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著油田猛撈“油水”

_（上海普陀）

被告席上的蘇樹林

1994年，蘇樹林當廠長，母親對他說，做官要干干凈凈。2011年，蘇樹林當上了省長，母親還是對他說，做官要清清白白。母親的教誨，猶在耳邊。2015年10月，時任福建省委副書記、省長的蘇樹林卻落馬了。

從小官到大官，蘇樹林仕途20 余年，大部分時間都“盤踞”在大慶油田，他守著油田，拿著油水，竟貪污了3622.1215 萬元巨款。2018年7月26日上 午，蘇樹林因犯受賄罪和國有企業(yè)人員濫用職權罪，被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6年，并處罰金人民幣300 萬元。

憑幾句話就有意外之財

1962年3月，蘇樹林出生在黑龍江省克東縣雙慶鄉(xiāng)建設村的一個普通農(nóng)民家庭。從一個農(nóng)家苦孩子成為一方父母官，細看蘇樹林的“當官升職記”，可以說是一部“勵志劇”。 蘇樹林的父母都是山東東阿縣劉集鎮(zhèn)堤口村人，因家境貧寒，他們一路打拼到黑龍江，并安了家。家里兄弟姐妹有7 人，蘇樹林排行第三，他14歲時，父親去世，母親含辛茹苦把他們拉扯大。母親堅強、豁達、善良的性格，影響著蘇樹林，他對母親的為人一直非常崇敬和欽佩。

少年時期的蘇樹林，起早貪黑幫家里撿驢糞，貼補家用。生活的艱難告訴他，只有讀書才是唯一出路。1979年，蘇樹林考進大慶石油學院勘探系石油地質專業(yè)，是建設村歷史上第一個大學生。全家人勒緊褲帶，供蘇樹林上大學。4年大學，他靠著國家的助學金完成學業(yè)。畢業(yè)后，蘇樹林放棄了留校的優(yōu)秀待遇，決定前往大慶油田龍虎泡油田基層試井隊工作。

為什么會選擇那里？有兩個原因：其一是每次拿到國家助學金，蘇樹林都非常感動，暗暗發(fā)誓要好好報答國家的培育之恩；其二是他在中學時看了一部名叫《創(chuàng)業(yè)》的影片，被油田“鐵人”王進喜“寧可少活20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慶油田”的愛國精神所感動，發(fā)誓以后也一定要成為優(yōu)秀的石油工作者。

“頭上青天一頂，腳下荒原一片”，艱苦的條件下，蘇樹林雖然是一介書生，但非?？炭嗄蛣凇?985年12月，他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

多次被單位評為“勞動模范”“大慶十佳青年”的蘇樹林，于1992年成為大慶石油管理局采油九廠副總地質師。

張景田是蘇樹林的同學，兩人住得不遠。工作之余，蘇樹林會約張景田去打獵。打了野兔野雞，就附近找一個農(nóng)家餐館，讓廚師燒了，喝酒吃肉。那段時間，張景田感覺，蘇樹林不像在學校里那樣愛開玩笑了，話也不是很多，似乎慢慢地在端“架子”。

張景田的感覺沒有錯，蘇樹林正從一個“學者”轉變?yōu)橐粋€“官員”。1994年開始，蘇樹林的仕途全面起步。這年5月，年僅32歲的他當上了大慶石油管理局副總地質師兼任采油四廠廠長。兒子當上了廠長，母親十分高興，文化不高的母親對兒子說得最多的話，是叮囑他：“你當官了，要干干凈凈，掙多少就吃多少。”

1995年5月，蘇樹林被評為黑龍江省第四屆“十大杰出青年”，中國石油天然氣總公司首批“跨世紀學科、技術帶頭人”。1996年3月，他擔任大慶石油管理局局長助理。也正是從那時開始，蘇樹林走上了貪腐之路。

當上局長助理后，蘇樹林辦公室和家里的電話就多了很多，大多是一些主動找上門來的企業(yè)老板。“蘇領導，你年輕有為，我們要向你多學習學習呀?！逼鸪?，蘇樹林和這些企業(yè)老板聊天，他們似乎說的都是一些阿諛奉承的話，并沒表明自己真正的“來意”。在官場還略顯稚嫩的蘇樹林，自然猜不透也看不透。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漸漸喜歡上了每天下班都有酒局、飯局和歌局的日子，喝得酩酊大醉，再去KTV 吼上一兩嗓子，似乎自己就是人生贏家。

“我們企業(yè)有很多高質量的管道設備，希望你們管理局在采購設備時，你幫忙推薦推薦?！焙邶埥幻艿榔髽I(yè)的呂老板，通過多次邀約蘇樹林，送禮請客，拉近了兩人的關系。見時機差不多成熟，呂老板開了口。蘇樹林想到，推薦一些廠家，只不過是舉手之勞，便答應了，他對呂老板說：“我只負責推薦，能不能用你的產(chǎn)品，我是沒有決定權的?！?/p>

