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池?zé)o雙實(shí) 千歲終一嘗

游星

桃是我國先民最早栽培的珍果之一，與棗、李、杏、栗并稱“五果”，在我國境內(nèi)分布十分廣泛。蟠桃，又稱“仙桃”“王母桃”“盤桃”等，是桃類的一個重要變種，亦是中國桃文化的象征。王母娘娘蟠桃盛會、孫悟空大鬧蟠桃宴、東方朔偷桃、劉阮二人入天臺山遇桃仙等神話傳說在民間廣為流傳。唐朝詩人莊南杰曾在《傷歌行》中如此感嘆：“ 王母夭桃一度開，玉樓紅粉千回變?！北M管世事桑田滄海，但蟠桃的甜蜜不改。無論是祝壽小曲，還是文人辭賦，這種吉祥的水果始終寄托著人們對于幸福和長壽的期盼，也承載著自古以來的“羨仙”和“桃源”情結(jié)。

天下第一果

要說蟠桃，首先得說說桃。桃原產(chǎn)于中國西北地區(qū)，是華夏先民最早馴化的果樹之一，在我國至少有三千多年的栽培歷史，《詩經(jīng)》中就有“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句，如今衍生為觀賞和結(jié)實(shí)兩大品系，品種多達(dá)數(shù)百種。根據(jù)李時(shí)珍在《本草綱目》中的記載：“桃品甚多……有紅桃、維桃、碧桃、湘桃、白桃、烏桃、金桃、銀桃、胭脂桃，皆以色名者。亦有綿桃、油桃、御桃、方桃、匾桃、偏核桃，皆以形名者也。”公元前2世紀(jì)左右，桃子從我國傳入波斯（今伊朗高原一帶），后又引種到歐美，如今歐美流行的較酸的黃色果肉的桃子正是源自中國。

桃樹喜光、耐旱、抗寒，能很好地適應(yīng)冬季干燥寒冷的大陸性氣候，因此桃樹在我國分布極為廣泛，產(chǎn)地主要集中在西北、華北和華東等地，各地桃子的成熟時(shí)間不同，因此幾乎一年四季都有不同品種的桃子上市。我國的桃子品類可以分為耐旱抗寒的北方桃、柔軟多汁的南方桃、肉質(zhì)緊密的黃肉桃、硬脆無毛的油桃和果實(shí)扁平的蟠桃五種。山東肥城的佛桃、陜西渭南的甜桃、甘肅天水的齊桃、浙江奉化的水蜜桃和杭州的蟠桃等都是桃中的佼佼者。其中，蟠桃造型獨(dú)特、色澤鮮艷、汁多味美，是桃類中極具特色的一個變種。

蟠桃別名“盤桃”、“扁桃”等，原產(chǎn)于中國新疆地區(qū)，果形扁平，果頂凹入，因其在中國神話傳說中由西王母所栽種，故又被稱作“王母桃”或“仙桃”。我國最早關(guān)于蟠桃的記載可見于王充《論衡？訂鬼》引《山海經(jīng)》之說：“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壘，主閱領(lǐng)萬鬼。惡害之鬼，執(zhí)以葦索，而以食虎。于是黃帝乃作禮，以時(shí)驅(qū)之，立大桃人，門戶畫神荼、郁壘與虎，懸葦索以御兇魅?！边@段記載在今存的《山海經(jīng)》版本中已不可見，但蟠桃生長在海上仙山和桃木能夠辟邪的傳說卻一直流傳了下來。

蟠桃形狀奇特，顏色鮮艷，滋味甜美，向來為民眾所青睞，也常常入詩入畫。唐代段成式在《酉陽雜俎》中記載了蟠桃的形狀：“王母桃，在洛陽華林園內(nèi)，十月始熟，形如括簍?！碧拼娚炐輨t如此形容：“尋常有語爭堪信，愛說蟠桃似甕粗?！痹陬伾矫?，唐人杜光庭這般描繪蟠桃：“大如斗，半赤半黃半紅”。王貞白則在《游仙》中感嘆桃樹風(fēng)華：“露香紅玉樹，風(fēng)綻碧蟠桃?！?/p>

中醫(yī)認(rèn)為，桃味甘酸，性微溫，具有補(bǔ)氣養(yǎng)血、養(yǎng)陰生津等功效，能夠豐肌美膚，補(bǔ)氣益血?，F(xiàn)代醫(yī)學(xué)研究表明，桃子熱量低，含鉀多，含鈉少，桃子中的煙堿酸能促進(jìn)血液循環(huán)，降血壓，保護(hù)心腦血管。此外，桃花、桃膠和桃核等都具有藥用價(jià)值。正是桃子本身的甘美味道和藥用價(jià)值，加上神話的流傳演變，蟠桃也從原本甜美的普通果品逐漸演化為能夠延年益壽的“仙果”。

