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穎
舊屋坐落在城西一條寂靜的后街上,是一座長而深的四合院,已近百年。
院子有兩個門,西門是對合開的,對著后街,是出門的唯一通道。東門是獨扇門,臨著一條內(nèi)城河。對岸參差住著些人家。河很窄,卻是活水,水成日流得嘩嘩響,夏日的夜晚聲音尤其大,冬天感覺要安靜些。院子?xùn)|西向,分三進,住著兄弟三戶。按照從大到小的規(guī)矩由東到西各住一進。北面的正屋叫上堂屋,是全家人議事、祭祀的地方。北墻上是中堂,下面的條幾上擺放著燭臺和香爐,供著神龕。堂屋中間放著一張八仙桌,兩邊的墻上掛著先人的畫像。下雪天,關(guān)上門窗,屋里生一個炭爐,爐上燉一缽雞湯,燒一壺開水,熱氣騰騰的,女人弓著身子,在一張油亮烏黑的桌上給孩子仔細(xì)剪著鞋樣??爝^年了,屋檐下掛著一串串自家腌漬的香腸、蘿卜干、咸肉、風(fēng)魚。炭爐旁蜷著一只老貓,一動不動,不小心踩著,發(fā)出慘厲的尖叫,驚得人一身雞皮疙瘩。
院子的最東南角有一個青磚圍砌成的小花圃,種著一些很尋常的花草。雞冠花、美人蕉、鳳仙、鴨趾草,還有一小撮米蔥和青蒜。下雪天這些花草都蔫了,埋在雪地里。只有萬年青擱在高處,青枝綠葉的。天竺結(jié)果了,紅彤彤的,挨挨擠擠,很是醒目。最靠墻角是株老蠟梅,開滿了花?!斑b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王安石謂之為暗香,我倒覺得很濃郁,半條街都能聞見。夜晚,月亮把冷光投在天井里,西北風(fēng)野獸般的吼,卷著落葉盤旋,發(fā)出莫名的怪聲,聯(lián)想起老人講的鬼故事,嚇得縮進被窩里,不敢露頭,直到東方既白。
舊屋的冬天吃得最多的是咸貨。我最喜歡青菜燒咸肉,“九天的青菜賽羊肉”,經(jīng)雪的青菜味道特別好。咸肉不宜太瘦,和青菜一起半湯半燴。那滋味,至今不能忘記。香腸,切成片,擱些姜絲蔥花,淋幾點香油,在炭火上隔水蒸著,不一會兒,誘人的香氣彌漫開來。掀開鍋蓋,只見熟好的香腸紅白相間,明油亮脂,薄如蟬翼,不由你不大快朵頤。咸菜是不可少的,與慈姑片炒,或與干絲炒,味道都很好。裝盤以后,一定會灑一把碧綠的蒜花。就著黏稠的大米粥,呼啦啦就是一碗,喝得全身暖洋洋的。還有蘿卜干,開水焯過,切成小塊,用糖醋浸透,臨吃時滴幾滴麻油,蘸點辣椒醬。放學(xué)回來打開碗櫥,捻上幾塊放在嘴里解饞,酸甜香辣,脆生生的,煞是好吃。
舊屋是孩子們的天堂,不上學(xué)的日子里,女孩子就在天井里跳繩、踢毽子、跳橡皮筋。至今還記得那些童謠:“一二三四五六七,馬蘭花開二十一……周扒皮,壞東西,半夜起來學(xué)公雞……”男孩子玩打陀螺、滾鐵環(huán),還不時跑過來打鬧,直到各屋的燈亮了,院子里飄滿了飯菜的香味,女人們高聲叫著自家孩子的小名,我們才鳥歸巢一般散去。
除夕這一天,舊屋里最為熱鬧。黃昏時分,大人忙著貼門聯(lián), 小孩搶著放鞭炮,晚上,一大家族老老少少全聚在上堂屋吃團圓飯,喝著自家釀的甜米酒,大人們觥籌交錯,開懷暢飲,孩子們則叫囂著圍住長輩討要壓歲錢,等不及酒席結(jié)束,呼啦一下全跑開,在院子里玩摜炮、點煙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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