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樹儉,陳學(xué)軍
隋開皇九年(589),“改南譙州為滁州”[1]6,歷經(jīng)廢興,唐肅宗乾元元年(758),又“復(fù)滁州,領(lǐng)清流、全椒、永陽三縣?!盵1]7然而,由于滁州遠離政治中心,地偏事簡,來此主官的大家名流甚少。唐代宗大歷六年(771)李幼卿以唐太子庶子任滁州刺史,他與好友李陽冰(當(dāng)涂令)、獨孤及(舒州刺史)等人的往來酬作,為偏遠的滁州增添了不少文化氣象。李幼卿在滁州期間,還幫助僧人法琛在瑯琊山上疏泉建寺,并將新建的寺院命名為“寶應(yīng)寺”,也就是今天的瑯琊寺?!俺拢罟哦忻?,瑯琊、龍蟠、龍興?!盵2]如今,瑯琊寺香火繚繞、人流不絕。
瑯琊寺的興建,與中國宗教文化發(fā)展有著密切聯(lián)系。上古的華夏民族是景仰“天”的,鄭玄認為“上帝者,天之別名也?!盵3]1163上帝派嫡子來人間統(tǒng)治民眾,被尊之為天子?!疤旖瞪聒B,降而生商?!盵4]說明商承載著“天”的使命。湯在伐桀滅夏時作《湯誓》:“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盵5]意思是替“天”行道。周更加直接,自封天子,與“天”是一家人?!疤臁彪m然是高高在上的膜拜對象,但真正掌管天下的卻是天子,皇帝(王)把人、神權(quán)利共集于一身,既是管理者,又是最高的祭祀者。至高無上的皇帝(王)之下,中國古代出現(xiàn)了“重世俗輕宗教”“宗教形態(tài)并不發(fā)達”的情況,并不奇怪。[6]284直到漢代,張陵在西蜀鶴鳴山創(chuàng)立了道教(五斗米教),并在民間傳播的同時,逐漸被統(tǒng)治者接受,經(jīng)魏晉發(fā)展成完整意義上的本土宗教。
瑯琊寺的主體是佛教。佛教遠在漢代就傳入中國,南北朝時期進入獨立發(fā)展階段。唐朝建立之初,統(tǒng)治者忙于軍事斗爭,武德九年(626),高祖“四月辛巳,廢浮屠、老子法?!盵7],兩個月之后,李世民發(fā)動了玄武門之變,“乃縱禁苑所養(yǎng)鷹犬,并停諸方所進珍異,政尚簡肅,天下大悅。”[8]21緊接著就又恢復(fù)了佛、道等宗教活動。高宗之時,永徽二年(651),廢玉華宮改為佛寺,乾封元年(666),“次亳州。幸老君廟,追號曰太上玄元皇帝,創(chuàng)造祠堂;其廟置令、丞各一員?!盵8]61佛、道二教均得到最高統(tǒng)治者尊崇。至武曌,她是被高宗從感業(yè)寺召入宮中的,高宗對她寵幸有加,并將她立為“天后”,武曌成為高宗崩后唐朝的實際當(dāng)權(quán)者,為美化自己登基造勢,偽造瑞石,銘“圣母臨人永昌帝業(yè)”文于其上,公元690年9月9日,武曌登基稱帝,改元為天授,第二年即“令釋教在道法之上,僧尼處道士女冠之前。”[8]81她執(zhí)政的近二十年,廣建寺院,對唐代佛教興盛影響極大。至玄宗皇帝,崇尚道家。而代宗則傾向于佛,《舊唐書》有聽經(jīng)于資圣寺的記載,為佛教傳播推波助瀾。李幼卿是代宗大歷六年(771)來刺滁州,在皇帝親佛背景之下,助力修建瑯琊寺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而這個時期修建寺院的,也不是李幼卿一人,“截止唐武宗時,全國大中型寺院近5000所,小寺廟4萬所,僧尼近30萬人,擁有15萬寺院奴隸。寺院經(jīng)濟迅速膨脹,竟達到‘十分天下之財,而佛有七八’的程度。”[6]307可見,唐代佛教已經(jīng)走向鼎盛階段。