殷勤祝壽指蟠桃

蟠桃與長壽之間的淵源恐怕要追溯到西王母的故事。傳說中，西王母在瑤池廣植蟠桃，被漢武帝求仙的虔誠所打動，因此在七月七日這一日下凡贈其仙桃。《漢武內(nèi)傳》記載：“（王母）又命侍女索桃，須臾，以盤盛桃七枚，大如鴨子，形圓，色青，以呈王母。母以四枚與帝，自食三桃。桃之甘美，口有盈味。帝食輒錄核。母曰：‘何謂？帝曰：‘欲種之耳。母曰：‘此桃三千歲一生實(shí)耳，中夏地薄，種之不生如何！帝乃止?！闭蝮刺沂峭跄杆洠又畮浊q一熟，凡間難以栽種，自然便成為了難得一嘗的“仙果”?！段饔斡洝分袑O悟空大鬧蟠桃園時(shí)，蟠桃園中共有三千六百株桃樹，分為三千年一熟、六千年一熟、九千年一熟三種，其中九千年一熟的桃子吃完之后，可以“與天地齊壽，日月同庚”。

民間將蟠桃視作長壽象征至少可以上溯到秦漢時(shí)期。成書于秦漢之際的《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記載：“玉桃服之長生不老。若不得早服，臨死服之，其尸畢天地不朽?！睗h代東方朔在《神異經(jīng)》中如是說：“東北有樹焉，高五十丈，其葉長八尺，方四五尺，名曰桃。其子徑三尺二寸，小狹核，食之令人知壽?！鼻宕朗縿⒁幻髡J(rèn)為：“‘桃者，實(shí)也，其中有仁，屬純陽；陽氣純?nèi)?，即是桃熟；桃熟，即是金丹成熟；金丹成熟，采而服之，勢不容己?！痹趦?nèi)丹家看來，蟠桃的功效甚至可以和道教的金丹相提并論。

我國自古有尊老祝壽的傳統(tǒng)，蟠桃果形奇特，顏色鮮艷，正好可與長壽老人的童顏鶴發(fā)媲美，又有仙人傳說的加持，理所當(dāng)然地成為了壽宴上必不可少的存在。老壽星南極仙翁的標(biāo)志性象征除了梅花鹿和拐杖之外，便是手里捧的那顆巨大桃子。一直到今天，給老人祝壽的宴席也少不了蟠桃或是用面食制成的“壽桃”。

在傳統(tǒng)的祝壽詩和祝壽戲中，蟠桃是最受推崇的意象。元雜劇中有不少同祝壽相關(guān)的本子都以蟠桃為名，如鐘嗣成的《宴瑤池王母蟠桃會》、朱有墩的《群仙慶壽蟠桃會》、楊維中的《偷桃獻(xiàn)壽》等。明代傳奇劇劇本也有《偷桃記》和《蟠桃會》等類似創(chuàng)作。明代筆記小說《梼杌閑評》開頭描寫過戲班子為祝壽唱堂會的情景：“吹唱的奏樂上場，住了鼓樂開場做戲，鑼鼓齊鳴，戲子扮了八仙上來慶壽。看不盡的行頭華麗，人物清標(biāo)，唱套壽域婺星高，王母娘娘捧著鮮桃送到簾前上壽……”明末浙南地區(qū)流行的“八仙戲”通常是在喜宴或者壽宴上表演的吉慶短劇，表演內(nèi)容中有一項(xiàng)便是“蟠桃慶壽”，八仙中藍(lán)采和便是手提裝滿蟠桃的花籃的少年形象。直到今天，河北唐山一帶專門用于老人祝壽的例戲《慶八十喜影詞》中還有這樣的唱詞：“麻姑下凡來獻(xiàn)壽，手捧壽桃種壽星。一口仙桃吃下去，消災(zāi)去病免災(zāi)星；二口仙桃吃下去，身體康健滿堂紅；仙桃全部咽下肚，萬壽無疆永康寧。”在傳統(tǒng)的年畫、祝壽圖等吉祥畫里，蟠桃和靈芝合稱“仙壽”，蟠桃和蝙蝠合稱“福壽”。《蟠桃獻(xiàn)壽圖》、《群仙拱壽》等都是年畫常見主題。慈禧太后曾經(jīng)親筆繪制過《蟠桃圖》，傳說蟠桃千年結(jié)實(shí)，因此用九顆蟠桃代表“九千年之果”，寓意“天長地久”。

