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之源
公元前六世紀的中原大陸,處于一個“世道衰微,禮樂凌遲,文武既墮”的春秋末期,孟子描述說這是一個“世道衰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君者而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的時代,這里戰(zhàn)亂不斷,民不聊生,甚至有時易子而食。但是,這又是中國哲學的萌芽時代,這個時代呈現(xiàn)出一種空前的思想自由,文官失守,學術(shù)下移,蔚成風氣。百家爭鳴,子學之花燦爛應發(fā)與時局迥然有異。對其原因,胡適先生精辟總結(jié)成“政治那樣黑暗,社會那樣紛亂,貧富那樣不均,民生那樣困苦,有了這種形式,自然會生了種種思想的反動”。
幾乎在同一時間,有兩千六百多年歷史的世界三大宗教之一的佛教,在遙遠的印度起源。幾百年后的漢代,佛教穿越中國西北的大漠遠渡而來。佛教的孕育與發(fā)展原因,似乎都是在一個社會極其動蕩不安,人民生活疾苦,希望擺脫于苦難、卻又無法擺脫的困境中萌生的。因此,人們便把希望寄托于虛擬的神佛之上,希望神佛能賜予自己幸福。歷史上其他成體系的宗教,生成原因也都大同小異。
那么,為什么在中國本土沒有孕育出一種宗教,反而是哲學取代了宗教的地位呢?這是我從初中就一直思索的問題,最近卻在反復讀《論語》中找到了答案。
回到春秋末期??鬃颖绕鹌渌枷爰艺軐W家更像是一個管理學家,終其一生探尋“人”的發(fā)現(xiàn),人與社會的發(fā)現(xiàn),他不再去仰望天空的神明,而是將目光落在了人的身上。他尋找著如何建立一個健全的社會體系,回復到禮樂制度下的社會狀態(tài)。他去問道老子,老子卻有自己的“道”。老子使人無知無欲,他卻要有教無類,開化民智;老子要人順世無為,他卻一身抱負,要治國平天下;老子說“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孔子卻說“道之以德,齊之以禮”。和那個世道相比,他又是憑一己之力做沒落時代的守護者,這種守護不是空頭哀嚎,而是其儒學主張。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法不中;刑法不中,則民無措手足。”他周游列國,四處游說,一生碰壁如喪家之犬,但始終堅定。他鼓動天下人復回禮樂制度,禁民為非,他相信秩序能維護穩(wěn)定,等級能鞏固統(tǒng)治。沒有中央集權(quán)的支撐條件,沒有君主的絕對權(quán)威,沒有等級制度,僅僅靠虛無的神明,亂世怎么能變小康?其這套儒學體系最先與神學分道揚鑣,開辟出拯救心靈的新藥,從而創(chuàng)設(shè)出應該是中國最早的哲學了。
正是他如此相信人的力量,因此這個土地上孕育出的是哲學還是宗教便自此被決定了。路遇長沮時他說“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薄熬舆_于道之謂達,窮于道之謂窮。今丘也拘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其所也,何窮之謂?”由此可見,禮崩樂壞社會中的孔子,就是個打著燈籠找夜路的人;此時老子呢,靜坐在夜色中仰望星空、賞受輪回。我猜測,正是因為這樣,道教的存在是客觀的,而有否真正的儒教卻始終存疑;道教也似乎興盛過,而儒學卻千年不衰。因為,自從有了哲學,似乎研究“人”比迷信神明靠譜多了。
另外一個原因,我們可以追本溯源到更早以前,中國第一個朝代的建立、直到西周統(tǒng)治者教化人的制度——禮樂制、宗法制等的出現(xiàn)。這說明,中國名義上的儒家哲學思想出現(xiàn)之前,中國人已經(jīng)開始研究人應該怎樣在一起生活,應該以什么樣的形式來維護群居生活的秩序。而這樣的思想,恰恰又與現(xiàn)世總結(jié)出來的哲學三大部中的“倫理學”不謀而合??梢?,中國的思想與文化,如同古希臘的智者,造就了這片土地本就應孕育一種可以浸潤人心的哲學,而不是宗教。
這個兩千六百多年前的以儒家思想為正統(tǒng)的古代哲學,千年來存于每一個中國人的思想之間,胸腔肺腑、發(fā)膚吐息之間。就算目不識丁,就算削發(fā)為僧,人心之中存在的“仁、義、禮、智、信”和“溫、良、恭、儉、讓”,仍然是長存不滅,且歷久彌新的。從那些最基本的尊敬師長、關(guān)愛老人,到一個人的人格氣節(jié)、禮義廉恥;從“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再到“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也”,直到嚴于律己、防微杜漸。其實,這種儒學思想還拓展、影響、延伸成其他學說的優(yōu)秀思想,共同締造了優(yōu)秀的中華民族。
然而,反觀飛速發(fā)展的當今社會,我們是否存在一種缺乏“哲學性”的時代?在機械的日復一日的快節(jié)奏的生活當中,是否缺乏了先人們對人生和世界的追問和思考?同樣的,那些遺留下來的哲學道理、哲學思想,是否也有一天會被人們所淡忘?當前的中國,處于一種傳統(tǒng)文化被束之高閣,古人的哲學思想離我們太遙遠,而其他國家的文化不斷在沖擊,導致了我們的文化更加處于一種極為匱乏的年代,新一代中國人在骨子里還是缺少一種文化自信的。慶幸的是,這種憂慮得到了國家層面的警惕,也正利用全社會力量進行扭轉(zhuǎn),將文化自信與我們的道路自信、理念自信、制度自信一并提升為國家意志。由此我更加堅定地認為,我們國家所大力弘揚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可能不僅僅是物質(zhì)上的,更多的應該是對古人優(yōu)秀精神與思想的傳承。如若這種思想流失,是一個民族的悲哀,也是對曾經(jīng)那些絢爛的思想之花的不尊重、不珍視。那些東西雖然有的佶屈聱牙,生澀難懂,但其精華的確值得我們?nèi)鞒?,每一個人都應該擔負起這樣的責任。人類發(fā)展,誰主沉浮,關(guān)鍵在文化、在先進文化。我們這一代人不僅要有經(jīng)濟上力爭全球第一的創(chuàng)新志氣,還少不了在文化上成為引領(lǐng)世界先進潮流的劍膽雄心和人文品質(zhì)。(編輯 趙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