宗教的相融、合流,正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包容性的體現(xiàn),“在漢代,佛教在宗教觀念上依附道術(shù),在政治觀念上迎合儒學(xué);在魏晉時,佛教則著重依附玄學(xué),由此而擴大傳播?!盵9]佛教在傳播中與中國本土宗教文化相融合,寺廟合一的瑯琊寺就是很好的典范。
在佛教進入之前,瑯琊山上已有宗教活動,傳說玄武帝君曾途經(jīng)此地,因此有人曾經(jīng)在“二賢堂”后面山坡上,建造過玄帝行宮,不過早已毀壞,現(xiàn)有的行宮是1983年政府重建的。[10]1129瑯琊寺建筑群中,現(xiàn)存最早的是無梁殿,據(jù)民國時期資料顯示,為東晉瑯琊王司馬睿駐蹕于此所建,真?zhèn)维F(xiàn)在還難以考訂。無梁殿又稱玉皇殿,原先里面有一尊玉皇大帝銅像,有八尺之高,屬于較早些年被祭祀于瑯琊山的神明。玉皇殿座北向南,地理位置極高,登臨時須經(jīng)過頭天門、二天門、三天門,與玉皇殿遙遙相望的是對面峰頂上的南天門,這其中一定蘊含著某些宗教文化含義,多數(shù)人認為是道教場所,但由于缺少足夠的資料,一時還難以斷定,不過,把它們當(dāng)作宗教文化的產(chǎn)物,應(yīng)當(dāng)是可以肯定的。
唐代之前,從瑯琊山東峰石罅中涌出的一泓清泉,聚匯成一道緩緩而行的溪流,繞過玉皇殿的山腳向外瀉出,李幼卿來此助建瑯琊寺,“因鑿石引泉,釃其流以為溪?!盵10]148并將溪命名為瑯琊溪,泉稱之為庶子泉。李幼卿與法琛溯溪建造了若干房舍,可能形成了瑯琊寺最早的雛形?!皩殤?yīng)寺”,據(jù)說是唐代宗御賜之名,其實,中國的“寶應(yīng)寺”還真的不少,這可能與唐代宗登基第一個年號有關(guān)。唐代宗并非肅宗張皇后親生,肅宗崩,代宗逃過張皇后與越王係的謀害后,成功登上帝位,因楚州獻有13件定國之寶,而楚王是代宗原有的封號,以此建元,將年號定為“寶應(yīng)”,有順天承運之意,可想而知,各地取此名,無非是投皇帝喜好而已。
也許是托皇帝之洪福,寶應(yīng)寺建成后發(fā)展很快,時隔200多年后的歐陽修知滁時,曾造訪瑯琊寺,尋覓泉溪相連的佳景,然而溪水“今為山僧填為平地 ,起屋于其上?!盵11]不得不悵悵而返。這就印證了佛教得到了較好的發(fā)展,瑯琊寺的規(guī)模擴張,到了需要填溪建房的地步?,樼鹣搭^雖然遭到掩埋,庶子泉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口水井的樣子,當(dāng)然會讓人感到無比的遺憾,但是,只有這樣,玉皇殿等文物方才能夠得以保存,這也是兩權(quán)相害取其輕了?,樼鹚路鸾屉m然振興,但始終沒有拆除、廢棄原先的玉皇殿,不能不說,瑯琊寺(廟)具有很強的包容性,李幼卿也沒有利用職權(quán),建寺滅廟,也折射出以李幼卿為代表的唐代士大夫的開明、兼容。
瑯琊寺在后周顯德年間即遭到毀壞,幾經(jīng)興廢,1984年被正式稱作“瑯琊寺”。瑯琊寺不僅是宗教場所,而且也是滁州地域文化的一張名片,其文化意義非同一般。