如今，這些以蟠桃為主題的祝壽活動或者文藝創(chuàng)作已經(jīng)不多，但蟠桃作為長壽和吉慶的象征卻未曾徹底從人們生活中淡去。許多地方仍有在三月三這一天祭祀王母的習(xí)俗。如老北京的蟠桃宮廟會，從三月初一到三月初三連開三天，是北京城最著名的民俗活動之一。從2007年恢復(fù)之后，每年都有不少民眾前往蟠桃宮道觀看燒香，特意去體會“沿河一帶風(fēng)微起，十丈紅塵匝地?fù)P”的盛景。

蟠桃豈是等閑芳

農(nóng)歷三月三日是西王母誕辰，這一日王母會召開蟠桃盛會款待諸位仙家，只有地位尊貴的神仙有資格參加。吳承恩在《西游記》第五回“亂蟠桃大圣偷丹，反天宮諸神捉怪”中，詳細(xì)描寫了瑤池蟠桃的珍貴和獨(dú)特：“夭夭灼灼，株株顆顆。夭夭灼灼花盈樹，棵棵株株果壓枝。果壓枝頭垂棉彈，花盈樹上簇胭脂。時(shí)開時(shí)結(jié)千年熟，無夏無冬萬載遲……不是玄都凡俗種，瑤池王母自栽培”。沒有被邀請參會的孫悟空偷取蟠桃大鬧盛會，埋下了日后被鎮(zhèn)壓五指山的伏筆。而《西游記》中其他幾位主角的命運(yùn)也和蟠桃盛會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天蓬元帥正是在盛會上醉酒冒犯嫦娥才被打落凡間，而卷簾大將也是在會上打破琉璃盞而被剝奪了仙籍。

東方朔是民間極具傳奇色彩的人物，傳說他是太上仙官，曾經(jīng)三次在瑤池盛會上偷取蟠桃。根據(jù)《漢武故事》的記載：“東郡送一短人，長七寸，衣冠具足。……召東方朔問，朔至，呼短人曰：‘巨靈，汝何忽叛來？阿母還未？短人不對，因指朔謂上曰：‘王母種桃，三千年一作子，此兒不良，已三過偷之矣。遂失王母意，故被謫來此。上大驚，始知朔非世中人。”有趣的是，東方朔偷桃的故事在唐宋廣為流傳，而到了明清，隨著西游記故事的書寫與傳播，瑤池偷桃的主角改頭換面成了戰(zhàn)天斗地的齊天大圣，于詼諧戲謔之中更多幾分突破界限的狂傲和恣肆。

蟠桃作為能夠令人長生不死的“神饌”，在詩歌中往往是“羨仙”與“慕道”情節(jié)的代名詞，卻也有人發(fā)出過不同的感慨。唐代張碧在《惜花三首》中如此感嘆：“老鴉拍翼盤空疾，準(zhǔn)擬浮生如瞬息。阿母蟠桃香未齊，漢皇骨葬秋山碧?！眰髡f中漢武帝得到西王母相贈的蟠桃，卻并未能真正長生不死。桃樹能夠生長千年，而人的生命卻如同蜉蝣一般。

或許是人事代謝的不可阻擋，被視作“不死神藥”的蟠桃漸漸有了幾分隱逸避世的味道。六朝小說《幽明錄》中記載了劉晨、阮肇遇仙的故事。兩人入天臺山采藥乏糧瀕危之際，“遙望山上，有一桃樹，大有子實(shí)……各啖數(shù)枚，而饑止體充”。兩人不僅吃了蟠桃恢復(fù)體力，更是有緣和兩名女仙結(jié)為夫婦。等到十日之后再下山，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世間已過了數(shù)百年。

劉、阮遇仙的故事出自人們關(guān)于“桃源”世界的想象，與陶淵明著名的《桃花源記》源出一脈?！疤以础背蔀槿碎g仙境與理想世界的代稱，巧合的是，宋元之際，中亞和西亞的突厥部族因?yàn)榘l(fā)音之故，直接稱漢族與中國為“桃花石”，仿佛中華文明與桃天生有著不解之緣。就連金庸筆下仙風(fēng)道骨的黃藥師，隱居之地也是蓬萊仙山般的“桃花島”，可見“桃源”在中國人的精神世界中，一直是可以乘風(fēng)歸去的一方福地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