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莉
父親是農(nóng)民,父親愛土地,土地就是父親的命根子!
父親是種莊稼的好把式。犁地耙田、插秧鋤草,樣樣在行。秋天的傍晚,父親總愛坐在田邊地腳,咂著葉子煙,瞇著眼看著果實沉甸甸的莊稼,皺紋層層疊疊的臉就笑成了一朵花。收完秋,父親把家里多余的糧食拿到集市上賣掉,又借了一些錢,買了一頭小黃牛,取名叫大黃。我小時候,父親戴一頂破草帽,穿一件汗褂,脖子上掛一條毛巾。把犁套往大黃身上一套,犁頭往地里一插,嘴里“哦、哦”一喊,大黃就飛快地向前,翻起的泥土飛快地向兩邊散去,就像一朵朵浪花。到了地坎邊,父親“咦”的一聲,大黃就乖乖地停下腳步,等父親把犁頭調(diào)轉(zhuǎn)一個方向,大黃又繼續(xù)向前奔去。有時,大黃想偷懶,邊慢吞吞地走,邊用嘴去吃兩邊的草,父親把皮鞭一甩,鞭子是不會落在大黃身上的,父親哪里舍得打大黃!只見鞭子在空中一轉(zhuǎn),打個響鞭,父親嘴里“播、播”一喊,大黃就又飛奔向前。
一年年過去,父親老了,大黃也老了。村里的年輕人都不愛種地,一窩蜂往城市里跑,村里就剩下一些老人和兒童,土地荒蕪了一大片。只有父親,仍種著土地,侍弄著莊稼。
后來,縣里搞園區(qū)建設(shè),村子里的房屋土地都在拆遷范圍。村里的年輕人歡呼雀躍,只有父親徹夜長吁短嘆。因為趕工期,土地征用完后,馬上開始施工。那時候是秋天,玉米再過十天半個月就可以收獲了。父親懇求讓他收獲了這一季莊稼再動工。負責拆遷的同志說父親的心情他理解,但不能耽誤工期,這一季莊稼他們會補償。
很快,幾臺挖掘機開了過來。頃刻間,父親那片茁壯的莊稼就毀于一旦。眼睜睜看著那片即將成熟的莊稼被毀掉,父親顫抖著,額頭上的青筋綻出。
傍晚,父親失魂落魄地在地里來來回回地游蕩,最后,父親一屁股坐在狼藉一片的地里,仰望著天空,嘴張得大大的,卻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我看見,兩行渾濁的淚自父親的眼角滑落。
父親終于決定隨我們?nèi)コ抢锞幼×?,而大黃,父親出錢把它寄養(yǎng)在一個農(nóng)村的遠房親戚家。遠房親戚來了,大黃要走了。父親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大黃,仔細地用刷子把大黃稀疏的毛發(fā)梳理整齊。許是感受到了離別,臨走時,大黃仰天哞地發(fā)出一聲長叫,聲音凄楚蒼涼。父親轉(zhuǎn)過身,無力地揮揮手,我看見,父親的肩頭在抽動。
父親被我們接進了城,但隔三岔五回一次村莊。一次回來后,父親不高興,一個人喝悶酒。酒后,父親自言自語地說,村莊沒了,土地沒了,農(nóng)民沒有了土地還是農(nóng)民么?沒有了土地,不用干活兒,許多鄉(xiāng)親迷上了賭博,土地補償款用光以后,鄉(xiāng)親們靠什么生活?
那次以后,父親再也沒有回過村莊,但每天傍晚,父親都會登上這座城市最高的山,眺望著北方。北方,是家鄉(xiāng)的方向。
責任編輯:李 梅
剪紙插圖:李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