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島幾代人的軍管生活

周渝

1949年10月金門戰(zhàn)役后，金門人口迅速上升，主要是從臺灣調來大量部隊。這段時間里，金門民政單位被裁撤，民政事務全部轉由“金門防衛(wèi)司令部”司令官胡璉管理，金門進入軍管時期。1953年年初，金門縣政府雖然名義上得以重新恢復，但軍方仍掌握著實權，在此后漫長的52年里，島上幾代人都在戒嚴與軍管中生活。所謂軍管生活，簡而言之就是任何事務都可以軍事化。

“占領區(qū)”式的統(tǒng)治模式

1958年“8·23炮戰(zhàn)”后，金門再也沒有遭到大規(guī)模的炮擊，但炮擊并未停止，而是進入了一種特殊的低烈度沖突模式，即每隔一天炮擊一次，“單打雙不打”.這種模式從1958年10月延續(xù)到1978年12月，每次炮擊落彈大約數百發(fā)，炮擊時間通常在傍晚前。每逢炮擊日，金門人便躲進坑道，平時正常生活。

金門人的這種特殊生活，并非自“8·23炮戰(zhàn)”之后才開始。臺灣當局在1956年建立了一種名為“戰(zhàn)地政務”的體制。簡單來說，這種特殊體制可以用它的標語“管、教、養(yǎng)、衛(wèi)”4個字來總結。所謂“管”，是為防止居民與大陸方面聯(lián)系以及給解放軍提供地方服務;“教”即是灌輸“反共”思想與基本教育;“養(yǎng)”是指經濟發(fā)展，提高民眾生活水平;“衛(wèi)”則是指監(jiān)督民眾與動員民眾參加民防。島上實行五戶聯(lián)保的管理制度，實際就是連坐法。例如村民甲私藏違禁品被查出，他本人以及與他聯(lián)保的幾戶人全部都會被抓。這種“戰(zhàn)地政務”制度，是一種戒嚴形式，也是一種“占領區(qū)”式的統(tǒng)治模式。

無論是戰(zhàn)地政務還是軍方，在當地都有大量情報人員，有不少就是被收買的當地村民，這類人被稱之為“線民”。有人因父親從廈門寄來的信被“線民”在垃圾堆里找到，導致當事人被關押4個月;也有人因聊天時放嘴炮，被檢舉為“思想有問題”帶走。因“線民”無處不在，島上居民總是長期保持著警惕。

光怪陸離的“滅鼠行動”

進入上世紀60年代，兩岸直接沖突逐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冷戰(zhàn)式的競爭。金門此前幾乎沒有開發(fā)，十分貧窮。戰(zhàn)爭危機過去后，蔣介石希望通過新的建設措施使金門島上的經濟和社會現代化，將其打造成模范縣。蔣介石認為將與廈門僅一水之隔的金門建設好，可以和對岸形成鮮明對比，突顯出三民主義的優(yōu)越性。他于1960年4月指示建設金門、馬祖為“三民主義模范縣”。

今天的金門最著名的特產就是菜刀和高粱酒，這兩樣東西都與上個世紀60年代的冷戰(zhàn)有關，菜刀是用大陸打過去的炮彈皮打造，高粱是胡璉在1950年引進的。胡璉推廣種植高粱的初衷，是這種東西不僅能充當燃料，又能供為糧食。但金門大面積種植高粱從一開始就遇到麻煩，島上鳥類非常多，尤其是麻雀專門吃高粱。為解決這一問題，當地政府買了一批獵槍，借給村民狩獵，在學校里的學生也被動員起來，拿著彈弓獵殺麻雀。

自1949年以來，瘟疫是令金門駐軍非常頭疼的問題，經過從臺灣派到金門的醫(yī)學專家調查研究，得出這樣的結論：南方士兵喜歡捕蛇吃，而蛇又吃老鼠，老鼠傳播疫病，所以士兵吃蛇無異于助鼠為虐。為了消滅疫情，一場滅鼠大作戰(zhàn)在金門島上如火如荼地展開了。金門島上所有居民每戶人都必須參與到滅鼠運動中，并且要達到一定指標，數額最后規(guī)定為每人每月至少消滅一只老鼠。為了確保民眾遵守規(guī)定，政府要求每戶人家都要上繳老鼠尾巴。據統(tǒng)計，1954年的第二季度，民眾上交的老鼠尾巴超過了2.4萬條。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少村民回憶，前期老鼠還比較好抓，但后來越來越少，而交不出尾巴又會受懲罰。老鼠尾巴很快發(fā)展出一條產業(yè)鏈，市面上開始出售，每條3～5元不等。

滅鼠運動發(fā)展到后期出現了更荒誕的現象，那就是居民們只捕不滅，抓到老鼠后剪掉尾巴再放生，尤其是母鼠必須得放回，這樣它就可以繁衍更多的小老鼠，民眾不愁沒老鼠尾巴上繳。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就這樣成功晉升為保護動物。而在1982年臺灣“衛(wèi)生部”發(fā)出的一份文件中，提到有人拿葦草充當老鼠尾巴。

除了獵鳥與滅鼠，民眾還被要求上繳蒼蠅，通常以火柴盒為計量。同樣的，蒼蠅也有大量注水。當地居民陳錦華回憶說，他曾用茶葉和香灰填滿裝蒼蠅的火柴盒，像他這樣做的老百姓并非個例。1977年，被當地民眾屢次愚弄的“衛(wèi)生局”氣得給官員發(fā)通知，說如果今后在繳交的蒼蠅中找到其他物品，重量直接打對折計算。

“地下金門”

1968年3月12日，當模范縣運動還在金門熱火朝天地開展時，擔任“國防部”部長的蔣經國忽然下令：“今后金門建設，要著重戰(zhàn)備方面，但凡與軍事無關者，最好少花錢，要以更多的經費用在戰(zhàn)場上，以加強戰(zhàn)備設施?！?/p>

金門百姓開始參與挖掘坑道、修筑碉堡等作戰(zhàn)工事，凡12歲至15歲的男女組成“幼獅隊”，負責巡邏村落與管制交通。未滿21歲和超過56歲的老人要接受疏散訓練，其余的全部參與挖掘工事。一時間，島上全民皆兵，金門地下遍布大大小小的地道。如今，“地下金門”是當地旅游景點之一。

在戒嚴時期，金門的籃球也受到了嚴格管控，這是因為島上士兵中一直傳言說只要抱著兩個籃球就能游過海峽抵達大陸。

1979年元旦，就在美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正式建交的同日，大陸發(fā)布了《告臺灣同胞書》，要求兩岸在貿易、交通、郵政上建立直接聯(lián)系，同時希望兩岸進行談判，作為和平統(tǒng)一的序幕。為了表示誠意，時任國防部部長徐向前宣布停止炮擊金門、馬祖等島嶼。

金門最終等來了解除戒嚴的一天，1992年11月7日，臺灣當局宣布解除金門島上的戒嚴令，戰(zhàn)地政務與民防隊也隨即廢止。大部分部隊陸續(xù)撤離，經過52年軍管歲月的金門恢復了往日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