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晰
王孺童先生雖然剛逾不惑之年,但是他著述頗豐,用“著作等身”來形容毫不為過。在中華書局出版的《國民閱讀經(jīng)典》系列叢書中,王孺童一人就有《百喻經(jīng)譯注》《金剛經(jīng)·心經(jīng)釋義》《壇經(jīng)釋義》《道德經(jīng)講義》四部著作。不久前由宗教文化出版社出版發(fā)行的《王孺童集》,更是多達18卷,750萬字,涉及佛學、散記、藝評、詩詞、音樂、諸子、史籍等諸多領域,很多沒有見過面的讀者還以為他是個白發(fā)須眉的長者。
除了學者的身份之外,王孺童也是一位藏書家。從讀書,寫書,用書,再到藏書,王孺童對于古籍善本的研究、熱愛也日益深厚。
聊起與古書結緣的原因,開始是為“用書”而“藏書”。出生于書香世家的王孺童,從年輕時起就開始了對傳統(tǒng)文化典籍的精讀與參悟。22歲時,他便應中華書局邀請,對一部佛教典籍《比丘尼傳》進行整理,他一共參校了10多個版本的《大藏經(jīng)》中所收錄的《比丘尼傳》,對其中提及的每個人物、寺院都進行了詳細的考證,并將其他典籍里的相關記載匯集到一起,歷時7年完成《比丘尼傳校注》。這本書的出版,填補了中國佛教史中出家女性研究領域的空白,王孺童也因此創(chuàng)下了中華書局最年輕的作者紀錄。
在著書的過程中,少不了對各類文獻的考據(jù),這就需要經(jīng)常翻閱古代典籍。頻繁地去圖書館借書或是查閱、復印畢竟不太方便,也太花時間,故而使得“凡是要用到的書,自己就都要有”成為王孺童的習慣。因為要用的書往往都是“大部頭”,這也成為了王孺童最奢侈的一個習慣。
僅《比丘尼傳校注》這一本書,他所列的參考書目近一百多種,都是他書齋里所藏之書。光《大藏經(jīng)》,他就擁有《房山石經(jīng)》《高麗藏》《磧砂藏》《洪武南藏》《永樂北藏》《乾隆藏》《頻伽藏》《普慧藏》《大正藏》《卍續(xù)藏》等十部,滿滿地陳列了一大間書房?!洞蟛亟?jīng)》是佛教經(jīng)典的總集,如同《四庫全書》一樣,完整的一套就有上百冊書,更何況是十套,花費自然不菲。王孺童說,這也是圓了自己幼時的心愿?!俺踔袝r,我在北京廣濟寺里第一次看到一套日本出版的《大正大藏經(jīng)》,當時就想自己這輩子要能擁有一套《大藏經(jīng)》那該多好呀?,F(xiàn)在,不同版本《大藏經(jīng)》的藏書量,恐怕除了公家的圖書館,就個人來講,我算是最多的了?!?h3>藏書有“三變”
在研究過程中,由于已經(jīng)整理出版的古籍出版物和古籍影印本還是有限,為了看到一些還未公開出版的古代書籍,王孺童便開始購買真正的善本古籍。
談起藏書的心得,王孺童說,任何事都有從入門到精通,逐漸深入的過程?!巴跏厝实闹螌W有‘三變,黃宗羲的人生有‘三變,而我的收藏之路也經(jīng)歷了‘三變?!蓖跞嫱告傅纴怼?/p>
最初,王孺童剛剛對古籍收藏有了初步的認識,這個時期大多是收藏清代的古籍,以清“康雍乾”三代的“精刻本”為主,尤其是“集部”的各種詩文集,其中又以“寫刻本”為佳。所謂“寫刻本”,就是用軟體字,比如楷體謄寫上版而刊刻的書。這種書看起來比一般的宋體字,讓人有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故而更為近現(xiàn)代藏家的青睞。當然,這里有一個誤區(qū)需要澄清,其實就算是宋體字的刻書,也是需要人工手寫上版的,只不過后來約定俗成將軟體字刻書稱為“寫刻”。他所收藏的書,要求是初刻初印,因為古籍是刻在木板上的,書版在刷印了多次之后,就會出現(xiàn)損耗,字跡也就開始模糊,而初刻初印的書,字跡清晰,纖毫畢現(xiàn),更具收藏價值。在已經(jīng)藏有像《笠澤叢書》《漁洋山人精華錄》《六朝文絜》《金石苑》《蔡中郎集》“秦刻三子”等諸多清代名品后,王孺童開始對其藏書方向進行了第一次調整。
