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豪
(安徽大學 哲學系,安徽 合肥 230039)
王艮作為泰州學派開創(chuàng)者,其“身尊”思想對于構建尊重個體生命、協(xié)調人際關系以及建設和諧社會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亦是幫助個體解除人生迷惑、領悟生命真諦以及追求生命價值的理論武器,具有極強的現(xiàn)實意義。
“身與道”的探討是揭示世界本原的歸屬問題。不同于程、朱以理為世界的本原,陸、王以心為世界本體,王艮在繼承陽明心學的基礎上,提出以“身”為本,更加側重于人身以及人的物質存在?!吧怼笔翘斓厝f物之本,“身”亦是整個世界的本原。他說:“是故身也者,天地萬物之本也;天地萬物,末也?!盵1]在王艮看來,身是人的物質生命存在形式,只有存身,才能立天下之本,身之不存,本也無存。王艮將“身”提升至本體論的高度,形成自己的安身哲學。
家、國、天下以“身”為本體,即“身”是人類社會之本。從人與客觀世界關系來看,人是天下萬物之本,從人與家、國、天下關系角度來審視,人亦是國家之本。當然,這里的“人”與王艮所用的“身”是同一概念。他說:“吾身是個矩,天下國家是個方,矩則知方之不正,由矩之不正也,是以只去正矩,卻不在方上求。矩正則方正矣。方正則成格矣。”[1]即個人就如同矩,天下國家如同方,如果天下國家沒有得到有效的治理,那就是因為“身”不正。所以王艮認為統(tǒng)治者要治國平天下就要修身正己,只有正己才能正物,正己不僅是個體之事,亦關乎到天下國家萬物之事。當對“作為末”的天地萬物和諧與否進行考究時,主要看作為“身”的這個本體該怎樣發(fā)生作用。而當我們想要扭轉作為“末”的萬物“不和諧”態(tài)勢,也應該著重關注歸正“身”這個“本”。所以王艮將規(guī)范天下國家之“方”的“矩”歸為“吾身”,重點探究治理國家中“正己”的決定性作用。
王艮的身本思想在主客關系方面強調人在萬事萬物中起主導作用,不為自然與社會奴役,而要充當自然與社會的主人。因此從主體意識這一角度考察“身本”可以發(fā)現(xiàn),對于作為本體的“身”在世界中的主體地位得到王艮著重關注。雖然王艮重點強調“身”的作用,但與此同時亦沒有忽視“心”之輔助效用。王艮之“心”是一種精神存在,既附屬其“身”卻又對身起到統(tǒng)帥作用。他認為個人主體意識的增強是身本的核心問題,提及身本,就必須提高個人的主體地位,尤其需要充分發(fā)揮人的主觀能動性與創(chuàng)造性?!爸奚硎翘煜聡抑荆瑒t以天地萬物依于己,不依己依于天地萬物?!盵1]在這里王艮強調天地萬物依附于人,而人不依附于天地萬物,沒有個人,就沒有社會活動。他意識到“身”在天下國家的標桿意義和處世智慧,一方面提高了人的主體意識,另一方面要求治世者要正己自律,帶頭提倡封建倫理道德,維護封建統(tǒng)治。
生命對每個人來說只有一次,我們必須對其保持極高的尊重,這是人類社會最基本亦是最普遍的原則。人類必須要尊重敬畏生命,必須把人當作目的,我們必須為人身,不為物役。當然,對生命的尊重不代表堅持利己主義、自私自利,在大是大非面前,為人民、國家犧牲自己的生命和肉體也是另一種對生命的尊重。王艮以身為本,天下國家為末,給“身”的意蘊一種新的哲學思考。
王艮的“淮南格物”即安身保身說主要包括兩方面內容,一方面是以身為家、國、天下之本,天地萬物為末,另一方面格物目的是要認識事物之根本,立本方能安身,由此齊家、治國、平天下,因此要求人人學會安身立本?!鞍采砹⒈尽币脖环Q為“尊身立本”,這是王艮在“格物論”基礎上擴展而來的,這里的身是指有血有肉的個體感性生命,安身即是立天下之本,個人生命得到保全,個人的道德修養(yǎng)也就得到完善,那么天下也隨之太平。
為了凸顯“身”之重要,王艮將“尊道”與“尊身”等同,以為“尊道”即“尊身”,“尊身”即“尊道”。他說:“身與道原是一件,至尊者此道,至尊者此身。尊身不尊道,不謂之尊身尊道不尊身,不謂之尊道。須道尊身尊,才是‘至善’。故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夭灰缘姥澈跞??!盵1]意思是天下政治清明,道義就能按照賢人的愿望施行;天下政治不明,賢人就隨著道義隱藏起來,不必要以道屈服于世俗顯貴。王艮援引孟子的話,這是要求個人須主動擔負社會的責任,他稱這種修身功夫為“反己”之學,他將感性生命“身”上升到“道”的地位,“身”與“道”一樣成為天地萬物的至尊者,肯定了個人生命價值以及個人對于整體社會和國家的重要性。但他在強調個人價值的同時沒有忘掉社會價值,小我須在大我的前提下才能發(fā)揮更大價值。
