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琛奇 陳發(fā)明
十道溝秋季造林
“當年風沙毀良田,騰格大漠無人煙。要好兒孫得栽樹,誰將責任擔兩肩。六家老漢豐碑鑄,三代愚公意志堅……”這是流傳在甘肅武威市古浪縣的一首古浪老調(diào),講述的是自上世紀80年代起,6位當?shù)乩蠞h和他們的后人共同治理八步沙、守護家園的故事。
八步沙是位于騰格里沙漠南緣的一片內(nèi)陸沙漠,總面積7.5萬畝。上世紀80年代前,這里的沙丘每年以10米的速度向南推移,周圍的農(nóng)田、道路常常被黃沙埋沒。1981年春天,古浪縣土門鎮(zhèn)6位農(nóng)民在勉強能填飽肚子的情況下,以聯(lián)戶承包的方式,進軍八步沙,組建了集體林場。
這6位老人被當?shù)厝擞H切地叫作“六老漢”,他們分別是郭朝明、賀發(fā)林、石滿、羅元奎、程海、張潤源,在各級黨委政府支持下,6位老人封沙造林、治理沙害,成為八步沙第一代治沙人。
古浪縣是全國荒漠化重點監(jiān)測縣之一,境內(nèi)風沙線長達132公里,八步沙位于古浪縣東北部,騰格里沙漠南緣。當?shù)卮迕裼袀€形象的說法,“一夜北風沙騎墻,早上起來驢上房”。
“種上莊稼,一場大風就被沙埋了。風沙逼得人跑,我們不去治理,將來子孫怎么辦?”當年治沙年齡最小的張潤源老人今年已77歲,他回憶說:“當時,我們6人都是各村的干部和黨員,商量幾次后就硬著頭皮上陣了。”
想法雖好,但治沙不易。六老漢居住的土門鎮(zhèn)距離治沙點7公里,他們?nèi)吮丑H馱,帶著樹苗、草種和工具挺進沙漠。在一望無際的沙丘上“安營扎寨”,挖個沙坑鋪上被褥算是住房;放3塊磚支一口鍋,燒點開水,就著炒面吃。披星戴月在沙丘上栽植花棒、榆樹和沙棗,好不容易造林1萬畝,第二年春季,一場大風后六七成的樹苗被刮跑了。
通過觀察,六老漢發(fā)現(xiàn)草墩子旁邊種的樹成活率高。此后,他們摸索出“一棵樹,一把草,壓住沙子防風掏”的治沙工程技術措施,造林成活率大幅度提高。在沙漠里植樹,三分種,七分管。為了保護好治沙成果,防偷牧、防盜伐、防火情,他們6人每天日頭一落就進沙窩值班,夜里12點再返回,時刻保護著脆弱的植被不被破壞。
秋季壓沙活多任務重,六老漢各自回家動員家里人“參戰(zhàn)”,6戶人家40多人齊上陣,年紀最小的僅有十幾歲。1981年,石滿老漢的兒子石銀山只有11歲。他清晰地記得父親當年治沙的艱辛:“先挖個地窩住,后來塌了。又挖個窯洞,老爺子們在窯洞里堅持住了一年多。1983年,在當?shù)亓謽I(yè)部門的支持下才修建了3間住房?!?/p>
八步沙的樹變綠了,六老漢的頭發(fā)也白了,1991年、1992年,賀發(fā)林、石滿老漢相繼離世,后來郭朝明、羅元奎老漢也去世了。第一代治沙人走了4個,剩下的2個老了也干不動了,但八步沙還沒有治理完,六老漢的家人舍不得放棄這片林子,于是六老漢的孩子接替他們,成為第二代治沙人。
八步沙二代人賀發(fā)林、三代人郭璽,背著麥草進入沙漠壓沙
1983年,郭朝明老人生病干不動了。他讓31歲的兒子郭萬剛辭掉在土門鎮(zhèn)供銷社的“鐵飯碗”,回家治沙植樹。
“其實,我不想放棄工作,但老人家一直堅持,最后拗不過,就回來了?!惫f剛說,來了幾年以后,看著自己種的樹慢慢長大,就舍不得走了,一堅持就是36年。和郭萬剛一樣,石銀山從父親石老漢手里接過治沙擔子的時候只有22歲。如今49歲的石銀山已經(jīng)兩鬢斑白,他感嘆地說:“你看,當年的娃娃也快成老漢了,但是八步沙更綠了?!?/p>
當昏倒在樹坑旁的賀發(fā)林老漢被送到醫(yī)院時已經(jīng)是肝硬化晚期,在這之前,老漢忍著痛種了人生中最后幾棵樹。住院后他對兒子說:“娃娃,爹這一輩子沒啥留給你的,這一攤子樹你去種吧?!?/p>
羅元奎老漢的兒子羅興全告訴記者:“老人們走的時候說了,無論多苦多累,我們6家人必須有一個繼承人,要把八步沙管下去,這是老人們的約定,也是我們的責任?!?/p>
