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國王

小河丁丁

故事發(fā)生在大明宣德年間，主角是個年輕的流浪漢。

有人成為流浪漢，是因為遭遇厄運。

有人成為流浪漢，是因為生性懶惰。

有人成為流浪漢，是因為喜歡流浪。

……

反正，流浪漢之所以成為流浪漢，情由各種各樣。我們這位之所以成為流浪漢，卻是因為他老發(fā)現(xiàn)自己非同尋常。

在長安當馬夫的時候，他認為自己就是一匹千里馬，馱著鞍子在街上亂爬，還大叫著說：“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結(jié)果主人奪回鞍子，在他屁股上狠抽一鞭，讓他飛奔而去。

在開封書畫店當伙計的時候，他看來看去，覺得那些書法家畫家雖然厲害，卻都比不上自己，于是就畫了一個包子——事實上就是一個沒有畫圓的黑圈圈，還精心裝裱起來，要賣紋銀百兩。

結(jié)果東家操起雞毛撣子，在他頭上敲出三個肉包子。

在長沙一間木器店當學徒的時候，他剛剛學會拉鋸，就認為自己是魯班再世，每天琢磨著制作木鳥，想要騎著木鳥遨游天下。

結(jié)果仍然不妙，師傅師兄們將他抬起來，“一、二、三——”用力一扔，他就像笨鳥一樣飛出大門，跌得鼻青臉腫。

……

他到處流浪，開始總還規(guī)規(guī)矩矩，不多久就發(fā)現(xiàn)自己天賦異稟。在書店，他寫出了賽李白超杜甫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的一首詩。在裁縫店，他為七仙女設(shè)計無縫的天衣。在鐵匠鋪，他動手打造一萬三千五百斤的如意金箍棒……毫無懸念，一旦他發(fā)現(xiàn)自己絕非常人，他就無法像常人那樣過日子，就得繼續(xù)流浪。

后來他來到南海之濱，在一個小小漁村當了一名水手。

這時他終于厭倦了流浪，于是暗暗發(fā)誓：“大隱隱于朝，中隱隱于市，小隱隱于野。我再也不會顯山露水，我要隱藏在這一群俗不可耐的水手當中?！?/p>

然而沒過半年，水手們一起喝酒的時候，他的老毛病又犯了。這一次，他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塊做國王的料，地地道道，分毫不差。

說起來要怪那個鼻頭紅紅的老水手，酒到半酣，老水手翹起小指挖一挖鼻孔，開始給大家講故事：“我給你們說一說風塵三俠吧，一位是李靖，一位是紅拂女，一位是虬髯客。 李靖乃是隋朝名將韓擒虎的外甥，父親和祖父都是隋朝的大官。紅拂女乃是隋朝權(quán)臣楊素身邊手執(zhí)紅拂的侍女，人長得漂亮，武藝也相當了得，而且膽識過人。虬髯客更是人中豪杰，留一臉絡(luò)腮胡子，騎一頭跛驢，跑起來飛快。虬髯客身懷大志，原本有意奪取天下，結(jié)交了李靖和紅拂女之后，在太原見到李世民，見他氣宇軒昂，絕非自己能夠匹敵，就把天下讓與李世民，自己跑到海外開創(chuàng)基業(yè)，做了一個島國的國王……”

聽到此處，我們的流浪漢腦子變得亮堂堂放光，像是塞進去一千個太陽。難怪我干這干那都不合適，我天生是當國王的吧！這大明的天下已經(jīng)有主，我何不效仿虬髯客，去做一個海外的島主呢？

這天夜里，流浪漢駕著一條小船，載著食物、稻種、菜種、一籠小雞、各種工具，直往茫茫大海劃去。

流浪漢在海上漂蕩三天三夜，黎明時分見到一座小小的荒島。他上島勘察一番，決定在此開基立國。

這座荒島長不過兩里，寬才一里，當中有座小山，山下有個小小洞穴，有半間房那么大，這就是他的王宮，洞前那條細小的溪流被他稱為御溝。當他登上山頂，只見四面八方全是碧波汪洋，無邊無際，不由得豪情勃發(fā)，高聲呼喊著說：“四面八方的海全是朕的領(lǐng)海，有人反對嗎？”當然沒有人反對。于是他說：“就這樣了，大海是朕的了?！彼肓讼耄指呗曊f，“我的領(lǐng)土雖然不算太大，可是領(lǐng)海確實遼闊無邊，那么我的國家叫作世界第一海洋王國也不過分——有人反對嗎？”還是沒有人反對。就這樣，一個全新的國家誕生了，國號叫作世界第一海洋王國。

