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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頭是岸

      2019-03-16 02:18:30
      東方劍 2019年12期
      關鍵詞:周宇李陽大水

      ◆ 董 煜

      藍若水坐在街心花園里。她在銀杏樹下已經(jīng)坐了兩小時了。她不想回家。

      秋天的街心花園是很美的,這里有銀杏,不管是在樹上還是在地上,銀杏都是黃燦燦一片,讓人心生溫暖。以前,只要走過這個小花園,藍若水就會覺得安寧,這里離家不遠,轉個彎走上一百來米就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區(qū)。在小花園里散步的玩耍的幾乎都是熟人,見面打個招呼,或是逗一逗他們的孩子和小狗,便會得到暖心的問候,所以,在藍若水的心里,這小花園就是家的一部分。

      小花園沒變,可自己變了。那時她還是一名在校大學生,是令人羨慕的天之驕子??涩F(xiàn)在,她的身份是——待業(yè)女青年。

      畢業(yè)已經(jīng)好幾個月,藍若水天天跑人才市場,可是簡歷遞出去就像石沉大海,波瀾不興。她越來越怕回家,怕看見媽媽眼中希望的火燃起又熄滅,最后只剩失望的灰燼。媽媽病著,已經(jīng)有段時間沒上班了。兩人對坐著時,媽媽會故意沒話找話地噓寒問暖,但藍若水曉得,其實媽媽最想知道的還是自己就業(yè)的事,可這個話題就像一塊攔路石,媽媽總是在旁邊繞來繞去地不敢靠近,正因如此,藍若水更能感受無形的壓力。

      藍若水輕輕地推開家門,媽媽正坐在飯桌前等她吃飯呢。一個番茄蛋湯,一個雞毛菜。自從媽媽病休之后,餐桌上就簡單了許多。藍若水知道,媽媽已經(jīng)盡力了,是時候讓自己接過這個擔子,可是……

      媽媽什么都沒問,藍若水也什么都沒說,匆匆地扒了幾口飯,搶著把碗拿去洗了,然后催著媽媽回房休息。媽媽轉身的時候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藍若水讀書的時候是不關心這些數(shù)據(jù)的。臨畢業(yè)方得知,2001年,全國高校畢業(yè)生人數(shù)還只有114萬,僧少粥多,不愁沒地方去??啥潭淌畮啄辏厴I(yè)生人數(shù)已經(jīng)暴增至820萬。報上天天說就業(yè)形勢樂觀,但只有去了人才市場才知道,人工智能、移動終端、云計算、大數(shù)據(jù)等相關專業(yè)畢業(yè)生的就業(yè)確實樂觀,名校生都是幾家企業(yè)搶著要的。物聯(lián)網(wǎng)、智能裝備、新材料、新能源汽車等戰(zhàn)略性新興產(chǎn)業(yè)對畢業(yè)生的需求也呈上升趨勢。但藍若水學的是什么?是漢語言文學,看了幾百家企業(yè)的招聘海報,幾乎沒有對口的。在一次招聘會上,藍若水趁午休時跟那些人事主管們套近乎,問為什么現(xiàn)在企業(yè)只要學英語的,卻不要學中文的。人事主管告訴藍若水,現(xiàn)在公文都有現(xiàn)成的套路,合同啦,法律文書啦,網(wǎng)上下載一個文本,改頭換面一下,就成了。萬一老總要做個報告,也不難,現(xiàn)在的老總哪有大老粗呢,都是精英,只要把數(shù)據(jù)準備好,他們張口就來,根本不需要秘書準備稿子。學英語的就不一樣了,無論什么時候,老總身邊帶個英語翻譯,總是很撐門面的。一席話說得藍若水心里拔涼拔涼的。以后這些日子里,她一直在降低自己的薪酬要求,可她這只鳳凰,就是找不到那棵可以容她落下歇歇腳的梧桐樹。

      手機響了,是張麗芳打來的,問:“今天怎么樣啦?”