人不僅只為滿足飽腹之欲,還應該具有崇高的社會理想,需心懷天下國家。只知安身而不知行道的自然人,那是如螻蟻一般茍且偷生,而只知行道而不知安身的自然人,將會導致道義實現(xiàn)困難重重,道尊身尊才是完美。如果當?shù)啦粸橹磷?,絕不能以道從人,使道屈從于統(tǒng)治者的意愿而淪為妾婦之道。當“尊道”與“尊身”發(fā)生沖突時,王艮提倡效仿微子做法,要善于保護自己,俟機而起。他在提到安身的同時提出安心,安心是個體要安于現(xiàn)狀,并將安身與安心的關系清楚區(qū)分。他說:“微子之去,知幾保身,上也;箕子之為奴,庶幾免死,故次之;比干執(zhí)死諫以自決,故又次之??鬃右云湫慕詿o私,故同謂之仁,而優(yōu)劣則于記者次序見之矣?!盵1]王艮與孔子的評價存有一些區(qū)別,他將三人分為上、中、下三等。在面對紂王無道時,微子數(shù)諫未果出走,既堅持了理想又保全自己,既安其身又安其心,屬上等;箕子因諫言入獄未死,雖堅持了理想但身體受辱,屬中等;比干因死諫反被剖心,失去生命,失身失道,屬下等。王艮之言并不是要我們茍且于世,而是要讓我們保住“尊道”的前提,個人只有認識到自身價值的重要性,才能保護好其感性生命,最后實現(xiàn)道。
王艮把“安身”當作為人處世的根本原則和最高境界。其“安身”告之人們追求道時亦須先尊重自己的生命,在凸顯個人的意志和價值的同時,又樹立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的愿景。
“明哲保身”出自《詩經·大雅》:“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盵2]意思是既明辨事理,又聰明智慧,善于應對而保全自身品格。王艮身處明末時期,目睹當時統(tǒng)治者荒淫奢靡的生活以及百姓窮困潦倒的場景,親王貴族掌握大量的土地,而百姓卻連基本的生存需求都無法得到滿足,面對這樣的社會現(xiàn)實,他對“明哲保身”做出了新的詮釋:“明哲者,良知也;明哲保身者,良知、良能也;所謂不慮而知,不學而能者,人皆有之,圣人與我同也。”[1]可見保身是良知的體現(xiàn),明哲保身是人天性所至,不需要學習。這一思想也來源于安身立本,既然安身是齊家治國平天下之本,那么也只有保身才能保家、保國、保天下。
王艮認為保身需滿足基本的物質條件。如果個人生存條件得不到滿足,食不果腹,夜不能宿,就失去“身”之本,感性生命得不到保障,也無法尊身立本。他極力反對殘害肉體的行為,“身”是道德物質擔當,也是保家國安定的前提。從王艮對殷之三仁的評價之中可以看出,他對微子保身做法十分贊賞,對比干剖心廢其身做法表示否定。王艮雖然提倡保身,注重身體價值,但是絕沒有鼓勵自私,為了絕大多數(shù)人民的利益犧牲自己的生命,是一種大我精神,但是為了統(tǒng)治階級的一己私利犧牲則不可取。由此他倡導要在保住生命的前提下為國家天下做出自己的貢獻,比做無謂的犧牲更有價值。
在官場上王艮認為需要做到明哲保身。明朝末期,封建統(tǒng)治開始沒落,統(tǒng)治階級腐敗,階級矛盾嚴重,在這政治昏暗時期,許多文人儒士因為諫言或被處死,或被流放,身之本都不得保,何以保天下。他把尊身、尊道原則用于處理士人做官的態(tài)度上,“仕以為祿也,或至于害身,仕而害身,于祿也何有?仕以行道也,或至于害身,仕而害身,于道也何有?”[1]如果當時的政治條件不適合做官,士人就不應舍本逐末,要學會審時度勢,掌握時機,保全自身,以備來日。因此,他反對無謂的犧牲,反對因小節(jié)而失去保國家之大節(jié),倡導人最重要是在保全生命的同時又實現(xiàn)自身價值的最大化。
為了實現(xiàn)保身,王艮認為不僅要愛惜自己的生命,還要愛惜他人生命,主張愛人與愛己的有機統(tǒng)一。他說:“能愛身,則不敢不愛人。能愛人,則人必愛我。人愛我,則吾身保矣。能愛人,則不敢惡人。不惡人,則人不惡我,人不惡我,則吾身保矣。能愛身,則必敬身如寶。能敬身,則不敢不敬人。能敬人,則人必敬我。人敬我,則吾身保矣。能敬身,則不敢慢人。不慢人,則人不慢我。人不慢我,則吾身保矣。此仁也,萬物一體之道也。”[1]意思是要保住自己就必須要愛人、敬人、不惡人、不慢人,愛別人是保護自己的手段與方法,只要這樣才能保住自身。王艮在當時的社會背景條件下提出了人我平等觀點,著重關注愛己與愛人之間的因果關系。他極力反對只愛己不愛人的觀點,認為這會招致他人嫉妒,從而導致自身不得保;他同時還反對只愛人不愛己,愛人是愛己的先決條件,不能割裂愛人與愛己二者之間的有機聯(lián)系。在這里,王艮嘗試建立一種人己平等的和諧交往人際關系,提倡人人都要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積極創(chuàng)造實現(xiàn)自身價值的條件。