我們的國王望向東方，只見紅日初升，白鷗群飛，海面上出現(xiàn)一頭藍鯨，噴起高高的水柱。

“喂！喂——”國王朝藍鯨揮著手，喊叫著說，“如果你不拒絕，就做朕的水軍大元帥吧！所有水族都歸你管轄！”

藍鯨沒有拒絕，當即潛入水中，執(zhí)行水軍大元帥的莊嚴使命去了。

“藍鯨真是夠威武的，世界第一海洋王國的水軍大元帥非它不可。嗯，朕還需要一位稱職的陸軍大元帥……”國王微微皺了皺眉，到處尋訪。島兒太小，他沒有找到野獸，只在御溝邊上發(fā)現(xiàn)一只癩蛤蟆。他蹲下去，仔細觀察一番，對癩蛤蟆說：“雖然你相貌平平，但是你從不離開陸地，朕相信你會成為一位稱職的陸軍大元帥，而且朕知道你本來不是一只癩蛤蟆，而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壯士，是被人家施了魔法才變成這個樣子，盡管身材變得這么小，你仍然擁有一顆壯士的心。請別推辭，島上所有蟲子都歸你管轄?！卑]蛤蟆似乎感到羞愧，但是并沒有推辭，而是爬到草葉底下，昂著頭，咽喉一鼓一鼓，開始像一位真正的陸軍大元帥那樣運籌帷幄。

無邊無際的版圖確定了，水軍陸軍齊全了，世界第一海洋王國的開創(chuàng)者不禁由衷地贊嘆自己：“你，談笑之間開天辟地，稱為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國王也不過分吧！”說完了，卻覺得心中空落落的，好像缺少什么。

究竟缺少什么？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國王一時想不起來。

到了晚上，國王孤孤寂寂待在黑咕隆咚的王宮——就是那個山洞，想找個人說說話，可是水軍大元帥不知在何處的波濤中守衛(wèi)無邊無際的領(lǐng)海，陸軍大元帥雖然同在島上，此時也不知在何處巡邏。

“?。　眹跖囊慌臒o比尊貴的腦瓜，終于想起來了，“我——哦，朕，朕還需要一位美麗絕倫的王后！”

是啊，有國王就得有王后，有了王后國王就不會這樣孤孤寂寂。然而在這荒島之上，哪里來的王后呢？

國王步出宮門，沿著御溝慢慢踱行，心中無比悵然?！半迵碛惺澜绲谝缓Ｑ笸鯂?，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水軍，朕的陸軍雖然不夠強大，然而只是表面現(xiàn)象，癩蛤蟆大元帥，以及他手下那些擅長隱藏的小蟲子們，曾經(jīng)都是戰(zhàn)無不勝的猛將……那么，朕，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國王——連偏僻漁村的水手都知道朕又年輕，又英俊，又有才華，英明神武，人人敬慕，怎能沒有一位美麗絕倫的王后？”

不知不覺，年輕的國王來到東邊海岸。漲潮的海浪在腳下輕柔地擁吻沙灘，深情地呢喃。海平線銀光熠熠，在黑暗的天空下顯得無比華麗、無比縹緲，似乎有什么奇跡即將誕生。國王凝視東方，心中充滿渴望。海平線越來越亮，越來越耀眼，忽的，一枚滾圓的明珠浮上來了，那么璀璨，那么皎潔，不僅照亮了海面，照亮了天空，還從國王的眼睛照進他的心房，讓四肢百骸都沐浴著圣潔的光華。

“啊……”年輕的國王給震撼得說不出話。他從來沒有想過，月亮竟會如此美麗，如此神圣。

剎那間，海水停止了喧嘩，世界停止了呼吸。

國王向著月亮單膝跪地，虔誠地伸出雙手說：“嫦娥，古往今來最美麗的人兒啊，你來做我的王后吧！如果你不拒絕，請將你的光華注滿我的手心！”

