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岡賢明：如何實踐“l(fā)ong life design”與地域創(chuàng)新再生

趙慧

日本設計師長岡賢明在2000年創(chuàng)立了D&DEPARTMENT PROJECT，講究環(huán)保再生理念，他的實體店也一直在介紹、銷售“可以長久使用的好設計”。這些想法與始于1926年、講求“日用之美”的日本民藝運動一脈相承，正因如此，能夠在其店鋪中銷售的產(chǎn)品，也確實是普通人一直愿意使用、有設計感的好產(chǎn)品。

他還創(chuàng)辦了每期以日本47個都道府縣中的一個地區(qū)為主題的雜志書（mook）《d design travel》。自2009年創(chuàng)刊以來，共計發(fā)行了超過20冊。這套mook并不著力于介紹熱門景點，而是以自己的標準（符合當?shù)氐奶厣?傳遞當?shù)氐闹匾畔?是當?shù)厝苏谧龅氖?價格適中/在設計上有下功夫）去尋訪能體現(xiàn)當?shù)靥厣牡赇仭Ｕ蛉绱?，如今提到“地域?chuàng)新再生”這個詞時，《d design travel》也是其重要實踐者。但長岡賢明也發(fā)現(xiàn)，與15年前相比，人們漸漸不買東西了。比起購物，人們更關注學習與體驗。他試圖將這個領域變成公司新的發(fā)展方向。

Yi-YiMagazine未來預想圖 N-長岡賢明

Yi 以前你們的網(wǎng)站主要還是以各種產(chǎn)品與新信息為主，這兩年則是變成了“商店（購買）”“活動（參加）“文章（閱讀）”3個部分。為什么網(wǎng)站的頁面布局有了變化？

N 一開始，這個店是一個講究環(huán)保再生理念的商店，以正確傳達日本各地的產(chǎn)品、手工藝品以及制作者產(chǎn)地為己任，帶有一定的社會性質，希望提供人們可以長久使用的好設計。換句話說，那段時間我們銷售的是“別人做的好東西”。但我希望從2020年前后開始，我們能夠將對事物的關注轉移到事情本身。日本也正發(fā)生著這樣的轉變，年輕人逐漸不再熱衷于購物，人們開始對學習新事物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他們更多在想，自己能從這個過程里學到什么。正因如此，我們的網(wǎng)頁也從銷售產(chǎn)品，轉變?yōu)樘峁W習目標的各種workshop。今后的社會，“教育”將會變得越來越重要，不僅是我們的工作人員，我們的客戶、我們的消費者，也許都會對“學點什么”抱有更多的期待。

從你們提供的活動的種類來看，既有展覽、市場、學校、物品修復等類別，也新添了“旅行”這個種類。這是新的事業(yè)領域嗎？會成為一個可以“賺到錢”的領域嗎？

N 對。我們公司的員工已經(jīng)考取了專業(yè)的旅游業(yè)執(zhí)照，今后我們可以展開旅游相關的業(yè)務了。怎么說呢，每當我們開始做一件事的時候，倒是沒有從“生意”的角度出發(fā)去思考。我們最早做《d design travel》也沒有把它當成書籍出版項目來運營，我們只是想，如果日本沒有這些東西的話，可能就跟別的國家沒什么差異了。這片土地有其風土文化特征，也因此存續(xù)下來，所以才有了做這一系列書的想法。想把日本這片土地更好地介紹給大家。關于開展旅行方面的業(yè)務，我也并非從一個是否賺錢的角度出發(fā)去思考，只是想在書的基礎上做一些和旅行相關的嘗試。然后再看看大家的反饋，如果反響不錯，那這個部分也許有盈利的可能性。

Yi 為什么一開始主要做店鋪，沒有做活動呢？

N 這也是慢慢感受到的?？腿藗兟毁I東西了，但是他們對面前的東西背后的故事很感興趣。當然，有時候把做這個東西的職人的故事傳達出去也會促進銷售。職人故事本身會讓人有滿足感，了解這個職人做的東西怎樣運用在自己的生活里，也是豐富滿足感的一部分。我捕捉到這一點，大概花費了15年的時間?？赡苁牵?011年的）3·11地震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大家發(fā)現(xiàn)自己失去了心愛之物，然后開始反思，什么才是“重要的東西”，如果物品沒有辦法給人帶來豐富的滿足感該怎么辦。

Yi D&DEPARTMENT的商店部分其實選擇了很多品牌，你們在選擇品牌時有什么標準？

N 我們選擇某個地方的品牌，首先會考慮它是否體現(xiàn)了當?shù)氐膫€性特色。比如我們選擇陶瓷器的時候，并不是因為這個物品本身如何，而是會考慮它的產(chǎn)地有什么特色。當然制作這個東西的職人也會有特點，但我們更在意他和他所在的那片土地之間是否有根本上的關聯(lián)性。即便是不銹鋼這種品類，可能并不是手工生產(chǎn)的，我們也會考量這個產(chǎn)業(yè)和當?shù)刂g的關系。所以，產(chǎn)地是我們在選擇銷售產(chǎn)品時最看重的要素。