所謂“第一變”,就是藏書的重心從清代刻本逐漸轉向明代刻本,其中尤以收集“閔凌刻”的套印本為主。所謂“套印本”,就是一部書里除了白紙黑字外,還有紅、綠、藍、黃等多種顏色。多色套版印刷的產(chǎn)生是中國古代印刷技術的一大飛躍,堪與活字印刷相比肩,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當首推明代吳興閔齊汲、凌蒙初兩家,其刻本以朱墨二色、或三色、或四色,甚至五色套版印刷,版面疏朗,白紙精印,光彩燦爛,深為學林所推重,故為后世合稱為“閔凌刻”。由于套印費工、費時,所以制作成本遠遠高于一般墨印的書,在當時也屬于印量很少的高檔書。關于閔凌二家當年究竟刻印了多少種書,至今也沒有一個明確的數(shù)字,但從現(xiàn)存書目推算應該不下二百種。經(jīng)過數(shù)年的收集,王孺童已經(jīng)擁有了《唐詩艷逸品》《三經(jīng)評注》《王摩詰集》《會稽三賦》《韋蘇州集》等三十多種“閔凌刻”精品。然而就在此時,他又開始對其藏書方向進行第二次調整。
所謂“第二變”,就是藏書的重心從明代閔凌套印本逐漸轉向清宮內(nèi)府刻本。所謂“清宮內(nèi)府刻書”,指清朝皇室敕修督印的各種書籍。由于這些書籍專供皇帝及皇室成員使用,故從內(nèi)容到材料都不惜工本,通俗點講就是用當時最好的紙張、顏料和印刷工藝制作的精品圖書。王孺童對自己收藏的清宮內(nèi)府刻書的品質要求很高,必須要達到“全品”的程度才會出手購買。像他收藏的清順治《御注道德經(jīng)》、清康熙朱墨套印《御選唐詩》、清光緒《真西山心經(jīng)政經(jīng)》等書,全都原裝原函,紙白如玉,幾乎都是書印制完成后即刻封存,沒有被人翻閱過,嶄新程度猶如現(xiàn)代出版物一般。本應沉浸于古籍精美紙墨之中的王孺童,作出了其收藏之路最為重大的第三次調整。
所謂“第三變”,就是從古籍收藏轉向了對碑帖的收藏。之所以稱“最為重大”,就是因為這次調整其實是改變了收藏的品類。碑帖具有極高歷史文獻價值和書法藝術價值,歷來被中國文人視為最具高端意味的收藏對象。由于同一塊碑會有不同時期的拓本,時間跨度可能歷經(jīng)幾百年,可各個時期的拓本基本字形又都差不多,所以鑒別拓本的早晚難度很大,即便是行家也難免會走眼,故碑帖又稱為“黑老虎”。所謂“黑”,指拓本都是用墨捶拓而成的。所謂“老虎”,指一旦將時代較晚的拓本當成較早的拓本購買,那經(jīng)濟損失可能是上萬元,甚至是幾十萬元,猶如被老虎咬了一樣。能夠收藏碑帖的,可以說都是“高段位”的藏家了。
碑帖收藏相較于古籍收藏,除了要求藏家具備更高的文化修養(yǎng)和鑒別水平外,經(jīng)濟實力也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因素。購買一本好的碑帖,可能要花費十套甚至是百套古籍的價錢。像民國時期,像北京的朱翼盦、上海的龔心釗,他們?yōu)榱速徺I一本宋拓《九成宮醴泉銘》,均不惜花費五六千大洋。而當時北京一套四合院、上海一座帶天井的洋樓,也不過才幾百大洋。為了購買自己心儀的碑帖,王孺童也不得已將自己收藏的古籍忍痛割愛,曾經(jīng)就用三部清宮內(nèi)府刻書換了一本《玉版十三行帖》(王獻之書《洛神賦》)。他笑稱,現(xiàn)在自己的藏書是越來越少,原來至少五個大柜子的古籍,現(xiàn)在連半柜子都不到了。俗話說有得就有失,雖然藏書驟減,但碑帖的數(shù)量卻與日俱增。經(jīng)過近十年的精心收集,王孺童現(xiàn)藏有明拓《張猛龍碑》、明拓《石門頌》、原石初拓《張通妻陶貴墓志》、原石初拓《元公》及《姬夫人墓志》、水后初拓《瘞鶴銘》、明拓《王居士磚塔銘》、明拓《契苾明碑》等諸多善本碑帖。
在經(jīng)歷了“三變”之后,王孺童雖然是以善本碑帖作為現(xiàn)在的收藏重點,但不是說古籍就一點不關注了。只要有好的善本古籍,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將其收入囊中。前兩年,他就曾以重金購得一套明寒山趙氏小宛堂所刻《玉臺新詠》,由于書當時在上海,實在不放心郵寄,故而冒著高燒親自坐火車去取。如此愛書,可謂“衣帶漸寬終不悔”了。
但熱愛歸熱愛,王孺童并沒有將這些珍貴的善本古籍碑帖據(jù)為己有的執(zhí)著。他說,最初買書是為了研究,現(xiàn)在仍然是如此。目前,他正在遴選收藏中的精品,并陸續(xù)撰寫相應的研究文章,以待將來結集出版,讓更多的人能夠感受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深厚底蘊和無窮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