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葦子
算是第一批微信用戶,但只發(fā)過四次圈。內(nèi)容是旅途風景和美食照,從不拍人。有二三好友是攝影迷,批我攝技原地踏步百年不變。當年被他們忽悠著入手一臺佳能50D,自覺人生再度刷新,進入了全新境地。幾次旅行結束,發(fā)現(xiàn)單反實在也不便利,攜帶身邊又笨又蠢,還有裝逼嫌疑。拍照雖好,到底失去了手機的靈便,自此之后,單反便沉睡抽屜,石化蒙塵。
向來不喜歡過于人工的東西,比如某些雕塑,精致到無可挑剔,卻少了一塊山巖的樸素和笨拙。就好像婚紗照里的新娘,皆是大同小異。所謂美麗是一場騙局,這騙局了無新意,同質化又低水準。因此,我朋友圈里的旅行照片皆是素面朝天,我想說,哪怕是攝影這件事,我似乎也更偏愛現(xiàn)實主義,那種冷的、硬的、鐵錚錚的現(xiàn)實。
曾有一段時間,周邊人都在談論世界末日,大家似乎是擁抱末日的姿態(tài)。世界重新洗牌,盡管對我們不再存有意義,但相比丟失公道的世界,末日好像更可愛點,畢竟在自然的暴虐面前,人人死而平等。
我不愿承認那是一群失敗者的集體自慰。盡管事實正是如此。我們像電影《立春》里的女主一樣,期待某些外力撐起自己坍塌的人生之廈。
《末日》的故事大體上是真實發(fā)生過的。只是,現(xiàn)實中的老鄭是個頗爺們的女人。闊別多年之后,我們相約在母校門口見面,才發(fā)現(xiàn)母校早已變身商城,我倆像兩只烏鴉“繞樹三匝,無枝可依”。后來就去便利店買了一扎啤酒,坐在路沿石上喝了徹夜。
故事里的“20萬”也是真實存在的,原型是山西某所大學主干道邊的公廁。我的一個好友曾在那里讀過本科,那段時間,我常和他廝混,頻繁出入“20萬”。我不想討論“20萬”背后的貪腐問題,實際上“20萬”這個名字已經(jīng)把一切說明白了。
我想嘗試寫一個關于歸來的故事。歸來,青春不再,要命的是,青春燃盡,換來的竟是洗濯不掉的屌絲身份。這恐怕是當下大部分曾堅信‘讀書改變命運的底層青年普遍遭遇的現(xiàn)實尷尬。完美世界仍在一箭之遙,幸福只是個傳說,屬于你的,也許只有最后的一坨鴿子屎吧。
我學美術很多年,始終對人物畫提不起興趣。后來學寫小說,總是寫不好人物。不知二者有無內(nèi)在關聯(lián)。畫家倒可以一生不畫人物,不寫人物的作家恐怕沒有。為此,我變得焦慮不安。有人說很多東西是天分,我自覺不是才情之人,只能踏踏實實地勤奮,而勤奮實則是缺乏創(chuàng)造力者的遮羞布。我喜歡那種素描式的小說,速寫是才情,素描見功底。
《斑馬窗簾》是我企圖用一個短篇小說來作人物素描的嘗試。我試著忽略外部情節(jié),只關注人物在特定環(huán)境下的行為和心理。就故事和情節(jié)而言,這不是一個“大”小說,正像很多小成本電影那樣,核心事件的場景固定不變。我嘗試使用了很多長鏡頭,這讓小說讀上去稍顯沉悶。沒辦法,小說只能受我個人的審美傾向左右。我不喜歡劇情太過明亮的小說和電影,這審美注定了邊緣和孤獨。
“上帝關了一扇門,必定會開一扇窗?!薄栋唏R窗簾》里的窗是我對這句話的質疑和反擊。事實上,上帝從沒給某些人開過門,更毋寧談那扇窗。因此,他們在黑暗中做了一扇扇假窗,又精心掛了窗簾,使那里看起來更像一扇窗,到后來,以至于我們都忘了那是一扇假窗。
馬雨把田曉潔帶進了一間沒有窗的房間,那房間實則是馬雨孤絕的內(nèi)心。孤絕是一座島,得不到救贖。我不想說“愛到深處人孤獨”這類的話。對某些“唯愛主義者”來說,愛恐怕就是最后那一根稻草,這稻草既可以救命,反過來又可以致命。因此那些唯愛主義者們的表現(xiàn)往往都很激烈。
故事里還有一個寫作指向,只是沒有更深挖掘和擴展。我用斑馬和駿馬來對比,前者象征柔情男子,后者比喻所謂“很man”的男人。男子是性別意義上的男人,男人是社會意義上的男子。傳統(tǒng)社會總是對男性有著各種要求。這要求經(jīng)數(shù)千年進化,似乎也沒被寫進基因密碼。因此,像馬雨這種柔情似水的唯愛主義者并沒滅絕。
我想,不管是唯愛主義者還是不相信愛情的人,我們都愿意在自己的房間里開一扇窗,然后再掛上一條窗簾裝飾。
窗不僅是個物理存在,還有一半屬于精神。沒有窗的大房子,想想都毛骨悚然。
《臺風將至》最初的名字叫《無風》。我想說的是校園這個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給外人的感覺似乎就是世外桃源,風平浪靜。盡管人人都在學校待過,盡管人人都曉得把學校比喻成象牙塔是地攤文學的意淫。事實上,每個人平靜的生活表象之下,都潛在著一場或者幾場臺風。
故事里的米老師是個離異的中年女性,獨自撫養(yǎng)女兒,在一所高校教公共課。公共課這東西,怎么說呢?有點兒雞肋的意思,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因此,代課老師就很邊緣。在我們的社會里似乎有一個共識,大學老師好像挺風光的樣子,代表了知識水平和文化水準,沒人覺得那是邊緣群體。事實上,社會中的每個人在人生的特定時刻,都可能變成那個最邊緣的人。好吧,如此一來,米老師身上的標簽就更多了,綜合了諸如“離異”、“單身”、“單親媽媽”、“老女人”、“公共課老師”、“邊緣人群”等一系列符號。而米老師卻要硬撐起一個“體面”。為了這個體面,或者說,為了鏟除那些威脅自己體面的因素,米老師做了一件看似很變態(tài)的事,那便是給一個總曠課的學生掛科。這是一個邊緣者強調自我存在的手段。我想,這是可以理解的。就像手無縛雞之力的幼兒,卻有著成人不具備的力量——哭聲。
我來了,這不夠,我還得證明我來過。
米老師用這種方式證明了自己的存在。這證明付出了很多代價,目前來看,這代價未必慘重,可是誰又敢說一只南美洲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不會在兩周之后引起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
曾有朋友把文壇比喻成后宮,大作家皆是甄嬛、如懿之流,他問我算什么。我說我算什么?我想想看。我想了一會告訴他,應該是個執(zhí)事太監(jiān)。他搖搖頭說,美得你。我說那你說我是什么。他說,充其量是個小宮女,還是天資愚鈍的那種。
那天,我的某個攝影迷好友發(fā)了條朋友圈“別以為買了單反就會攝影”。如同箭鏃正中靶心,我馬上變得非常虛弱。我決定把沉睡了百年的佳能50D掛到“咸魚網(wǎng)”上,希望上帝給我個咸魚翻身的機會吧。
《革命之路》和《泰坦尼克號》,你選擇誰?選擇后者,后者是前者的激蕩;選擇前者,前者是后者的衰頹。也許,這就是生之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