      張麗芳是她的密友,同樣學漢語,但張麗芳就不愁,她家有錢,還沒畢業(yè),家里就已經(jīng)為她鋪好了未來的路——去美國留學?!吧鲜裁窗喟。疫€沒玩夠呢?!睆堺惙紝λ{若水這么說。張麗芳平日里目中無人,挺橫的,但她對藍若水卻是極好,經(jīng)常想著法地送藍若水東西,藍若水推脫不要,張麗芳便會用種種理由說服她收下。藍若水現(xiàn)在用的手機就是她送的。

      “還是老樣子。”藍若水泄氣地回答。

      張麗芳沉默了一會說:“我明天就要走了,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難,一定要跟我說?,F(xiàn)在我不叫張麗芳了,叫喬安娜,記著,有事就找喬安娜?!?/p>

      藍若水答應著。她強忍著淚水,拼命點著頭,雖然她知道張麗芳看不見。

      同學李晶也找到了工作。以前她跟藍若水一樣,天天跑人才市場,現(xiàn)在不用了。她告訴藍若水,在人才市場設攤的都是大公司,像漢語言文學這樣的冷門專業(yè),只能去網(wǎng)上找,網(wǎng)上的招聘廣告多,機會也會多一些。藍若水無言以對,都是中國人,都要說中國話,怎么漢語言文學就成了冷門專業(yè)了呢?漢語多美啊,特別是那些詩詞,“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薄芭l(fā)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蹦鞘呛蔚鹊臍鈩莺托貞?,每每看著電視里那些清秀白皙的偶像們裝腔作勢地做著動作討好觀眾的時候,藍若水便會嘆息,缺少古漢語的滋養(yǎng),這些人除了一副漂亮的皮囊,還有啥呢。可是,理想很飽滿,現(xiàn)實很骨感,肚子里裝滿古詩詞的藍若水又能如何?古人過得不如意,還可以“明朝散發(fā)弄扁舟”,自己不如意,卻無法逃遁,病弱的媽媽和未來可預見的生活負擔,都沉沉地壓在心上,讓她透不過氣來。都說“少年不識愁滋味”,可藍若水剛二十出頭,就已經(jīng)“識盡愁滋味”了。

      陽光已經(jīng)探進頭來,應該有8點了吧,但藍若水還在床上。她盯著天花板看了許久,直到把天花板上的那團污漬看成了一匹馬、一頭象。昨天她對自己說,再也不去人才市場了,去一次,就傷一次,可不去人才市場她能去哪兒?

      媽媽有點擔心地敲了敲門:“若若,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媽,我馬上起來?!?/p>

      不管怎么樣,為了媽媽,還是得振作起來。

      藍若水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打開了電腦。李晶說得沒錯,網(wǎng)上確實有很多招聘廣告,但都是些小公司,偶然也有招秘書的,實際上就是個內勤,干的都是雜活,薪資也不高。想想自己好歹是個本科生,要是整天打字復印,豈不是對不起一肚子的詩詞歌賦?再找,忽然一條“BOSS直聘”的消息跳了出來。這家公司名為“國家特色產(chǎn)品貿易公司”,稱是一家為了踐行“一帶一路”大政方針應運而生的公司。公司需要大量人才,有愿意入職的可在網(wǎng)上直接報名。藍若水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別的公司網(wǎng)頁上就是些招聘崗位、員工福利、應聘條件,直截了當冷冰冰,可這家公司網(wǎng)頁上只有一行醒目的彩色大字,“給你一個舞臺,讓你盡情綻放!趕快加入我們吧!”

      口氣挺大的,會是一家什么公司呢?

      藍若水遲疑了一會,還是按網(wǎng)上留下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

      “請問,貴公司需要應屆畢業(yè)生嗎?我是學漢語言文學的?!彼{若水沒什么底氣,話說得猶猶豫豫。

      接電話的是一個小伙子,電話這頭就能感受到他的熱情:“需要需要,什么專業(yè)都需要。我們公司已進入高速發(fā)展階段,廣納天下有識之士。你呢,趕緊把你的簡歷投過來,我們公司的BOSS,大BOSS周總,會直接打電話進行面試,如果順利,你很快就會成為我們中的一員啦!”小伙子很興奮,語速很快,呱啦呱啦的。

      “那么,薪資待遇呢?”藍若水有點不好意思開口,君子羞于談錢,可家里這情況,需要她把薪資放在一個很重要的位置。

      “哎呀,你沒點進去看嗎?我們公司的網(wǎng)頁,點進去,點進去,你想了解的,什么都有。”

      藍若水點了進去,果然,什么都有。待遇非常誘人,除了獎金提成,餐飲補貼,還有免費班車,帶薪休假、員工旅游,面面俱到,比自己想得到的還要多。那還猶豫什么,趕緊投簡歷吧。大概五分鐘不到,手機就響了。有人問:“是不是小藍?”像是個中年男人,聲音瓷實,挺好聽的。

      “您是?”