也許是蘇樹林低估了自己的“影響力”，他推薦了呂老板的企業(yè)，單位不久之后就和呂老板建立了合作關系。

這些年，蘇樹林的專業(yè)知識，同事們是有目共睹，他推薦的產(chǎn)品，自然令人信服。接了大生意的呂老板非常高興，請?zhí)K樹林夫妻倆吃飯，酒足飯飽后，呂老板送上很多高檔營養(yǎng)品和禮品，還有一疊厚厚的信封。蘇樹林假意推辭之后，便收下了?；氐郊?，夫妻倆細細一數(shù)，呂老板的信封里裝了5 萬元。

只憑自己的幾句話，就有數(shù)萬元收入，蘇樹林感覺像是在做夢。之后，他不斷和企業(yè)老板接觸，為他們在設備推廣、承攬項目、合作開發(fā)、銷售產(chǎn)品等方面提供幫助，收受他們的錢物。

和大慶石油管理局有過合作的陳老板之前因為產(chǎn)品質量問題，管理局和他終止了合作。陳老板不斷巴結蘇樹林，三天兩頭請他吃飯。有一次，蘇樹林酒足飯飽，被陳老板神秘地帶到一家高檔服裝定制店。60 多歲的馮姓店老板笑臉相迎，陳老板說：“老馮，給領導定制一套西服，要最高級的布料?！鞭D身，陳老板向蘇樹林介紹，這位馮老板是有名的高級裁縫，做了一輩子西服，全是手工縫制的，60歲之后，他一般不輕易出山，陳老板是花了大價錢，馮老板才在這里等候的。

腐敗越陷越深

馮老板精心給蘇樹林量了尺寸，一一記下，答應半個月內(nèi)把西服做完。半個月后，陳老板親自把西服送到蘇樹林家。

自從走上了貪腐之路，蘇樹林夫妻仿佛開啟了另外一個世界，這世界里，他們被人“供奉”著，討好著，錢財唾手可得。

高檔西服似乎真的給蘇樹林帶來了好運，此后的數(shù)年里，他官運亨通。1999年1月，蘇樹林當上了大慶石油管理局局長、黨委副書記。黑龍江省克東縣雙慶鄉(xiāng)建設村的有些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得知蘇樹林當了局長，壯著膽子來找他辦事。蘇樹林是個念舊情的人，他知道老家窮，大姑娘小伙子都找不到掙錢的工作，只能守著一畝三分田過日子。于是，他在大慶石油系統(tǒng)給鄉(xiāng)親們安排工作，稍認識幾個字的，被安排在生產(chǎn)崗位；很多沒讀過書，大字也不識一個的，則被安排到單位的澡堂里，做一些清潔工作。

蘇樹林的這些行為，很多員工都看在眼里，但他們也不好說什么。畢竟，平日里的蘇樹林，是表現(xiàn)得那么和藹，有時遇到年紀稍大些的員工，他還會叮囑幾句：“不要忙著加班，要睡好，吃好，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2002年，蘇樹林當上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副總經(jīng)理。隨著權力的擴大，蘇樹林的貪欲也更加大了，公司成了他的私人銀行，他和妻子吃飯、購物的花銷，都以各種發(fā)票的形式在公司報銷。

但這些錢也不是那么容易拿的。2003年12月23日，蘇樹林就接受了一場嚴峻的考驗。這天深夜10 點04 分，重慶開縣高橋鎮(zhèn)的中國石油集團四川石油管理局川東鉆探公司鉆井二公司的一處礦井突然井噴，富含劇毒硫化氫的天然氣噴涌而出，作為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副總經(jīng)理的蘇樹林，必須沖在最前面。

在蘇樹林的指揮下，礦井壓井成功。有“危”就有“機”，戰(zhàn)勝了死亡的蘇樹林知道，他可以憑借這個功勞往上爬一爬了。果然，2006年10月，他上任遼寧省委常委、組織部部長。這是蘇樹林主動為自己謀求的出處，他覺得，走出大慶油田，自己從企業(yè)走進政府，會更有發(fā)展前途，也更方便自己“撈油水”。

當上遼寧省領導的蘇樹林，繼續(xù)利用職務便利，為一些企業(yè)老板、房地產(chǎn)老總“謀福利”，大筆不義之財落入自己囊中。

2007年6月22日，時 任 中石化董事長的陳同海因為貪污接受調(diào)查。在遼寧省委連板凳都沒坐熱的蘇樹林，被任命為中國石油化工集團公司總經(jīng)理、黨組書記。

陳同海被認定受賄1.9 億元，被判處死緩。2008年中石化年半年報顯示，利潤下滑73.4%。深諳其中套路的蘇樹林，沒有露出絲毫新官上任的喜氣，反而一臉歉意，向眾多集團的投資者道歉。同時，他在集團內(nèi)部大力開展反腐活動，制作多部《石化反腐警示錄》小短片，在內(nèi)部雜志上刊發(fā)反腐倡廉文章，開展反腐倡廉專題報告會等。

