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風
我要為《家鄉(xiāng)書》欄目組稿,決定在此吆喝。為何取這么個題目?就是在閻連科的文章中看見了,覺得和這個欄目的情緒氣氛很搭。
閻連科在《被我走丟了的家》中說:“徘徊在村落和遠途的來回間,是上天給我安排好的行程和反復,如同公共汽車總是在一條線路上往復一模樣?!边@里“往復”就是在固定的行程中來來往往的意思,我卻想起多年前一些學歷史的老師同學創(chuàng)辦了一個討論中國史的網(wǎng)站叫“往復”。他們說,這個詞來源于周易:“無平不陂,無往不復?!敝袊糯膫ゴ髮W者解釋說:“是初始平者,必將有險陂也,初始往者,必將有反復也,無有平而不陂,無有往而不復者?!边M一步說,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必憂愁,不必恐懼。閻老師在文章中說他和“家鄉(xiāng)”之間有一堵隱墻,并為此身心俱疲,而我們還是可以體會到在這種疲憊之后隱藏的信任。如同體會”往復”這個詞的深刻含義。
因為方方的緣故,我們編輯部的同事每年都會參加華科大中國當代寫作研究中心舉辦的“春秋講學”活動。2018秋講的駐校嘉賓之一是閻連科。是年十月,閻老師到漢參會,我當然希望經(jīng)我的手發(fā)發(fā)閻老師的稿子,這是一個編輯的虛榮心或者叫上進心。我很想看到他的原稿,沒發(fā)表過的、經(jīng)過討論和修改的原稿,便自告奮勇去接機,想混個臉熟,尋思提要求的時候老師不好拒絕。不是所有的名作家都這么好心,好在閻老師真的是好心之人,他不好意思拒絕我這個接機的人,用他自己的話說,不能辜負大家對他的好。這個大家,指很多人,特別是武漢的讀者,那些擠滿了教室的武漢的大學生,我們可以把這篇作品當作他對讀者的回報。
這是《家鄉(xiāng)書》欄目第一篇特約稿。
2012年方方來《長江文藝》當社長兼主編,要求刊物務必面目一新,并且要求欄目一旦確定就要有相當長時間的穩(wěn)定性,如果改來改去,或者說有必要改來改去的話,說明這個欄目沒有生命力,不好。小說、散文、詩歌和文學評論四大板塊是一本傳統(tǒng)的純文學刊物的標配,我們當時討論來討論去,就是把這幾個板塊如何做好。一本雜志的好的標準當然就是主編的基本水準。別的今天不談,我只說散文。過去的散文沒有細分,除了特定的征文欄目和所謂的報告文學之外,這個文體就是一個大筐,什么非虛構的作品都往里裝,基本上門檻最低,最惡俗的是某種游記和收費的文章。我們當時決心徹底改變這種情形。散文只有兩個欄目,一個是主題泛一點的《筆記本》,這個真是相當?shù)姆?一個是特別有指向的《家鄉(xiāng)書》。
當時方方提到了舒飛廉的《草木一集》,贊不絕口。我想起多年以前,當劉亮程的《一個人的村莊》出來的時候,方方也是贊不絕口。當時我們還在編《今日名流》雜志,叫我聯(lián)系過劉亮程,是想做專訪還是干啥,總之是啥也沒干成。大概是幾年前,劉亮程來武漢,方方請他吃飯,我也在座,我怎么也想不起來為什么我沒有做成專訪。現(xiàn)在的劉亮程不再談一個人的村莊,談他是大盤雞的創(chuàng)始人,我有點不相信,但又不敢完全不信,因為我愿意相信一個寫過《一個人的村莊》的人。我們都大愛這種文字,而且堅信讀者很也愛,特特整了這么個欄目。
真的是有點難辦。這種文章,容易下手,極不容易寫好,大作家,一下手,又是大塊頭。我記得張煒老師給的《萊山之夜》,當然好,可是,七八萬字,一個小長篇的分量,一發(fā),版面就亂套了。我們想了又想,做頭條發(fā)了,這可能是前無后無的事了。所以我們編輯也不太敢專門約稿。有好的就發(fā),沒好的就算了,一年也就是零零星星的幾篇。而省作協(xié)卻出了一套“家鄉(xiāng)書”叢書。2014年籌備,2017年出版,“蔡家園的松塆、鄭新能的地坪河、呂永超的西塞山、鄭保純的金神廟、朱朝敏的百里洲、周鎮(zhèn)明的周莊、周凌云的樂平里、張永久的宜昌、譚巖的遠安、郭嘯文的潛江”,這么多人都出家鄉(xiāng)書了,我們的欄目卻沒多大波瀾。
年底大家討論2019年的新欄目時,我主張把這個欄目固定下來,因為我在2018年居然發(fā)了兩篇謝倫的稿子——該打板子!我們雜志有一項嚴格執(zhí)行的規(guī)定是無論作家名氣大小,每年只發(fā)一篇稿子,我不小心違規(guī)了。一個放在《筆記本》,一個放在《家鄉(xiāng)書》,其實都可以放《家鄉(xiāng)書》欄目的,我覺得寫得很不錯,我喜歡。這個喜歡,有基本的標準在,也有個人愛好,我有時候有點放縱自己的偏愛。這時候,舒飛廉寫的《野花六種》也寄給我了,這個寫家鄉(xiāng)植物的文章從起意到寫成差不多有半年時間,鄭老師用了功!寫得又文雅又明媚。好文字有治愈功能。我看著就愛。免不了向編輯部一再推薦。有這樣的文章墊底,還怕欄目不好?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于是第一期發(fā)了李修文的《白楊樹下》,讀李修文的作品,竟有一種“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的感覺,他說:心甘情愿活成一場笑話并在這笑話中奔走,如此甚好。這樣絕決,讓人佩服得緊。第二期有了閻連科的《被我走丟了的家》。三年來經(jīng)歷了接二連三的肝腸寸斷的永別之后,讓我感到安慰的是這一句話:“如同相信一間房子最后會繁衍成一片村莊般,我相信樹會結果子,果子會腐爛、死亡或生成新果樹?!?/p>
啰嗦這么多,其實就是想請作者給我們的《家鄉(xiāng)書》欄目寫稿。我的目標是,有一天,我們能出一本《長江文藝》的家鄉(xiāng)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