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那君
一直都不屑桃花??傆X得它過于艷麗,一開便開到泛濫,艷到荼靡,那卯足了勁一浪又一浪的熱情里分明有刻意討好,還兼有色情誘惑之嫌。所以,當古琴友在微信上邀約去高陽嶺看桃花的時候,內(nèi)心里我并不怎么熱衷。心想,時至暮春,綠陰冉冉遍天涯,真的沒必要為“千朵濃芳綺樹斜,一枝枝綴亂云霞”俗艷的桃花車馬勞頓的。
“抓緊來。要不,過兩天雨來了,花就得走了……”
雨來了,花就得走了。過后,我一再回想,應(yīng)該是這話讓我起了惻隱之心,之后莫名應(yīng)允,便有了這趟禪意的修行,也才讓我覺悟原先對桃花的態(tài)度,錯的不在桃花,而是緣于我一顆偏執(zhí)的心。就如春秋時期因“桃花夫人”所引起的蔡國與息國之間的戰(zhàn)爭,錯的哪是息媯那艷如桃花的美……一入桃園,頗覺意外的是,桃花并沒有如我臆測中那樣開得泛濫。纖俏的枝椏上,只留稀稀疏疏的艷影,姿態(tài)倒也綽約,氣色甚是粉潤,像是剛坐完月子的少婦,紅潤而又心滿意足。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枝上好多花朵已豎立不住了,一瓣兒一瓣兒地往下落,或是飄飛,或是擴散,有的花朵連一小片的花瓣兒也不見了,只剩花托襯著花蕊。唉,也許來得真的有些遲了,畢竟已是晚春,是桃花該走的時候了。想到這,我的心莫名地疼了,感嘆生命從絢爛到潰敗短得只在一個瞬間。
為花心疼已不是第一次了。其實,雨來了花就得走了,這份淺淺的疼痛最初是櫻花留給我的。那是在初春之際,就在單位的后山上,一株山櫻花團團錦簇,開得極其熱烈與絢爛。但幾天之后,陣風吹過,櫻花紛落如雪花,一夜之間便埋香泥澤,引得我心生凄楚,好幾日回不過神來。記得也曾為院里一池枯荷心生黯然過,還有臘月里如火如荼的紅梅,冰寒雨霧里搖曳生姿的辛夷……可我怎么也沒料到,竟然會對一向不屑的桃花心生疼惜。
“上次我來,剛好遇見果農(nóng)在疏花,那落滿了一地的繽紛讓我心疼了好幾個晚上?!庇质且粋€為落花神傷的人,是執(zhí)相機為桃花定格的古琴友?!疤覙涞膲勖芏?,最多長到二十年,人們就會砍掉它。而比起桃樹,桃花更算得上薄命了?!?/p>
“說真的,我并不喜歡桃花?!蔽野巡幌矚g的緣由漫不經(jīng)心地說了,“桃花太過熱烈了?!?/p>
“不,恰相反,我就喜歡桃花這股不管不顧開得熱辣的勁。”身著長袍頭戴花巾的古琴友回頭一笑,說,“做自己想做的事是對生命最大的尊重,不是嗎?再者,桃花沒錯,歇盡全力綻放本來就是一朵花的使命?!?/p>
“可它的顏色也嫌曖昧了?!蔽覉?zhí)拗地嘟噥道。
“綠是生命的存在,紅難道不可說是生命的歡悅?”古琴友驚呼道,“就如彈琴和種菜其實是一碼子的事,都是一門生活藝術(shù),而非彈琴就雅種菜就俗。要知道,內(nèi)心的繁華與荒蕪全在自己。不要被世俗的定義給框住了,桃花的醍目就在于她從不遮遮掩掩!”
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忽然有些羨慕那些在風中把哀傷舞成繁華的落櫻,有些嫉妒枯荷靈魂里那份不愿輕易放棄的孤傲,還有無論處何種逆境都不喪失生命力量的紅梅與辛夷。當然,還有眼前極具表現(xiàn)自我崇拜、充滿自我標榜氣勢的桃花,它那騰空出世的熱烈,它那帶著生命紅的純粹與本真,此刻在我的眼里早已掩映了整個春天的繁華……是的,花開花謝,結(jié)局也許圓滿也許遺憾。但是,至少它們經(jīng)歷了那些渴盼已久的繁華,在該盛開的時候傾力綻放,在該落幕的時候壯烈凋零在所不辭。也正因它們始終堅持內(nèi)心的信仰,不被世俗的評價與目光所限制,才會在喧囂紛繁的紅塵里搖曳出自己獨有的模樣。我想,這就是生命最樸實的意義——活得自在。
“人則武士,花則桃花”。踽踽壟上,不知怎的,我的耳畔響起了稚嫩的吆喝聲。那是一篇小說,是作者阿城讓賣桃花的寶兒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