嫦娥微微一笑，國王就看到銀色的光華盈滿他的雙手。

國王無比甜蜜，無比陶醉，當即冊封嫦娥為王后。在書店當伙計的時候，他曾見過幾篇冊封王后的圣旨，如今正好派上用場，就用樹枝為御筆，在沙灘上寫道：

嫦娥祥會鼎族，行高邦媛，體仁則厚，履禮維純。有沖敏之識，不資姆訓；有淑慎之行，自成嬪則。蘊此貞懿，灼其芳華，譽重椒闈，德光蘭掖。六宮歸美，可立為皇后。

圣旨寫畢，國王擁著月光，在沙灘上跳起舞來，潮水奏起永不停息的喜樂，海風送來萬里之邦的祝福，好不盛大！

后來國王累了，嫦娥戀戀不舍，步步相隨，一路送他回到王宮。

國王躺在洞穴之中，心想，嫦娥來做王后，再好不過。白天朕要理政，王后安安靜靜待在月宮，等到夜晚，她就出來陪我散步解悶，真是無比賢惠。啊，古往今來，世界上產(chǎn)生過多少國王，有誰像我一樣，能與嫦娥相伴？我不僅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國王，還是古往今來最幸福的國王！

第二天早上，古往今來最偉大最幸福的國王遇到一件煩心事。

他用石頭在王宮門口壘灶的時候，忽然想到，我是國王了呀，古往今來最偉大最幸福的國王怎么能夠干這種事情？就連御前侍衛(wèi)也不屑跟石頭泥巴打交道的呀。他蹲在那兒，思量好一會兒，站起來大叫一聲：

“御前侍衛(wèi)！”

然后自己答一聲：

“在?！?/p>

“快叫人火速建造御膳房，朕還沒有吃早飯啦?！?/p>

“遵旨。”

哈哈，我們的國王想到一個好辦法，自己來扮演多重身份。他沿著御溝走了幾步，指著幾棵小樹打著官腔說：“喂，那個鄉(xiāng)下砌匠，跟我到宮里去，替國王建造御膳房，從此你就是御用砌匠了，看你美的。還有，你，是廚子吧，好事來啦，古往今來最偉大最幸福的國王需要一位御廚，跟我走吧?！?/p>

回到洞口，他先用御前侍衛(wèi)的身份畢恭畢敬稟報：“陛下，人都叫齊了?！苯又脟醯纳矸菹轮迹骸昂冒桑兴麄兏苫??！比缓筠燮鹨滦?，繼續(xù)壘灶，完了又生火做飯。

吃過早飯，他抹抹嘴，越想越佩服自己?！拔摇?，朕，朕什么都會嘛。從此朕再也不缺人手，御用木匠御用石匠御用裁縫御用廚子御用畫師御用詩人，還有文武百官……什么都不缺，我怎么這樣能干呢？看來我不僅是古往今來最偉大最幸福的國王，還是最能干的國王?！?/p>

從此我們的國王有了更美妙的名號，就叫作古往今來最偉大最幸福最能干的國王。一個人要兼任那么多的職位，他怕自己搞混了，事實上他也常常搞混，就制作了許許多多牌子，上面寫著“國王”“丞相”“御廚”“御菜園農(nóng)夫”“御用木匠”……諸如此類。他還命令御用玉匠花了好幾天工夫雕刻一顆精美的寶璽，材料用的是石頭——在他看來卻是和氏璧，上面用篆體刻著：受命于天，既壽永昌。他將寶璽用一塊破布精心包裹，藏在洞中一塊大石頭后面，并封這塊大石頭為掌璽將軍。

國王的心漸漸安定下來，按部就班過起了日子。

每天黎明起床上朝，接受百官叩拜，命令太陽從東邊升起。那件龍袍是御用裁縫精心縫制的，材料是從小船——早就應(yīng)當叫它龍船——后艙找到的一張破漁網(wǎng)，在國王眼里這就是上品的絲綢，網(wǎng)沿的鉛墜就是珍珠瑪瑙。

每天中午沿著海岸線巡邏——哦，不，那叫巡幸。陸上巡邏是陸軍大元帥的職責。至于海洋，不必國王費心，自有藍鯨大元帥率領(lǐng)龐大的水軍忠誠守衛(wèi)。

每天晚上同嫦娥在御溝邊上散步，在海灘上跳舞，欣賞夢幻般的夜景，聽御用海浪樂隊和御用昆蟲樂隊演奏動聽的樂曲。遇到陰雨天氣，就通宵達旦批閱奏章——那是白天撿來的樹葉和貝殼。

當然，國王的諸多臣民需要從事各種勞役。御用農(nóng)夫開墾出一片御菜園，為國王種菜養(yǎng)雞。御用漁夫為國王釣魚，采集海帶。宮女為國王洗衣掃地。侍衛(wèi)為國王跑前跑后……所有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是流浪漢一個人干的，他一天到晚將脖子上的牌子換個不停，一邊累著，一邊也快樂著?；叵霃那埃媳还椭骱魜韱救?，那時候誰曾想到他將來會成為一位至高無上的國王，而且是古往今來最偉大最幸福最能干的國王，擁有世界第一海洋王國。

