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國家對哲學社會科學研究的支持力度逐步加大的背景下,出版市場上的社會科學類譯著日益增多。其中,部分圖書因翻譯質(zhì)量問題引起了讀者的關注,也因此受到了學界與業(yè)界的批評。文章分析了導致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并提出了在編輯工作中提高此類圖書翻譯質(zhì)量的具體辦法,以期進一步提升社會科學類譯著的翻譯出版水平。
【關 ?鍵 ?詞】社會科學類譯著;翻譯質(zhì)量;學術出版;編輯工作
【作者單位】周麗錦,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北京大學出版社。
【中圖分類號】G232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9.05.014
近年來,國家對哲學社會科學研究的支持力度逐步加大,國內(nèi)學者開始關注并著力追蹤全球范圍內(nèi)的學術熱點,并通過各類國外訪學交流項目參與國際學術對話。在此背景下,越來越多的國外社科類圖書被引入國內(nèi)圖書市場,進一步開闊了國內(nèi)讀者的視野,搭建了文化交流的平臺。然而,遺憾的是,在社科類譯著繁榮出版的背后,我們也看到了眾多針對譯著翻譯質(zhì)量的批評。本文將簡要分析導致部分社科類譯著翻譯質(zhì)量不高的原因,并嘗試從編輯視角提出相應的解決辦法。
一、社會科學類譯著面臨的困境
1.譯著報酬偏低
目前,國內(nèi)出版社付給社會科學類圖書的譯者的翻譯費普遍偏低,而其中,出版社自然有自己的難處。要出版一本譯著,出版社不但要支付不菲的版權引進費用,還要支付給譯者翻譯費。版權費用因書而異,而目前國內(nèi)社科類圖書的翻譯費大部分維持在50—100元/千字之間。一位在國內(nèi)社會科學領域被稱為“翻譯家”的譯者,其2015年的翻譯稿酬是80元/千字,之前的幾年是30—35元/千字[1]。 翻譯家尚如此,普通譯者的翻譯費可想而知。反觀本版社科類學術圖書,在很多情況下,著作會得到相應基金的支持,其中也包括作者的稿酬。因此,對于成本投入更高的譯著而言,為了盡可能實現(xiàn)盈利,出版社只好盡量降低成本,付給譯者的稿酬自然不會高。在這一出版環(huán)境下,譯者的不滿便不可避免。要提供一個高質(zhì)量的譯本,譯者要殫精竭慮,甚至達到“吟安一個字,捻斷數(shù)莖須”的程度。很多譯者從事翻譯工作,完全是出于自己的學術追求和個人愛好,而很少考慮經(jīng)濟上的報償。然而,不可否認的現(xiàn)實是,較低的翻譯費讓很多有能力、有水平的譯者不愿參與譯事。
針對上述情況,出版社可以考慮在基本字數(shù)稿酬之外以版稅的形式支付譯者稿酬,由此,雙方風險共擔,既有利于調(diào)動譯者的積極性,亦能強化譯者對譯文質(zhì)量的重視,甚至激發(fā)其在銷售階段做出貢獻。出版社也應密切關注各類針對譯著的出版基金,如“傅雷出版資助計劃”“法國對外文化局版稅資助”“歌德學院翻譯資助項目”等,聯(lián)合譯者積極申請,通過爭取出版資助,以相應地減少成本。
2.譯著較難獲得學術評價體系的認可
當前,一個較為普遍的現(xiàn)象是,在社會科學領域,很多譯著的譯者是高校教師。然而,在現(xiàn)有的高校評價機制中,譯著仍然較難得到認可,其分量遠遠不如論文和專著。例如,在部分高校的學術職稱晉升體系中關于副高級職稱晉升的規(guī)定里,譯著一欄,只有“專業(yè)書籍且被用作教科書”的才能夠計算在內(nèi),還須乘以0.7的系數(shù)。而在核心期刊發(fā)表論文和承擔省部級及以上重點項目,則分別占評分比重的20%和45%?!?017年全國高校高等教育科研論文統(tǒng)計分析》顯示,在被統(tǒng)計的3245篇論文中,有3005篇論文的作者有職稱、職務說明,240篇論文沒有標明作者職稱信息[2]。 由此可見,對于尚無職稱的學者而言,其論文發(fā)表的空間相對有限。這就導致一些原本有能力和興趣從事翻譯工作的學者出于現(xiàn)實的考量(例如職稱晉升),必須暫時放棄這項工作,轉(zhuǎn)而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爭取省部級或以上的科研項目,或積極、大量發(fā)表學術論文。
