會要》卷四十八:
“(會昌)六年正月,左右街功德使奏:……臣今左街謹具揀擇置寺八所,及數(shù)內(nèi)回改名額,分析如后?!崴露ㄔ扑赂臑樘瓢菜?,崇敬寺改為唐昌寺?!盵9]
對于既有羧酸又有羥基的脂肪酸,可能發(fā)生分子內(nèi)脫水與分子間脫水,比如分子內(nèi)脫水產(chǎn)物可能為內(nèi)酯、不飽和脂肪酸(共軛脂肪酸);分子間脫水產(chǎn)物可能為交酯、醚或聯(lián)酯。具體反映視具體情況而定。
《長安志》卷八“次南宣平坊”條(《唐兩京城坊考》卷三“次南宣平坊”條同):
“西南隅,法云尼寺。隋開皇三年本傳鄖國公韋孝寬所立。初名法輪寺,睿宗在儲,改法云寺。景龍二年,韋庶人改翊圣寺。景云元年復(fù)舊。寺本隋太保、薛國長孫覽宅?!盵10]
法云寺是唐長安城內(nèi)比較出名的一座官方尼寺,位于宣平坊西南隅,“本隋太保、薛國公長孫覽舊宅”,是開皇年間隋文帝為鄖國公韋孝寬所立,初名法輪寺。有唐三百年間,法輪寺之名多有更易,曾于嗣圣元年由武則天改名為法云寺,又于景龍二年由韋氏改為翊圣寺,再于景云元年韋氏被誅后復(fù)法云舊名,最后在唐武宗會昌六年五月易名唐安寺,歸隸左街功德使。法云寺的每一次易名都適逢關(guān)乎唐王朝命運轉(zhuǎn)折的政治事件,由此不難推知唐王朝統(tǒng)治者對這座官方尼寺有著某種特殊的關(guān)注,并在其上投射了難以言喻的政治含意。正因為法云寺的特殊政治地位,所以它的管理者往往由出身士族官僚家庭的女尼擔任。
關(guān)于法云寺的資料,史籍記載大體如上,隨著法云寺寺尼墓志的不斷出土,關(guān)于法云寺的研究也不斷延展。根據(jù)《超寂墓志》、《韓上座墓志》、《曇簡墓志》以及其他法云寺寺尼墓志如《大唐法云寺尼辯惠禪師神道志銘并序》、《唐故法云寺大德真禪師墓志銘》、《唐故上都唐安寺外臨壇律大德比丘尼廣惠塔銘(并序)》中的記述,可知法云寺尼多以士族官僚家庭的女眷為主。尤其是韓氏一門,從韓擇木之侄女輩律大德超寂,到孫女輩律大德明詮、寺主惠詮、大德曇簡,再到曾孫輩奉恩、志操,先后幾代女子志慕佛法,遁入空門,可見唐代佛法之盛,貴族女子出家之流行。所謂“當寺綱維徒眾,皆衣冠盛族,朝要名流”,主持法云寺的高僧都具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和較高的佛學修為。此外,法云寺深受北宗禪的影響,是唐代北宗禪在長安傳教的重要場所[11],這在辯惠尼和廣惠尼的墓志中記述得比較清楚,在《韓上座墓志》中亦有體現(xiàn)。北宗禪主張禪律并重,而韓上座既出身名門,又“十歲持經(jīng)戒,十三念諸真言,同學道流,常孜孜矚慕不逮矣”,誠可謂“戒律精持、門地茂厚者”。也許正是由于韓上座對于佛門律儀、戒律的精熟持守,加之名門世家的高貴身份以及先師超寂的佛門地位,韓上座便眾望所歸地擔當起法云寺“三綱”之首的“上座”之位,承擔管理法云寺的責任。在其后,韓上座的堂妹曇簡亦擔任了法云寺的寺主。
韓擇木為唐代書法名家,尤以八分書擅長,與蔡有鄰、梁昇卿、史惟則齊名,他的書法作品傳世很多,《寶刻叢編》、《金石錄》等金石著作都有著錄。杜甫曾有兩首詩高度評價他的書法。但這樣一位人物,新、舊《唐書》均無傳,綜合出土的有關(guān)墓志如《韓秀實墓志》、《曇簡墓志》及本文所考釋之《韓上座墓志》等,使我們對他的家世有所了解。韓愈《科斗書后記》稱“同姓叔父擇木善八分,不問可知其人”,同為昌黎韓氏,又稱韓擇木為叔父,那么他對于韓擇木家的情況應(yīng)當有所了解。史載韓愈“素不喜佛”,元和十四年又因諫迎佛骨表而被貶潮州,與此《韓上座墓志》樹立時間相去不遠,正是唐代崇佛之風達到極盛時期。韓愈之排佛,是看到了佛教勢力對傳統(tǒng)儒家觀念和社會政治經(jīng)濟的巨大危害和影響,那么韓家?guī)状斐黾曳ㄔ扑碌氖虑槭欠褚矊n愈思想認識的形成起到了一定的助力作用,值得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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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李林甫.唐六典[M].北京:中華書局,199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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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王溥.唐會要[M].北京:中華書局,1955:853-854.
[10]宋敏求.長安志[M]//中華書局編輯部.宋元方志叢刊:第1冊.北京:中華書局,1990:119.
[11]周玉茹.北宗禪法在唐長安比丘尼教團中的流布——以法云尼寺為中心的考察[J].宗教學研究,2017(1):151-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