      “我姓周,是你想來我們公司?歡迎??!”

      “您是,周總?”藍若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試著投出去的簡歷,這么快就有了回音。

      “我是周宇,你說說,有什么擅長???如果需要你給大家講課,行不行呢?”

      “講課?我經(jīng)常在我們學校文學社給大家講古詩詞,這算嗎?”

      “很好啊,能講課就好。新員工都要參加集訓,兩天后,你帶著身份證到培訓點集合,具體情況剛才接電話的小陳都會告訴你?!?/p>

      “我這就算被錄取了?這么快?”事情突然,藍若水有點反應不過來。

      “只爭朝夕,不快不行啊?!闭f完,對方就把電話掛了。

      藍若水覺得腿有點軟,那么多日子的奔走,忽然一個電話就全解決了。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大聲喊了起來,“媽!媽!媽!”

      “怎么啦若若?”媽媽一臉驚慌地走出屋來,走得急了,有點喘。

      “媽,我找到工作了?!彼{若水話音剛落,已是淚流滿面。

      藍若水輾輾轉轉坐了好久的火車才到達麻尾。以前,她從不知道中國還有這么個地方,幸虧有萬能的互聯(lián)網(wǎng)給她補了一課。原來,麻尾是個鎮(zhèn),位于貴州獨山南端,地處黔桂兩省交界處,有“貴州南大門”的美稱。藍若水不知道周總為什么要把培訓放在這么遠的地方,可小陳說了,一是為了不受干擾,另外,公司雖然家大業(yè)大,也需要節(jié)約成本。藍若水想想,也是哦,況且,她從小到大除了去過蘇州,還從未出過遠門呢,對這未知的地方和未知的公司充滿了憧憬。

      她坐在候車室里,說好接她的人還沒來。候車室里的人漸漸稀疏,角落里有一對夫妻在吃方便面,長凳上有一個穿著苗族服飾的男人在睡覺,還有幾個孩子相互追逐著跑來跑去,一個跌倒了,哭聲響徹整個候車室,便有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出來管:“搞浪搞朗(干什么),再鬧警察就把你們抓走!”

      又有車到站了,出站口呼啦啦涌出了一群人,挑擔的提包的,嘰嘰呱呱說著聽不懂的貴州話,好一陣子才安靜下來。

      “你好,你是不是來扶貧的?”

      藍若水抬起頭,問話的是個青年,看上去年齡與自己相仿。

      “哦不是,我是來企業(yè)報到的?!?/p>

      “我還以為你跟我一樣,是來扶貧的呢?!蹦乔嗄昕瓷先ズ荜柟?,精力充沛,說話的時候手舞足蹈,表情生動。

      那青年說自己叫王大水,麻尾本地人,在北京讀的大學。他跟別的孩子不太一樣,別的孩子巴不得早日離開貴州這窮鄉(xiāng)僻壤,離開了便不想回來,可王大水卻一直惦記著自己的家鄉(xiāng),正好北京組建精準扶貧工作隊,招聘部分應屆畢業(yè)生,而扶貧的對象正好是麻尾地區(qū),王大水想都沒想就報了名。

      “我們那里有好多山洞,小時候我和同學經(jīng)常去山洞探險,我們在山洞里發(fā)現(xiàn)了很多古人留下的東西。我當時就想,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好好挖掘挖掘,說不定會有驚人發(fā)現(xiàn),那我們家鄉(xiāng)就有可能成為旅游勝地,鄉(xiāng)親們的日子就會好起來,再也不需要扶貧了?!?/p>

      說著這些的時候,王大水滿臉憧憬,看得出是個有理想的人。

      “我們麻尾沒什么企業(yè)?。磕闳サ钠髽I(yè)叫什么名字,”王大水問。

      藍若水剛想回答,門外有個扎著頭巾的男人走了進來,一進門就大呼小叫:“藍若水,誰是藍若水?”他的普通話帶著濃重的貴州腔,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楚。見藍若水答應著站了起來,又說:“快快快,上車,跟我走?!?/p>

      藍若水轉頭跟王大水道了個別,便跟著扎頭巾男子往外走。剛走兩步,王大水又趕上來說:“加個微信唄,有時間我?guī)闳ノ覀兡抢锼?,風景美美噠?!?/p>

      車站門口停著輛白色面包車,男子邊打開車門讓藍若水上車,邊嘀咕著:“得要幾個小時唻,再磨蹭天就黑啰?!?/p>

      還要幾個小時?看著眼前這個壯實的漢子,藍若水忽然警覺起來。

      “師傅,我們這是去哪里?是周總叫你來接我的嗎?”

