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有回老家過年了,今年春節(jié)全家一起回了趟老家。老家村里的變化不能用“變遷”來形容,而是需要用“創(chuàng)造”來表達!好象是拔地而起了一個“美麗新鄉(xiāng)村”。這幾年村里蓋的房子一家比一家大,一家比一家漂亮,我只能不停地用“感嘆”來感概了!而且,更多的是一種“與時不俱進”的失落和“欣欣向榮”的暈眩。
我的老家是在贛鄱大地,長江邊上,古老的村落,古老的習(xí)俗,古樸的民風(fēng)。全村都一個姓氏,自明朝中期就流傳沿襲一種古雅而樸實的“拜年”習(xí)俗,大年初一清早,全族男丁齊聚祠堂門前,每家都要帶一包家中最大的鞭炮,然后一起鞭炮“齊”鳴。這時,帶的鞭炮大小很有講究,殷實的人家大多都是“夾”著鞭炮而來,讓村里其他族人知道自己拿來的鞭炮大小,那些小戶人家或比較拮據(jù)的人家都是將鞭炮放在衣兜里,可能是鞭炮小而不愿展示給族人。但真正的“大佬”級前輩即便是帶來一掛半尺的鞭炮他也是大搖大擺地拎在手上晃來晃去,以顯示自己的鞭炮的分量。燃放的時候也是很有規(guī)矩,只能是當(dāng)年“管年頭”人先放,其他族人才可紛紛點燃自己的鞭炮扔到那煙花四濺的炮花堆中,在鞭炮即將燃盡的時候,一定會出現(xiàn)一個拿著本年度最大鞭炮的族人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展自己鞭炮的大小,如果這時有幾個小孩驚呼一聲“哇,好長呀!”,那這一聲驚嘆會成為這個族人這一年的驕傲。我小的時候每年初一到祠堂拜完年之后就奔向家中告訴母親“今年誰誰家放的鞭炮最大”,母親這時特慈愛地哄著我“明年咱們家去放最大的!”我在這期待中盼望了多少年也沒“顯擺”過最大的鞭炮。后來,農(nóng)村改革開放,富裕了,這鞭炮越放越大,越放越多,最后發(fā)展到比煙花的大小了。我外出工作之后就很少看到這些“壯觀”的場面了,聽弟弟說這些年鞭炮放得少多了,可能環(huán)保政策“城鄉(xiāng)一體化”后也就不許放了。這初一拜年放完鞭炮之后所有族人都要跪在祠堂中央向“天地君親師”的牌位叩首三拜,這一拜即是對祖宗的承諾,也是對天地的感恩,更是對未來祈福!拜完祖宗,方可向各位族長前輩揖手作拜,“拜年啦!”,于是,村里村頭家家戶戶洋溢著拜年聲,熱鬧非凡,年味十足。
今年我還想體味一下這少年時的“拜年景象”。大年三十晚我沒有看完央視春晚就早早上床睡了,因為初一一大早就要去祠堂拜年。
記得小時候每年初一清早大概也就四五點的樣子,這個時候是零晨最靜寂的時刻,一聲悠揚而喜慶的吆喝從村頭響起,“拜——年——了——”,這是村里每年“管年頭”的人第一個起床,第一聲在村里召喚男性老少起床去祠堂給祖宗拜年的號令,拜!年!了!呼聲從村東到村西,三個來回就表示“管年頭”的人家家戶戶都招呼到了,這時就看誰家對祖宗的信仰更虔誠誰家就第一個來到祠堂。我小的時候很“怕”這起早。好象兒時江南農(nóng)村正月里特別寒冷,真的是刺骨的涼氣,潮濕的空中夾雜著刮皮的小刀,刮著身上的皮骨;再加上頭天晚上是大年夜,一般都會玩到十二點之后才睡,濃濃的睡意,寒風(fēng)習(xí)習(xí)的室內(nèi),被窩里真是個溫暖的天堂,起床是需要足夠的勇氣和使命般的決心!這時母親也會催我和哥哥們快點起床,而一般我們兄弟都要在聽到屋外第三遍喊“拜年了!”聲到自家窗前才會沖出被窩。隨著那聲悠揚而富有召喚力的“拜年”聲,小時候的我真正感受到這“年”的莊嚴,這“年”溫暖的味道,這“年”團圓的喜慶,這“年”的憧憬和遐想!那時的我努力珍惜“拜年”的每一分每一秒,希望它象是電影中的“慢鏡頭”緩慢流淌。的確,因為過年暫時滿足了幼小的我“身”和“口”的享受,有新衣服穿,有肉吃!這些都是少年之前的我對過年的最高物質(zhì)追求;還有那過年才能見到的鞭炮!放鞭炮可以說是我兒時精神世界的最崇高的品味,因為它的聲光色的互動打開了兒時閉塞思維世界的天地,每每的一陣“噼噼啪啪”的震動讓我幼小的身體獲得了無窮的能量,好象與天地共舞,與山河同在;而那閃光的煙花五顏六色如夢幻中的泡影使我身心飄揚,讓幼小的我感知到除了新衣和肉香之外的另一種更強烈的需求。