一位與筆者合作多年的譯者(同時也是一位青年學者)曾發(fā)出這樣的感慨: ?“作為一位出版過多部學術譯著的‘資深譯者,還是要呼吁社會各界對學術翻譯工作的重視。思想因交流而繁榮,因孤立而枯竭;而思想的交流有賴于更多有熱情、有專長的人投身于學術翻譯工作。讓這些人的努力得到認可,使其工作獲得應有的尊嚴,而非一味苛責譯者的水平和譯本的錯漏,才是破解學術翻譯亂象的治本之方。”[3]
對于這一現(xiàn)狀,出版社可以考慮在社科類譯著的選題策劃階段即與包括高校在內(nèi)的學術機構合作,共同完成策劃、引進和翻譯工作。這樣做的好處是:(1)保證選題的學術性和譯者的水平;(2)有利于相關譯著作為學術成果被納入學術評價體系;(3)增加獲得學術機構基金支持的機會;(4)從長遠來看,此類合作的增多,有利于整個學術共同體增強對譯著的重視,并推動學術評價機制的完善。
二、在編輯工作中提高社會科學類譯著質(zhì)量的方法
作為社會科學類譯著出版過程中的重要一環(huán),出版社的編輯工作在提高譯著質(zhì)量方面能夠發(fā)揮重要作用。在下文中,筆者將圍繞自己的編輯工作實踐,嘗試提出幾點有助于提高社會科學類譯著圖書質(zhì)量的方法,以供借鑒。
1.重視對譯者的遴選和要求
(1)重視譯者的學科背景
社會科學類圖書的譯者,除了應具有較高的外語水平,還應了解原著所屬學科的學科知識。出版社在遴選譯者的過程中,必須高度重視這一點。如果一名譯者外語水平很高,但是對于相關學科的知識沒有了解或者了解甚少,出版社也很難期待準確、到位的譯文。正如有學者所說:“缺乏相關的學科知識作為支撐、忽視文本的‘互文性關聯(lián),即便英文再好的譯者也有可能望文生義地‘誤譯,哪怕是直接閱讀原文的研究者也會‘想當然地解讀?!盵4]
以政治學、新聞傳播學領域的名著Public Opinion(《輿論》)為例。這本書2006年的譯本流傳較廣,影響較大。但遺憾的是,該譯本的譯者對于原著所涉及的學科知識了解得不夠深入,因此,書中的一些關鍵詞語沒有被準確地翻譯出來,并由此給相關專業(yè)的師生帶來了諸多困擾。該書中的一個重要概念“stereotype”,被譯為“成見”。而在新聞傳播學領域,或是在更廣泛的社會科學領域,學者和學生們更為耳熟能詳?shù)淖g法是“刻板印象”。翻譯為“成見”,讀者在腦海中無法對應到“stereotype”這個詞,而更有可能想到“prejudice”(偏見)一詞,語義理解由此產(chǎn)生了重大分歧。另一個重要概念“pseudo-environment”,準確的譯法是“擬態(tài)環(huán)境”,而該譯本將其譯為“虛擬環(huán)境”,也大大削弱了其專業(yè)性。應該說,如果對政治學、新聞傳播學的學科知識有所了解,這類問題是可以避免的。通過查閱相關文獻可知,在1989年發(fā)表的一篇文章的題目中即出現(xiàn)了“刻板印象”這個關鍵詞[5],而完成于2000年的一篇碩士學位論文即以“擬態(tài)環(huán)境”為主題[6]。 應該說,“相較于文學作品,學術著作更無法成為孤立的文本,而是會扎根于特定的理論傳統(tǒng),與前人和同代人展開對話。因而,對原作‘理論語境的把握,也就成為學術翻譯的題中應有之義”[4] 。在此例中,關鍵術語的翻譯沒有遵從學術共同體的通行譯法,體現(xiàn)了譯者與原作“理論語境”的隔膜,也為同代人之間的對話制造了障礙。
(2)重視試譯和出版要求