      “哪個周總?不認得。我們去荔波,你去不去?不去我可走了?!?/p>

      藍若水正進退兩難,車廂里傳來一聲輕輕的“你好”。藍若水探頭一看,車后排坐著一個女孩,文弱瘦小,一聽口音就是江浙一帶的。

      女孩叫方賽娟,蘇州人,也是前來參加培訓的。兩人本來心都懸著,見到彼此,才放下心來,一路熱絡得很,儼然已是一對好友。

      到荔波天已擦黑,車到一個小院前停下,便有一個中年女人熱情地把兩人迎了進去。藍若水匆匆打量了一下,院子里是一棟二層小樓,看得出年代久遠,紅磚外墻已被歲月侵蝕得坑坑洼洼。除了樓上的燈光,周邊黑漆漆一片,啥也看不見。

      那中年女人短發(fā),微胖,粗門大嗓,自我介紹說姓唐,叫唐燕。藍若水剛喊了聲唐老師,她連忙阻止,說,喊唐姐,喊唐姐親近些。聽說藍若水沒吃飯,又把兩人帶去食堂,讓大師傅把飯菜熱一下。

      “洗個臉早點睡吧,明天就要開始培訓了?!彼f。

      房間不大,擱著四張雙層床,住六個人,另一張空著的床,就給大家擺放東西。衛(wèi)生間很簡陋,沒有淋浴設備,也沒有熱水。車馬勞頓,一身塵土,藍若水本想好好洗個熱水澡,卻無法如愿。那晚她很久都無法入睡,心中忐忑,不知道即將到來的會是怎樣的一段日子。

      鈴聲震耳欲聾地響起來,藍若水一驚,一時不知身在何處。有人扯亮了房間里的燈,還有人踏拉著鞋沖進了衛(wèi)生間,藍若水這才回過神來,也跟著起床、洗漱。

      這是一座廢棄的學校。早些年全國各地都在撤鄉(xiāng)設鎮(zhèn),走城鎮(zhèn)化道路,這所中學因為地處偏遠,校舍老舊,也就被歸并了。校舍閑置了好些年,這次被借來做培訓,才有了點人氣。培訓是在一間大教室里,黑板上方掛著一條橫幅,“堅持對外開放基本國策,促進‘一帶一路’國際合作”,大氣磅礴,看得人精神一振。

      一個男人與唐姐相跟著走上了講臺,唐姐介紹說,這就是我們公司的周總。那周總看上去最多只有三十來歲,笑容可掬,一開口就直奔主題。他說,2018年習總書記提出要“去產(chǎn)能、去庫存、去杠桿、降成本”,公司之所以成立,就是為了落實“去庫存”這個政策。公司名為“國家特色產(chǎn)品貿易公司”,這個特色產(chǎn)品指的就是“一帶一路”相關國家的商品。公司拿到的庫存商品價值上千億,這些商品如果能夠銷售出去,公司所有的員工都會擁有上百萬乃至上千萬的身價。他還暗示,如果自己不是中央某首長的孫子,是不可能拿到這個大項目的。

      周總算是動員,接下來由唐姐負責具體培訓。唐姐告訴大家,新員工的任務就是推銷庫存商品兌換券,每一張兌換券三千九百元,對應一份商品。今天每人必須完成三張兌換券的推銷任務,倘若完不成的,就只能提前結束培訓,哪來的回哪去。

      一時間下面嗡嗡嚶嚶,都在竊竊私語。

      周總見狀,趕緊上臺解圍。他說,剛才唐主任沒把話說完,職權利是相對應的,光有義務怎么行?還有利益!巨大的利益!兌換券不是一張紙,而是一份實打實的商品,是馬來西亞的白咖啡,是印度的木質手工藝品,是老撾的紅木,尼泊爾的菩提子和唐卡,是泰國的乳膠枕和俄羅斯蜂蜜。再說了,賣出去三份,你們的所得是多少?也是三千九!等于三分之一的提成,你們滿世界打聽打聽,有這樣高的利潤沒有?