也許那時的我隱約中被世界的“聲光色”所激發(fā),得到一點少年靈魂精神的慰藉。以至于我對鞭炮的向往到了無以復(fù)加的“瘋狂”。記得小時候我家隔壁住著本房堂叔公,他家比較殷實,有一年臘月二十七八的樣子,我跟堂叔公的兩個外孫在他家捉迷藏,“躲”到他家灶屋的灶臺底下時發(fā)現(xiàn)了好幾包鞭炮(怕鞭炮反潮,放在灶臺邊烘),應(yīng)該是為過年準備的,這下我有一種象“阿里巴巴發(fā)現(xiàn)金元寶”似的興奮,隨手就拿了一包放在口袋里,準備正月里去向小伙伴們“炫耀”。大年三十這天堂叔公家發(fā)現(xiàn)自家放在灶臺底下的鞭炮少了一包就到處找,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后來,我那個特別強勢的堂叔婆就開始“罵街”,我開始緊張了,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不知如何是好!躲在房間不敢出來,聽母親在家嘟囔,好象堂叔婆是在懷疑我們家“偷”了她家的鞭炮,母親很委屈的樣子。那時我也就七八歲的樣子,我不知哪來的力量,拿出那包鞭炮給母親,“是我拿的!”母親接過我遞過去的鞭炮半晌沒吭聲,那眼神里充滿了失望和羞愧。母親牽著我到堂叔公家去把鞭炮親手還給了堂叔婆,當(dāng)著她的面狠狠地打了一下我的小手。那年春節(jié)我是在無比羞愧和沮喪中度過的,以至于后來一看到鞭炮就莫名地產(chǎn)生一種“羞愧”感,而這種“羞愧”伴隨了我將近半個世紀!這兩年隨著國家環(huán)保政策的深化,鞭炮不僅在城里成了違禁品在農(nóng)村也逐漸在消減,這讓我的“羞愧”感也在慢慢“弱化”,有一種快要消失的趨勢!
鞭炮和拜年聲在我兒時的記憶中是如此的刻骨銘心,我沒有理由忘記,隨著年齡的增大需要有一個“扇情”的通道,讓自己活的自在些,舒坦些!
也許當(dāng)下中國式過“年”大軍從城里奔向鄉(xiāng)村是為了那份自在與舒坦?
清早的被窩依然那么讓睡者留戀,雖然現(xiàn)在的江南正月遠遠沒有我兒時那么寒冷,但室內(nèi)還是讓我感覺陰冷和不爽,也許是這二三十年在北方生活習(xí)慣了吧。我躺在被窩里等待窗外的拜年聲響起,我一次次看手表,從零晨四點到五點再到六點,弟弟家的窗戶沒有響起兒時記憶中的“拜——年——啦”的長長招呼聲,也沒有人敲門喊叫,更沒有聽到鞭炮齊鳴的巨響;我有些納悶,大概快到七點了,外面麻麻亮,我再也躺不下去了,起床穿衣獨自一人來到祠堂,祠堂大門前很安靜,一個人也沒有,我記憶中的滿屋滿堂的大老少爺們,互相作揖拜年寒喧嗑瓜子的景象沒有看見,只有少許的一些鞭炮屑,祠堂內(nèi)神龕下的三柱香還在了了燃燒著,我失落地祠堂里轉(zhuǎn)了一圈回去了。
回到弟弟家我有點失落地對弟弟說:“怎么管年頭的人也不來喊拜年了?”弟弟對我說:“現(xiàn)在不喊了!都有微信,建了個微信拜年群,管年頭的人在群里發(fā)通知族人幾點幾分到祠堂就算齊了。你這么多年沒有回家過年,也就不在這個微信群里,怪我沒有跟管年頭的人說一聲?!钡艿芙又f:“現(xiàn)在拜年也不象從前了,放鞭炮的人也少了很多。可能是大家的環(huán)保意識提高了!更不比誰家的鞭炮大了。”
聽完弟弟的話我若有所失,忽然想起那句話“時代拋棄你時,連句再見也不會跟你說”!難道我被時代拋棄了?還是被村里人拋棄了?亦或是被那濃濃的年味“拋棄”了!許多老的東西會慢慢消失,再去找尋勢必會讓我們陷入一種“尋根溯源”的情懷中,很多時候我們都打著“挖掘”的旗號,去為“文化”搖旗吶喊,殊不知自己早己被那“過去的東西”所羈絆和束縛!文化的傳承不僅僅是停留在“呈現(xiàn)”上,更重要的是應(yīng)將“文化”賦予這個時代應(yīng)有的內(nèi)涵!
(作者單位:北京未醫(yī)堂健康科技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