Yi 比如說店里會銷售柳宗理設計的產(chǎn)品，還有得了很多設計獎的白山陶器，這些是遵循“l(fā)ong life design”的想法嗎？

N 對，這些都是經(jīng)過時間檢驗、可以長久使用的產(chǎn)品。不僅是從“好的設計”的角度，從生產(chǎn)的計劃性、銷售的方法來看，是否擁有可以持久生產(chǎn)和銷售的條件，也是我們主要的考量要素。

Yi 正是因為如此，這些產(chǎn)品、品牌都足夠成功，在很多地方都能買到。人們?yōu)槭裁匆獙ｉT到D&DEPARTMENT來買呢？

“未來預想圖（Dream Labo）”是由《第一財經(jīng)》雜志推出的一個面向年輕人的生活方式項目，團隊主要設立在東京，關注建筑與設計、店鋪與零售、城市與商業(yè)，媒體與文化等領域，以獨立客觀視角觀察日本乃至全球的新鮮事，希望與你共同打開視野，建立屬于自己的生活方式。2019年起，將同時在《第一財經(jīng)》雜志設立專區(qū)，每月刊登東京商業(yè)故事、新生活方式觀察等內容。

N 對，這些產(chǎn)品很有名，也許在網(wǎng)上都能買到，可能也更便宜。但我們堅持不低價、不打折，銷售的同時也在盡力傳遞制作者以及產(chǎn)地的故事。而且如今，“把它們據(jù)為己有就好”的時代已經(jīng)結束了，人們講求的是，以什么樣的方式去獲得一個好的東西。

Yi 這個我沒太明白，怎么解釋？

N 比如說，我們平時跟制作柳宗理產(chǎn)品的公司、白山陶器那邊都有聯(lián)絡，那么我們就可以跟這些工廠聯(lián)系，帶著顧客去拜訪他們，然后顧客們會在當?shù)刭徺I產(chǎn)品，他們是因為自己和這個產(chǎn)品之間產(chǎn)生了聯(lián)系而去購買，而非僅僅因為東西便宜了一些就“入手它”。我們不僅銷售產(chǎn)品，而且銷售購買這個商品的體驗。

Yi 其實你們的客戶不僅是大公司，也會跟一些小公司有聯(lián)系。比如60VISION計劃，就是跟一些同樣秉持long life design理念的中小公司合作，聯(lián)合推出商品。這是為什么？

N 日本1980年代到1990年代的時候，很多制作公司遇到了后繼無人的問題，大概公司傳到第三代第四代，可能就因為無人繼承而不得不關門，他們很焦慮這件事，我也是聽說了這個情況，就在自己接觸得到的范圍內，找了12家存在這個現(xiàn)實問題的公司，一起做了60VISION計劃。比如某家公司有一個產(chǎn)品，我們在這個產(chǎn)品的基礎上，為他們提供設計咨詢，讓這個產(chǎn)品不至于停產(chǎn)，然后一起推出限定商品。這些商品不僅可以在D&DEPARTMENT銷售，也可以在他們自己的渠道銷售。

Yi D&DEPARTMENT的產(chǎn)品構成在選擇時有什么考量嗎？

N 最初，我們會在全球、日本、本地的“l(fā)ong life design”產(chǎn)品這3個角度上相互平衡選擇產(chǎn)品。像東京店，日本產(chǎn)品占據(jù)一半，其中東京的產(chǎn)品又占1/2。將來，我們打算在各地的商店里，把本地產(chǎn)品的比重提升到50%以上。所以就是到當?shù)伢w驗風景啊建筑啊，同時也購物，希望給人帶來這種物質上的豐富的滿足感。至于當?shù)氐漠a(chǎn)品，既有長久以來一直存在的產(chǎn)品，也有在老產(chǎn)品基礎上開發(fā)的新產(chǎn)品。

Yi 所以，比起大量銷售的做法，更可能是小批量銷售的概念？

N 是的。在日本市場，比起“誰都擁有”，“帶有自己特色、定制化生產(chǎn)”的東西更加受到關注。自己制作產(chǎn)品的市場也漸漸培育起來了。而且慢慢地出現(xiàn)了一種生活方式，就是去某個地方短期居住，邊旅行邊學習當?shù)啬硞€制作技術，然后尋訪當?shù)氐暮檬挛铮詈笤僖黄饚Щ貋怼?h3> Yi 目前很多人都在考慮綜合業(yè)態(tài)的店鋪。D&DEPARTMENT也是如此，最初計劃的時候，好像是說一定和咖啡店一起開？