揭示瑯琊寺的文化蘊含,不能單從寶應(yīng)寺(唐)→開化禪寺(宋)→開化律寺(清)→瑯琊寺(當(dāng)代)這一條線索中追尋,也不能僅僅站在佛家的立場上,去追究普渡眾生、清規(guī)戒律,而是要以傳承中華優(yōu)秀文化的視野來感悟,中國文化兼容并包,是瑯琊寺宗教文化中最具有代表性的特征?,樼鹚?廟)中,外來的釋迦牟尼和中國本土的玉皇大帝共同存在,兩者教義并非完全相同,卻共享奉祀,所秉承的正是中國“和而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而在瑯琊寺(廟)興廢和歷代高僧堅忍不拔再建之中,也展現(xiàn)出中華民族自強不息、迎難而上的精神和氣概。瑯琊寺(廟)還為滁州留存了大量的珍貴人文遺產(chǎn),因為有了瑯琊寺,才會有李幼卿、柳遂、皇甫曾、趙元陽等人的摩崖石刻,才會有獨孤及的《瑯琊溪述》、李陽冰的《庶子泉銘》、顧況、韋應(yīng)物的詩歌,才會有宋代以來的大量人文活動和文化遺存。
真正能夠悟徹佛家的“四諦”“十二因緣”“三法印”的人并不多,但佛學(xué)中的哲學(xué)思想,對人心理的影響還是不可小覷的。人在修煉中尋找真諦,獲得心靈慰籍,常常為中國古代士大夫所用;佛教中因果報應(yīng)、勸善懲惡的社會功用也為民眾所廣泛接受,并得到歷代統(tǒng)治者的認同;即使是現(xiàn)在,雖然科學(xué)知識早已普及,但仍然不乏去瑯琊寺進香還愿的人。滿足精神的需求,獲得心理平衡,這是文化研究深層面的課題,瑯琊寺在人們?nèi)粘;顒又校€是起到一些心理的依托作用,不過,如何發(fā)揮其進步、積極作用,還有待于有識人士去進一步研究。
瑯琊寺景區(qū)約有近百處景點和古跡遺址,供奉釋迦牟尼佛的大雄寶殿與奉祀玉皇大帝的無梁殿,都建造于連綿的山坡之上,兩個富有特色的古建筑,構(gòu)成景區(qū)的西、北兩邊,使得瑯琊寺景區(qū)美不勝收。被鑲刻豐樂亭亭壁的明代尹夢璧作的“滁州十二景” ,“瑯琊古剎”就是之中一景,其詩:“南譙幽爽地,東晉翠華臨。寺隱云中路,鐘傳嶺外音。僧廬花作供,客座鳥同吟。偏引閑司馬,齋心入慧林。”[10]266這種自然與人相通共融的體驗,讓來到滁州的游客們,幾乎沒有不抽出時間到瑯琊寺暢游一番的。
“古歷正月初九,宗教傳說是玉皇大帝的誕辰之日。多少年以來,每逢此日,眾多的香客信士來到寺院燒香拜佛,無論陰晴雨雪,人們不計路遙,奔赴寺院進香結(jié)緣,祈禱平安。”[10]297正月初六伊始至初十,瑯琊山廟會上人海如潮,人群從四面八方摩肩接踵而來,并非全部都是信男信女,更多的是趕會的人們,各路商家此時也云集道路兩側(cè),各類廣告牌子琳瑯滿目,各種小吃匯聚成市,真是熱鬧非凡。“瑯琊山廟會”已經(jīng)成為經(jīng)久不衰的民俗盛節(jié)。
瑯琊山是以瑯琊命名?,樼鹗巧瞎胖?,“自古而有之”,[3]1169被皇帝(王)祭祀的,有確切記載的是秦始皇在位三年,他在封禪于泰山之后,又到渤海間的一座小山上,祠祀瑯琊神,瑯琊臺因此而得名。歷代以瑯琊為名封王的竟有許多。然而,光陰荏苒,蒼海桑田,瑯琊神的眷顧、駐足,讓江陰淮陽、林深壑美的“摩陀嶺”,散放出不一樣的光芒,被冠以瑯琊之神名,譽為“蓬萊之后無別山”。瑯琊寺就是鑲嵌在其上的一顆璀璨的寶石,既是美不勝收的宗教勝地,也是中國思想文化包容特征的代表之一,可深挖、可探究的東西還非常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