郭老漢的兒子郭萬剛、賀老漢的兒子賀中強、石老漢的兒子石銀山、羅老漢的兒子羅興全、程老漢的兒子程生學、張老漢的女婿王志鵬,他們6人成了八步沙第二代治沙人,繼續(xù)帶著當?shù)厝罕姼?,不僅治沙隊伍壯大了,治沙工具和技術也先進了。“現(xiàn)在條件好多了,比起父輩‘一棵樹一把草’的方法,我們現(xiàn)在主要是打草方格、細水滴灌、地膜覆蓋,這些方法速度快、效率高?!惫f剛說。
2016年,郭萬剛的侄子郭璽和當?shù)匾幻髮W生陳樹君來到八步沙林場工作,成為八步沙第三代治沙人。經(jīng)過三代人多年的治理,如今八步沙已成為南北長10余公里、東西寬8公里多的一片生機盎然的綠色屏障。眾多植被保護著周邊3個鄉(xiāng)鎮(zhèn)近10萬畝農(nóng)田,古浪縣整個風沙線后退了15公里至20公里。
“以前是沙海,現(xiàn)在一到夏天就成了花海。”郭萬剛看著風中搖曳的灌木樹枝感慨,“如果當年老漢們不治沙,現(xiàn)在不知道成啥樣子了?!?/p>
八步沙得到了根治,但八步沙林場的治沙人卻始終沒有閑下來,他們開始探索如何從治沙中獲取經(jīng)濟效益,這是老一輩治沙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們治理沙漠幾十年,經(jīng)驗比較豐富,技術相對成熟,很多地方的綠化工程都愿意交給我們來做?!惫f剛認為,治沙不僅要有生態(tài)效益,還要有經(jīng)濟效益,這樣林場才能更長久地發(fā)展下去。
2003年,他們主動請纓,向騰格里沙漠風沙危害最嚴重地段,距離八步沙林場25公里的黑崗沙、大槽沙、漠迷沙三大風沙口挺進。10多年過去了,六老漢的后人們在三大風沙口完成治沙造林6.4萬畝,封沙育林11.4萬畝,栽植各類沙生苗木2000多萬株。郭萬剛說,國家不斷加大對生態(tài)項目補助力度,讓八步沙的治沙人信心更足了,并逐漸發(fā)展成為一支職業(yè)治沙隊伍。
近年來,八步沙林場先后承接了國家重點工程西氣東輸、西油東送、干武鐵路古浪段等植被恢復工程,帶領八步沙周邊農(nóng)民共同參與治沙造林,不僅擴大了治沙隊伍,還增加了當?shù)匕傩帐杖?,林場職工的年收入從以前?000元左右增加到現(xiàn)在的5萬元。2015年,他們又承包了甘肅和內(nèi)蒙古交界的麻黃塘治理任務,管護面積15.7萬畝。
“打草方格壓沙,一個人平均每天有150元左右的收入?!彪m然年近古稀,但身板硬朗的郭萬剛依舊每天在各個治沙點上奔走。3月下旬,在甘蒙交界處的十二道溝沙漠,他帶著130人的隊伍正忙著打草方格,“再過半個月,天氣一暖就可以撒草籽、種樹苗了。”
郭萬剛帶領職工沙漠造林
八步沙第二代治沙人在八步沙六老漢治沙紀念館前留念
除了治沙,郭萬剛他們也在探索將防沙治沙與產(chǎn)業(yè)富民相結合的路子。在當?shù)卣С窒?,八步沙林場按照“公?基地+農(nóng)戶”的模式,建立了“按地入股、效益分紅、規(guī)?;?jīng)營、產(chǎn)業(yè)化發(fā)展”的公司化林業(yè)產(chǎn)業(yè)經(jīng)營機制,在黃花灘移民區(qū)流轉(zhuǎn)了2500多戶貧困戶的1.25萬畝土地,種植梭梭嫁接肉蓯蓉5000畝,還有枸杞、紅棗7500畝,幫助貧困移民戶發(fā)展特色產(chǎn)業(yè),實現(xiàn)了“搬下來、穩(wěn)得住、能致富”的目標。
“現(xiàn)在肉蓯蓉已經(jīng)長出來了,再過一兩年就能看到效益。我們還發(fā)展了林下養(yǎng)殖產(chǎn)業(yè),正在申請‘八步沙溜達雞’商標。”郭萬剛說,林場面臨破產(chǎn)的時候,都沒伐一根柴、沒拔一棵草,“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有了好的生態(tài),才會有好生活。”
從“沙進人退”到“人進沙退”,再到向沙漠要“效益”,六老漢和他們的后人們憑借“讓荒漠變綠洲”的信念,創(chuàng)造了一個又一個治沙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