快樂的人總是寬容的，更何況一位快樂的國王?！笆澜缟纤袑﹄薏缓玫娜耍奚饷饽銈?！如果你們當中哪一個肯對朕好，朕還不會來到這座島上呢！啊，你們不知道，你們的不好就是最好的好，朕確確實實要感謝你們！”這樣想著，我們的國王覺得自己如此寬宏大量，于是又給自己的名號加了三個字，最仁慈。

因為這新加的三個字，那天中午，當他身穿龍袍巡幸海岸，發(fā)現(xiàn)一條桅折帆裂的漁船正在靠近，猜到他們是來島上躲避臺風，就迎上去，用國王特有的威嚴語氣朗聲說道：“作為古往今來最偉大最幸福最能干最仁慈的國王，明知你們未經(jīng)允許擅自闖入世界第一海洋王國，朕也不予追究了，不然朕非得命令水軍大元帥藍鯨頂翻你們的破船不可。說吧，你們遇到什么麻煩，需要什么幫助呢？”

漁船上的人們聽他說的這番話，又見他穿著奇奇怪怪的衣服，胸前掛著“國王”的牌子，就知道他腦子不正常。水手都是幽默滑稽隨機應(yīng)變的，那位久經(jīng)風浪的船長高聲回答：“古往今來最偉大最幸福最能干最仁慈的國王啊，原來我們誤打誤撞進入世界第一海洋王國的疆域，這是我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前日我們遇到臺風，桅也斷了，帆也破了，被洋流帶到這兒來，請國王陛下允許我們上岸休息，并且賜給我們一些食物吧?！?/p>

第一次聽到外人稱他為國王，而且完完整整稱他為古往今來最偉大最幸福最能干最仁慈的國王，一個好詞也沒有漏掉，我們的國王不禁龍顏大悅！如果不是顧及國王的體面，他簡直要拍著巴掌又蹦又跳了。他背著手，微微點頭，雍容大度地對船長說：“王宮距此不遠，你們且隨朕來?！?/p>

水手們一個個忍住笑，跳上岸，跟著國王前往王宮。

這些水手當中有個少年，才十五六歲。年少眼尖，他發(fā)現(xiàn)一只癩蛤蟆站在路邊，并不怕人，就彎腰捉住，要往巖石上摜。國王立即喝道：“且??！這是朕的陸軍大元帥，他站在路邊，是向朕致敬呢！”國王將癩蛤蟆奪下，放回路邊。陸軍大元帥吃了這一嚇，笨拙地跳跳爬爬，消失在草叢之中。國王又告訴客人們：“別以為他當真是癩蛤蟆，這是他在一場保衛(wèi)疆土的大戰(zhàn)中被敵人施了魔法的緣故。在那之前，他身長丈二，虎背熊腰，力拔山兮氣蓋世，跟項羽不相上下！”

水手們大笑，更加明白我們的國王是個怎樣驚世駭俗的人物。船長便說：“依小民之見，陛下不僅是古往今來最偉大最幸福最能干最仁慈的國王，還是最英明的國王，知人善任，唯才是舉，慧眼獨具，說的正是陛下??！”

此時山洞近在眼前，水手們對國王如何心中有數(shù)，見到這座舉世獨一無二的王宮，倒也沒有過分驚訝。

國王久未見人，格外熱情，不僅傾其所有款待來客，還親自下廚呢。當然，他絕不會以國王的身份下廚。他煞有介事吩咐御廚干活，然后換上“御廚”的牌子，這才手忙腳亂淘米做飯。

水手們看著國王，個個捧腹。

船長誠心實意夸贊國王：“陛下真是幽默??！都說水手懂幽默，我們跟你一比，那是粟米之比滄海，燈燭之比太陽。”

國王指著胸前的牌子，表情嚴肅地聲明：“現(xiàn)在我是御廚，遠方的客人啊，我會把你的夸贊一字不漏轉(zhuǎn)告我們的國王，建議陛下在自己的名號當中加入最幽默三個字?！?/p>

