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遙
每個小孩都有一個和現(xiàn)實生活毫不相干的夢想,比如我弟弟小肖兒時的愿望就是當(dāng)卡車司機(jī)。剛上幼兒園,老師問他叫什么,他告訴老師他叫肖車車,后來老師跟我媽說:“車車媽媽啊,車車這孩子今天表現(xiàn)還不錯……”我媽很困惑,車車是誰?卻又插不上嘴……
小時候,在臨近正月的某一天,我和小肖會在早上4點(diǎn)被拉起來吃飯、穿衣,更小的時候,這個過程還會伴隨著哭喊、拉扯、推搡、勸誡、警告和威逼利誘,然后我們一家四口提著大包小包去坐車。乘坐大巴顛簸兩個小時出山,從礦區(qū)到市區(qū),再用十幾個小時乘火車到另一個城市,那是我父母的家鄉(xiāng)。
據(jù)我的父母說,當(dāng)年他們大學(xué)畢業(yè),第一次從家鄉(xiāng)去礦區(qū)的路上,看到這彎彎曲曲、總也走不完的山路,他們當(dāng)中很多立志“建設(shè)三線”的熱血青年都絕望地哭了。有趣的是,十幾年后,我們一家遷回城市,十幾歲的我看到無遮無攔的關(guān)中平原,連一座山都看不到,也難過地哭了。
寒冬的凌晨,那一對將年幼的我們從床上一把揪起來的年輕父母太缺乏耐心。他們應(yīng)該告訴我們:“去坐車嘍!”我們肯定就不會賴床了,畢竟,車在廠礦生活中是很稀罕的事物。平時在廠區(qū),我們偶爾會見到一輛軍綠色的卡車,而大巴只有在一年一次回老家的時候才得以一見。想來在天蒙蒙亮,而我們睡意還沒有驅(qū)散的時候,那輛大巴緩緩而至,就像若干年后看到的動漫《龍貓》里的大巴一樣,這輛大巴和外面世界建立的某種聯(lián)系,會深深地吸引我們,足以驅(qū)散我們過早從溫暖的被窩里鉆出來的沮喪。
如今,在我居住的城市,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愿乘地鐵的——被裝在一個黑盒子里快速地從此地輸送到彼地——感覺自己就像一件貨物或商品。我寧愿乘公交車,路途長些更好,如果在夜晚就完美了,窗外熟悉的場景在暮色下變得面目全非,在這樣的旅途中總是會生發(fā)出片刻幻覺:好像這輛車能夠永不停歇地走下去,而眼前的景物變幻離奇、撲面而來……就像穿越到一個全新的時空。
我的朋友小咪也有這個愛好。她跟戀人幽會的時候,會跟家人說“出去散步了”。她沒有說謊,只是他們不會在家附近活動,他們會隨便乘上一輛公交車,車窗外樓房漸低、樓群漸稀,漸漸現(xiàn)出了村莊、田野。他們下車,沿著田野一直走啊走,直到走不動,再乘晚班車回城。
捷克作家伊凡·克里瑪是這樣解釋人為何會喜歡車這種事物的——因為“在車上,每個人可以遠(yuǎn)離自己每天要扮演的角色,往方向盤后面一坐,便不再是一名會計或者一名無成就、無意義的市民,而成了一名駕駛者,能實現(xiàn)他沒有實現(xiàn)的愿望和對自己的想象,由一個每天在馬戲團(tuán)演出中重復(fù)出場的小丑變成了斗士、帝王或者勝利者;他不再是因自己千篇一律的行為而被迫變成的一個重復(fù)繞圈子的傻子,而是在大道上飛馳、奔向未知的、心懷愿望和幻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