2008年1月25日，中 石 化集團公司召開紀檢監(jiān)察工作視頻會議，蘇樹林作反腐倡廉的重要講話：“教訓就在身邊，誘惑就在眼前，陷阱就在腳下，成敗就在手中，大家要增強使命感和緊迫感，一刻也不能放松作風建設和反腐倡廉建設，一刻也不能削弱對黨員干部的教育和監(jiān)督。”

一邊作著反腐報告，一邊卻沒有放慢貪腐的步伐。但那個階段，蘇樹林冒出一個想法：自己的官越來越大，如果再親自出面或由妻子出面收受老板們的好處，未免太招搖。于是，蘇樹林想到了自己其中的一個弟弟蘇樹鋒（化名）。在蘇樹林眼里，這個弟弟是兄弟姐妹中最機靈的一個，辦事穩(wěn)妥。他讓弟弟專門跑企業(yè)，和老板溝通聯(lián)系。拿到好處后，蘇樹林會分給弟弟一些。

全家動員搞貪腐

蘇樹鋒夾著一個皮包，每日四處蹦走，打著哥哥的旗號，鋪就貪腐之路。有一回，一家企業(yè)老板和中石化談成了某一合作項目，非常高興，給蘇樹鋒兩個大紅包：“一個是給你的，一個是給你哥哥的?！碧K樹鋒對哥哥忠心耿耿，他知道，如果沒有哥哥，自己什么事也辦不成。于是，他如實把兩個紅包都交給了哥哥。蘇樹林感嘆：“手足之情是最珍貴的，這個紅包你自己拿著，給家里添置一點東西。記住，別讓咱媽起疑心，她年紀大了，應該是享清福的時候，不能讓她再為孩子的事操心。”

蘇樹林的貪腐之路可謂全家動員，除了弟弟，他的一個妹妹蘇樹莓（化名）也加入其中。從東北石油大學畢業(yè)后，蘇樹林安排妹妹進入大慶油田的上海一家銷售公司工作。

2010年，中石化（香港）有限公司為了保障香港用油儲備，與海南省政府達成協(xié)議，準備在海南洋浦開發(fā)區(qū)修建一座占地1000 多畝的保稅油庫，總投資40 多億元。通過招標，這個項目由中石化上海工程有限公司獲得總承包資格。

照理說，這個項目算是塵埃落地。但蘇樹莓卻掀起了風浪。她在工作中結識過廣東省茂名市的一家石化工程公司，公司的鐘老板對蘇樹莓百般獻殷勤，請她到上海最頂尖奢華的餐廳吃飯，一擲千金地給她買名牌包和衣服。鐘老板的目的很明確，想要海南洋浦開發(fā)區(qū)保稅油庫的項目。蘇樹莓知道，這件事辦妥之后，鐘老板肯定會給她更多的好處。她思索著，這個項目雖然已被上海的公司承保，但并不是沒有回旋余地。

蘇樹莓把這件事告訴哥哥蘇樹林，兩人溝通一番，決定此事由蘇樹莓出面，比較穩(wěn)妥。于是，蘇樹莓聯(lián)合時任中石化（香港）有限公司總經(jīng)理，要求上海的這家公司讓出部分項目，如果不讓出，上海公司就別想做中石化的其他項目。

白紙黑字的合同，抵不過強權。上海的公司被迫同意，分給鐘老板一杯羹。一個項目硬生生被分成兩半，分別交給兩個公司總承包，這個項目也因此出現(xiàn)嚴重的質量問題。

對于這些，口袋里裝著鐘老板數(shù)百萬元“重金酬謝”的蘇樹林和蘇樹莓，似乎什么也聽不見，看不到。

2011年7月，蘇樹林任福建省委副書記、省長，省政府黨組書記。然而，蘇樹林雖然到了福建，但他日常生活中的各種花銷，居然還在中石化集團報銷。有些知情人非常懊惱，流言四起，蘇樹林居然讓財務經(jīng)辦人將他的購物大額發(fā)票換成小額發(fā)票，以掩人耳目。

個人報銷，只是蘇樹林貪污腐敗的冰山一角，他給國家造成的利益損失，非常巨大。蘇樹林當上中石化一把手之后，中石化集團大肆開發(fā)海外項目，通過時任香港中國國際基金公司總裁徐京華的介紹，中石化積極開展了很多海外項目。其實這些項目的回報率非常低，在蘇樹林上任之前，已被中石化內(nèi)部否定。但蘇樹林運用手中的權力，批準了5 個海外項目，中石化投入100 億美元，又給徐京華5100 萬美元的中介費。果不其然，3 個項目很快就虧損了16 億美元，其他兩個項目也隨時可能廢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