對于第一次合作的譯者,出版社應要求其提供5000—10000字的譯文,以便了解其中文表達水平、外語水平,以及對學科背景知識的把握情況。如果礙于面子或者因為譯者的頭銜、職稱等原因而“輕信”其翻譯水平,就會在后續(xù)的編輯過程中處于被動地位。試譯通過審核后,編輯應明確告知譯者本社對于翻譯圖書的要求和出版規(guī)范,同時可進一步強調(diào),整本譯著應該由一位譯者,或者至多兩位譯者完成。一旦譯者數(shù)量超過兩位,由于個人理解、學術背景等方面的差異,同樣的原文詞語,在譯文中就可能會以不同的方式呈現(xiàn),統(tǒng)稿的難度就會大大增加。尤其需要杜絕的情況是,一名教師帶著多名學生完成一部譯稿。此類譯稿的質(zhì)量往往很難盡如人意,即使有人統(tǒng)稿,統(tǒng)稿工作也會變得異常繁重。大量事實證明,面對此類譯稿,校譯的難度往往數(shù)倍于初譯。
2.重視編輯的學科背景和外語水平
編輯的學術背景和外語水平同樣不應被忽視。社會科學類作品不同于大眾讀物,其中往往會涉及諸多術語和專業(yè)知識,如果編輯對相關知識(包括對應的英文表述)沒有了解,則很難發(fā)現(xiàn)譯稿中的問題。在學科背景方面,目前很多出版社都提倡編輯審讀自己所學專業(yè)的書稿,在最大程度上確?!皩8鍖>帯薄6诰庉嬜g著時,編輯本人的外語水平同樣很重要。這是因為,有些譯文錯誤是譯者的無心之失,比如在精力不集中的狀態(tài)下,把ecumenical(普遍的、一般的)看成educational(教育的),把foundational structure(基礎結(jié)構)看成functional structure(功能結(jié)構)。這些問題完全可以由帶有學科敏感性的編輯發(fā)現(xiàn)并加以改正。此外,如果編輯在審讀過程中看到了令其心生疑慮的譯文,可以隨時查閱原文,以核對正誤。事實上,很多譯著的編輯本身也是出色的譯者,完全能夠和譯者對話,并幫助譯者在最大程度上完善譯文。這樣的編輯很容易贏得譯者的尊重,并能夠順利地和譯者建立長期的合作關系。反之,則會在編輯過程中喪失主動性,也不利于保證譯文的質(zhì)量。
3.編輯過程中的具體方法
(1)編制專有名詞對照表
在社會科學類譯著中,同一個專有名詞前后譯文不一致的現(xiàn)象常常遭到讀者詬病。造成這一問題的原因很多,既可能是因為譯者不夠嚴謹,也可能是存在多人合譯的情況。在譯著的編輯加工過程中,避免此類問題的較好方法是編輯自制一個譯名對照表。也就是說,當某一專有名詞(如人名、地名、術語等)第一次出現(xiàn)時即注出原文和譯文,以后再碰到同一個詞時,繼續(xù)記錄并相互對照。如果發(fā)現(xiàn)譯名不一致,應及時進行取舍和統(tǒng)一。
(2)重視專有名詞的譯法
對于譯著中的專有名詞,也就是人名、地名、術語等,編輯要高度重視。因為這些都是理解全書的關鍵之處,一旦譯錯,也最容易“闖禍”或者鬧笑話。在社會科學領域,一些譯著因為把著名學者的名字譯錯或者違背了約定俗成的譯法,而受到了讀者的批評。比如,把馬克斯·韋伯(Max Weber)譯為馬克思·韋伯,把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譯為西格蒙德·佛羅德,把阿爾弗雷德·舒茨(Alfred Schutz)譯為阿爾弗雷德·斯卡茨,把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譯為彼埃爾·布爾迪等。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些不準確或者不規(guī)范的譯法,很容易被讀者認為不專業(yè),進而導致對整本譯著評價不高。
