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無相生”讀《鹿柴》

張琳

學(xué)生進行詩歌鑒賞，說到《鹿柴》中以動襯靜卻不知如何解釋。同學(xué)幫忙解圍：學(xué)生1說，“人的聲音在寂靜的空山中越發(fā)顯得響，山靜可知”;學(xué)生2說，“當(dāng)聲音漸漸消失時，就是空山愈發(fā)安靜時，有無聲音的對比使得山靜突出”。

學(xué)生的回答讓我很是感慨。原以為只能從有聲音的角度思考“以動襯靜”之邏輯的?？磥砦业慕嵌冗^于單一了。

請允許我再用學(xué)生的有、無雙角度重讀《鹿柴》。

鹿柴

王維（701—761）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復(fù)照青苔上。

從“有”的角度讀“空山”則是“正面描寫空山的杳無人跡，側(cè)重于表現(xiàn)山的空寂清冷”。從“無”的角度讀“空山”，則是這首詩沒有了一般寫山水詩該有的具體景物，“或摹狀嶙峋怪石，或描繪參天古木，或渲染飛瀑懸泉，其著眼點在于景物之奇”。我試著理解，能體現(xiàn)作者情思的即便是“空山”也要寫進詩歌，不能體現(xiàn)作者情思的即便是奇景也不屑一顧。

“空山不見人”句從“有”的角度讀是：“空山”與“不見人”均寫空，互相照應(yīng)。從“無”的角度讀“空山不見人”句是沒有寫事實存在于山間的人。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句有新意，有生意?！翱丈讲灰娙?，但聞人語響”句無故常，無死板。層巖迭嶂，看去空無一人。可時有朗朗笑語，回聲多重反射，一時難判斷人聲從何而起。雖然我們曾有類似經(jīng)驗，但鮮有人以詩的表現(xiàn)，所以這不一般，這是創(chuàng)造。有能力寫得含蓄或亮麗卻用最直白語言表達，這也不一般。好像沒有語言上亮麗，但仔細想來，這樣只要略作點染，境界即出。

“返景入深林，復(fù)照青苔上”是說這時啊，夕陽通過云彩返照射入樹林深處，又有一部分光線落到青苔上面。這里有夕照，有深林，有青苔，有各類景物的斑斑駁駁，明暗對比鮮明。這里沒有驕陽，沒有繁花，沒有芳草，沒有喧鬧。我們仿佛能夠看見被夕陽投在地面上的蓊郁的樹影漸漸拉長，樹林深處，光線越來越少，樹林也因黝暗而顯得幽邃。這里還有很多的想象：深林深處本身以不可見而益發(fā)激發(fā)“無限”和“神秘莫測”的想象。眼前景物的形、聲、色，為其有。想象、聯(lián)想中的自己的生活和作者的情思仿佛不在詩句上，可以理解為無。青苔在作者眼里有，生于陰暗潮濕之處青苔在普通人眼里一般是“無”?！坝小薄盁o”在詩人具象的景物間呈現(xiàn)、轉(zhuǎn)化，甚至跳蕩。“有”“無”也幫助欣賞者獲得不一般的認識和審美感受，激發(fā)出審美愉悅?！巴敢朁c聚合”“互相映發(fā)”“使詩意虛實相生”這些詞已經(jīng)不能全面表達詩的美了。據(jù)北宋詞人秦觀在《書輞川圖后》中自敘，他在汝南做官時患病久不愈，看到朋友帶來王維的《輞川集》畫卷，其中繪有鹿柴等景，如身歷其境，同時又讀王維《鹿柴》等詩，久病竟然不治而愈，足見其非同尋常的美的感染力。

讀文恐怕都是這樣：不僅需要從“有”的角度來思考文章寫了什么內(nèi)容，也需要從“無”的角度思考作者為何沒有寫這個，為何沒有這樣寫這個，為何沒有表達這樣的情思。

這首詩中有一種幽深而光明的象征性境界，再想想還有作者在深幽的修禪過程中的豁然開朗。詩中雖有禪意，卻不訴諸議論說理，而全滲透于自然景色的生動描繪之中。清·李锳《詩法易簡錄》評論說：“人語響是有聲也，返景照是有色也。寫空山不從無聲無色處寫，偏從有聲有色處寫，而愈見其空。嚴滄浪所謂‘玲瓏剔透者，應(yīng)推此種。”

有無相生，我仿佛找到了讓我詩歌鑒賞再上一層的法寶了。教學(xué)相長，我會繼續(xù)向孩子們學(xué)習(xí)，找尋生命中值得珍視的法寶。

作者通聯(lián)：江蘇鎮(zhèn)江第一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