水手們笑得更歡了，那個少年笑得腸子抽筋，蹲在地上直叫哎喲。

第二天上午，水手們修好桅桿和帆，駕船離去，個個都說昨天是他們一生當中最最快樂的一天。

水手們的消息，傳播起來跟海風一樣快哦。許許多多海上營生的人，從此知道南海茫茫波濤之中有個小小荒島，島上有個頂頂有趣的國王。順道或繞道去拜訪國王的人也越來越多。都是水手嘛，都懂得快樂的奧妙，誰也不會當面惹惱國王，而是加倍奉承他，好讓他說出加倍逗樂的話做出加倍逗樂的事，有的不忍心在島上吃白食，還捏造一些稀奇古怪的國名，自稱使臣，給他送去島上稀缺的食物和酒——這一切，在我們的國王看來，無疑就是“威加四海，萬邦來賀”。為了搞好國際交往，維護大國尊嚴，他還任命了專門的外交官，當他脖子上掛著“禮部尚書”的牌子，外交官就現(xiàn)身啦。

訪客越來越多，越來越懂得投其所好，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國王越來越多的“最”：最友善，最帥氣，最慷慨……每一個“最”的得來，都有一個最最有趣的故事，其中最最最最值得一提的，要數(shù)“最風流倜儻”。

這要說到明朝航海家——鄭和。

宣德五年閏十二月初六，大名鼎鼎的鄭和率領(lǐng)那支史上鼎鼎大名的船隊從南京起航，第七次下西洋。

經(jīng)過南海時，鄭和站在高高的寶船船樓上，遠遠望見前方一座小小島嶼。這是他下西洋的一個天然航標呢，每次往返都要經(jīng)過。不過這一次與前六次都不同，這一次，他發(fā)現(xiàn)一面大旗在山頂上獵獵招展。

奇怪，什么人會在荒島上豎旗？

寶船離荒島越來越近，鄭和看清旗上寫的字，頓時大怒——旗上寫的竟是“世界第一海洋王國”！

明明是我大明的版圖，誰敢如此不自量力？！

鄭和命令船隊將小島團團包圍，親率一隊精兵登島偵察。他們來到山洞——世界第一海洋王國的王宮——外邊，發(fā)現(xiàn)我們的國王和一個老漁民在洞中喝茶。

老漁民一見鄭和，立即起身，打著拱手說：“鄭大人，十年不見！”

鄭和眨眨眼睛，非常驚訝：“是你，楊大哥！”

原來十年前鄭和第六次下西洋，曾經(jīng)打敗一幫海盜，把這位老漁民從海盜手中解救出來，所以兩人相識。

老漁民說：“鄭大人，上次承蒙相救，想不到在這兒又相遇了！”

鄭和瞅一眼我們的國王，正色說：“本官跟上次一樣，奉了皇上旨意，出使西洋諸蕃。山頂那面旗幟怎么回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天朝的海疆胡作非為？”

老漁民明白鄭和的來意，就把鄭和拉到一邊，耳語一陣。鄭和心中暗笑，原來世界上會有這么好玩的人，要是帶上他，一路逗他說說瘋話，多開心。轉(zhuǎn)念又想：這一趟好多正經(jīng)事要辦，公務(wù)在身，只顧尋開心，恐怕不妥。待返航時，將他獻給皇上，皇上不知道有多高興呢。打定主意，鄭和便過去對我們的國王作揖行禮，恭恭敬敬地說：“下官鄭和，奉大明皇帝之命出使西洋，久聞大王威名，特來覲見。”

當時我們的國王沒有把自己當國王，因為他脖子上掛著“御菜園農(nóng)夫”的牌子，身上穿著農(nóng)夫衣裳。見“外國使節(jié)”拿他當國王，他趕緊換上漁網(wǎng)做成的龍袍，掛上“國王”的牌子，用無比莊重的聲音對鄭和說：“一路辛苦。”

鄭和不見那件龍袍也就罷了，一見之下，頓時放聲大笑，好一會兒才止住，對國王說：“久聞陛下美名，如今一見，果真風流倜儻，舉世無匹！”

我們的國王從未聽人夸他風流倜儻，連連點頭，贊賞地說：“大明使臣，見識非凡，朕的名號的確應(yīng)當加上‘最風流倜儻五個字?！彼ⅠR換上“記誦國王名號大臣”的牌子，當著鄭和的面執(zhí)行國王的命令。因為聽過了太多的奉承話，他的名號已經(jīng)很長很長，早就需要一個專門的大臣來記錄背誦了。

親愛的讀者，要是古往今來最偉大最幸福最能干最仁慈最英明最幽默……最……最……最風流倜儻的國王當真有機會見到宣德皇帝，就會在大明史冊留下一段膾炙人口的傳奇。只可惜，鄭和返航時在印度西海岸病逝，我們這個故事只能在水手之間口口相傳。除了恪盡職守的名號大臣，那個長長的名號誰也說不完全，而且版本繁多，充滿爭議，筆者多方考證，頗為頭疼，只好連用三個省略號來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