N 這家店，我是開車路過的時候偶然看到招租信息，最終決定租下。但這家店離電車站比較遠，對那些專門來拜訪的人，我就想，那至少要能拿出一杯咖啡來招待他們，而不是我們一開始就想要做飲食方面的生意。從結果上看，這也讓客人們在店里待得更久了?？梢院赛c咖啡吃點東西再逛逛店，整體花上個兩三小時。這就讓人們從家里出來的時候對店鋪就已經(jīng)有了這么個印象：可以悠閑度過時間的地方。

Yi 你喜歡“品牌化”嗎？

N 我很喜歡“品牌化”。我們做的本質上是一種“活動”，那么這種“活動”需要明確的定義說明。我們最早想把D&DEPARTMENT PROJECT當作品牌名，這個其實是有點公共性質的，可作為品牌，它有點太長了，所以我們就打算把它全面簡化為“D”。從愿景來說，它的含義就是，在“可以長久使用的好東西”這個理念之下，很多做法的集合。比起賺錢的品牌概念，它更像是一個將整個社會的產(chǎn)品制造保存下去，并維持一定平衡的功能性品牌。D&DEPARTMENT時期，我們介紹與銷售long life design理念的商品，但是還沒法自己制作。2020年開始以D為品牌的話，我們就要開始商品開發(fā)了，那就要組建包括建筑師、時裝設計師這類人員的團隊，去開發(fā)使用各地傳統(tǒng)技法、可以長久使用的產(chǎn)品。

Yi 你也一直很關心地域創(chuàng)新再生方面的事，在d47 PROJECT這個項目里，展覽與開店也都是沿著這個方向。你在這方面有什么經(jīng)驗嗎？

N 我們在各地開店有一個方針，就是不開直營店，一定是居住在當?shù)氐娜耍褂肈&DEPARTMENT的系統(tǒng)，想要開店銷售植根于當?shù)氐漠a(chǎn)品。所以我們采取的是連鎖授權的方式，但即便是授權，也一定是當?shù)厝俗约禾岢鱿胍鲞@件事，然后我們花兩年左右的時間，探討各種可行性。我們最早一間外地連鎖店鋪開在北海道，當時提出想法的是3個平面設計師，他們平時做的是本地的各種工作。剛剛也說到，我們一般是在全球、日本、本地的long life design產(chǎn)品上取一個平衡，但在北海道店，北海道本地的產(chǎn)品占據(jù)了一半。

Yi 說起與中國的關聯(lián)，你們在中國做了一個碧山項目。

N 中國也是有愿意做D&DEPARTMENT的人先提出了意愿。這個店鋪是和東京店一樣，也有一個咖啡店，但是會發(fā)掘碧山當?shù)鼐哂衛(wèi)ong life design理念的產(chǎn)品，放在店內銷售。當?shù)仉m然有l(wèi)ong life design這種類型的商品，但是并沒有形成“這個是‘long life design”的價值認知，而且也缺少“用過的東西可重復使用”的文化，比如說餐具什么的，這一點是我們也想去慢慢改變的意識。與我們合作的兩位老師也告訴我說，現(xiàn)在很多城市里的年輕人流行去這種山間小村悠享一兩天的時光—這也是D&DEPARTMENT在當?shù)芈涞氐那疤?，這些人和當?shù)厝艘粯?，都是目標族群?h3> Yi 你曾經(jīng)提過，出版《d design travel》的原因是它有與數(shù)碼性質對應的“模擬性質”。這個是什么意思？

N 我們其實越來越重視時間的重要性。這時候，在網(wǎng)上我們會有意識地尋找目標信息，不會去繞路。但如果是想找到更加龐大的信息，可能會選擇看書，或者去圖書館，這樣挺花時間，但是能夠與預期之外的信息相遇。讀書就是個花時間的事，所以時間和紙書這種媒體屬性很合拍，人們可以在小島上、度假勝地悠閑地閱讀。當你想要悠閑度假的時候，你不太會捧著電腦，而是會捧著一本書。當然我自己也在亞馬遜買東西，所以我覺得，這種“模擬性質”的讀書與網(wǎng)絡形態(tài)會并存。

Yi 后來為什么又出版了報紙形態(tài)的《d news》？

N 我們出版《d design travel》，和當?shù)刂g的關聯(lián)，其實只有采訪的那兩個月，一個地域的選題結束，我們又會去一個新地方?？晌覀冇窒氤掷m(xù)和當?shù)乇３致?lián)系，所以就通過《d news》的形式，去報道它們之后發(fā)生的新事情。2019年開始，我們會推出一個同名季刊，這個《d news》就是之后要發(fā)行的新雜志的練習版，報道我們曾經(jīng)選擇的那些報道對象“后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