王艮尊身立本思想在當時反映了平民及中下層知識分子的利益訴求,解放百姓思想的同時也為統(tǒng)治者齊家治國平天下提供了理論武器。而在如今物欲橫流的情境下,王艮思想為解決人們自我認知、人際沖突、倫理問題、價值問題等困境提供了良好的理論支撐。
王艮確立了“以身為本”本體論,強調對自我的肯定以及對自我生命的敬畏,告誡人們在實現(xiàn)自身遠大理想之前,首先要對自己的生命保持絕對的尊重,體現(xiàn)了對個人尊嚴與自身價值的呼喚?,F(xiàn)如今科技發(fā)展日新月異,科技異化現(xiàn)象日趨嚴重,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關系也處在不斷異化過程之中,人們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越發(fā)受到沖擊,出現(xiàn)價值虛無主義、利己主義、厭世主義等多種精神心理疾病[3]。甚至有些人不堪學習或生存壓力主動了卻自己年輕的生命從而無法實現(xiàn)自身價值的最大化。王艮的“安身”主張是對生命的極大尊重,對當下重塑人們的生命價值觀念、幫助人們重新樹立正確的價值選擇信念、解決人們精神問題、對人生做出最佳選擇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社會是一個復雜網絡,每個人都只是該網絡一個節(jié)點,人與人都是以互為主體為前提交往,互為主體是現(xiàn)代西方哲學日趨凸顯的一個重要范疇,其研究主體與主體相互溝通、相互理解以及就客觀世界能否形成共識問題[4]。當今社會節(jié)奏日益加快,功利主義彌漫開來,很多人認為利己主義就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事,只要能實現(xiàn)自己快樂和幸福就是最大善,因此現(xiàn)在社會上出現(xiàn)許多碰瓷、造假、詐騙等倫理問題,他們在追求自身價值時卻喪失對他人價值的尊重。功利主義存活于很多人心中。功利主義者例如霍布斯、曼德維爾等主要從人性自私自利的角度去論證利己主義,人為了達到利己必須利他,利他只是為了實現(xiàn)利己的媒介和手段,這與王艮愛人愛己思想不盡相同。在“明哲保身”原則下,王艮認為愛人與愛己無法單獨看待,二者互相成就。一方面,我們應該具有獨立人格和自我思考意識,不受其他人所束縛,另一方面我們在保身時仍需尊重與保護他人人格與主體意識,提倡人己平等。王艮這種人己一體與愛人思想在當今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困頓現(xiàn)象下越發(fā)重要,對構建主體與主體之間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相互溝通的諧和氛圍起到積極作用。
首先王艮強調“身”為天地萬物之本,人與自然應該和諧相處,認為自然規(guī)律有利于萬物,不會損傷生靈,人要學會尊重且順應自然。反觀現(xiàn)實世界,人們一味開發(fā)索取自然,導致資源危機、生態(tài)危機、人口危機等多重問題。其次在人與社會方面,王艮認為“身”要與家、國、天下和諧相處,強調“身”在人際和諧、家庭和諧、國家和諧、社會和諧中要發(fā)揮自覺性與能動性,同時還重視家、國、天下對“身”的反向作用,以此表明人與社會和諧互動雙向性。王艮的和諧觀念在人際、家庭、國家、社會關系中都十分重要,是構建和諧社會的理論武器。最后,王艮認為人自身內心要達到一種和諧狀態(tài),即“身”與“心”以及“身”與萬事萬物處于一種內在和諧狀態(tài)。他將“身”提升到與道同等的高度,生命存在是道的外顯,沒有了生命,道也就失去了其賴以存在的載體,生命也因此變得更加珍貴,在這個我為物役、物欲橫流的時代,必須珍惜生命,保持身心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