專業(yè)術語的譯法,同樣至關重要。比如,在社會學譯著中,有的譯者把社會學家凡勃倫提出的炫耀性消費(conspicuous consumption)譯為“明顯消費”,把社會學家?guī)炖岢龅摹扮R中我”(looking-glass self)譯為“玻璃中的自我”,因此貽笑大方。又如,在社會學名著The Social Construction of Reality(《社會現(xiàn)實的構建》)中,作者提到了社會學家默頓提出的重要概念“manifest functions”和“l(fā)atent functions”。有的譯本將其譯為“顯性功能”和“隱性功能”。應該說,從字面上來看,這種譯法似乎并無問題,但是這對概念約定俗成的譯法是“顯功能”與“潛功能”。貿(mào)然改動,而又沒有向讀者提供充分的理由,難免會被質(zhì)疑。對于這類問題,編輯應該時刻保持敏感度,既要重視書稿中譯法的統(tǒng)一,又要注意查閱已經(jīng)出版的評價較好的譯本中對同一專有名詞的譯法。在實在無法確定時,最好請教相關領域的專家學者。
需要注意的是,一些譯者針對術語提出新的譯法并非因為不了解現(xiàn)有的譯法,而是因為對現(xiàn)有的譯法感到不滿意,希望進行突破,試圖打造新的學術體系。這時,編輯應該建議譯者注出英文原文,并且加上譯者注,給出新譯的理由。
(3)重視譯文的互文性
法國符號學家朱麗婭·克里斯蒂娃在《符號學》一書中提出:任何文本都是一幅引語的馬賽克鑲嵌畫,都是對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轉(zhuǎn)化。在翻譯的過程中,“這種互文性的關聯(lián)因為所屬文化圈的隔膜,往往不為處于另一文化體系中的人們所知曉,因而成為語際轉(zhuǎn)換中的‘超語言因素和理解與交際的障礙,如不細加考察,就很容易造成誤譯”[7]。在社會科學類作品中,有大量涉及互文性之處。這些語句不好處理,因此很多譯者或不加解釋地直譯,或選擇跳過不譯。然而,這都是不負責任的做法,都會給讀者的理解制造障礙。
仍以《社會現(xiàn)實的構建》這本書為例。在談到初級社會化時,原書作者有一句話:Hic Rhodus, hic salta。有的譯本選擇跳過不譯。這種處理方式普通讀者當然不會知道,但是如果讀者讀了原文,就會對此表示失望。其實,只要譯者查找相關資料,就可以把這句話譯出來,即“你把這里當作羅得島,就在這兒跳吧”。很顯然,這里需要一個譯注,以給讀者提供互文性方面的信息。譯注可以說明這句話來自一則《伊索寓言》,講的是一個運動員吹噓自己曾在羅得島跳得很遠,甚至超過奧林匹克冠軍。這時旁人說:“你把這里當作羅得島,就在這兒跳吧?!痹谧g注中,還可以說明作者引用這句話的用意:初級社會化過程中的“事實”就是事實,不可爭辯,去設想其他場景來扭轉(zhuǎn)這種事實,是沒有意義的。這樣的處理方式,既尊重原文,沒有遺漏重要信息,又滿足了互文性的要求,讓讀者能夠充分、準確地理解原文。
應該說,互文性絕不是簡單的文字置換,而是人類社會的歷史、語言、文化等的交融和碰撞。在譯著中,尤其要重視互文性,因為翻譯過程本身就是互文性的活動。在涉及互文性之處,若能找到與原文語言準確對應的譯文當然甚好,若找不到,請譯者添加譯注加以說明不失為一種理想的處理方式。而任何簡單、生硬,甚至視而不見的處理方式都是對原著和讀者的不尊重。
目前,社會科學領域的譯著日漸增多,而發(fā)達的社會化媒體讓越來越多的讀者有機會接觸到原著。相當一部分讀者由此可以把原著和譯著加以對比,并準確地指出譯著的問題。我們在“豆瓣”等讀書類媒體上也越來越頻繁地看到大量對社科類譯著的“吐槽”。很多讀者感慨,一個糟糕的譯本等于毀了原著,而這無異于暴殄天物。同時,在學術批評層面,也有越來越多的學術論文劍指翻譯質(zhì)量不佳的譯作并與之展開爭鳴。一個“壞譯本”很容易被讀者在公開場合“展示”,并由此給出版社和譯者的聲望造成負面影響。在此背景下,如何提高社科類譯著的質(zhì)量,出版機構無疑應該認真思索并探索出更多解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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