      下面又是“轟”的一聲,開始交頭接耳,但這次都很興奮。

      有人試探著問,“賣三份是三千九,如果賣出去三十份呢?就可以拿到三萬九?”

      周總嘿嘿笑著說:“你們得到的會讓你們想都想不到,但這是明天的課程,今天,你們的作業(yè)只是三份!三份!拿出你們的手機、電腦,孩子們,趕緊動起來,我看看誰會成為第一天的冠軍!”

      周總的話音剛落,桌椅板凳一陣亂響,鬧哄哄一片,很多人已經(jīng)在忙著打電話了。

      藍若水慢慢走出教室,她把親戚朋友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卻不知道該給誰打電話。三千九,在別人是小數(shù)目,卻是自己和媽媽一個月的生活費。

      方賽娟從后面追了上來,問:“藍姐,這三份,你準備賣給誰呀?”

      “還不知道,你呢?”

      “我就先讓家里買了唄,找工作不容易,我不能就這么回去?!?/p>

      藍若水想想,也是,這段日子找工作已經(jīng)嘗遍了各種滋味,再怎么樣,也得堅持下去。但是,她知道家里的狀況,三份,一萬多塊呢,該怎么向媽媽開口?

      手機“嘀”的響了,是張麗芳發(fā)來的照片。張麗芳已經(jīng)到了美國,學校很漂亮,宿舍也很整潔,但她還是四處看房子打算搬出去住。有錢嘛,就是可以任性些。知道藍若水已經(jīng)找到了工作,張麗芳很高興,她問藍若水具體干些什么,還讓藍若水拍幾張工作環(huán)境的照片發(fā)過去看看。

      藍若水不知該如何回答,但不說又怎么行,以張麗芳的脾氣,她會一直刨根問底讓人不得安寧。

      “是做銷售,銷售庫存商品?!彼{若水打了這么一行字。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還不知道能不能留下來,要是東西賣不出去,就要打道回府了?!?/p>

      果然,張麗芳開始沒完沒了地追問,當她得知藍若水第一天的任務是賣出三份商品時,便大包大攬地答應這三份商品她都買了,算是對老同學的一份心意?!皷|西你留著,我用不著,你再賣給別人吧。”她說。

      第二天。

      教室明顯空了,粗略數(shù)一下,大約還剩下十七八個人。沒等有人問,唐姐便說:“完不成任務的人,都被我開了。大家想想,如果連三份商品都銷售不出去,還留下來干什么?吃閑飯嗎?我們公司可不養(yǎng)懶人。”

      還是周總先講話,這次他給大家講了一個故事。

      阿基米德跟國王下棋,國王輸了,問阿基米德要什么獎賞。阿基米德說,“我只要在棋盤上第一格放一粒米,第二格放兩粒,第三格放四粒,第四格放十六?!催@個方法放滿整個棋盤就行了?!眹跸?,這能有多少糧食呢?便一口答應了。棋盤共有64個格子,可是剛放滿一小半棋盤,國王就發(fā)現(xiàn),就是把全國的糧食都搬來,也放不滿棋盤。

      “我說這個故事是什么意思呢?很多事情,遠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就像我們的銷售利潤,昨天有人問,如果賣出去三十份,是不是可以拿到三萬九?我今天可以回答,遠遠不止這個數(shù)!”

      接下來周總描繪了一幅快速致富的愿景。按他的說法,公司實行的是五級三晉制,從最底層到最高層,是沒有障礙的。如果銷售能力出眾,發(fā)展的會員到了一定的數(shù)量,做到經(jīng)理副經(jīng)理的話,年收入就可達上百萬乃至上千萬元。而且“份額終身累計,資格終身享受。那時候,你們就是不干活,也可以躺在床上數(shù)錢啦”。

      周總的話很煽情,一下子就把會場的氣氛點燃了。但藍若水高興不起來,昨天賣出去三份商品全靠張麗芳,但張麗芳只有一個,以后還能靠誰?

      周總似乎看出了大家的疑慮,說,昨天你們銷售用的是手機,面向的是你們的親戚朋友,但要有更大的發(fā)展,必須利用這萬能的互聯(lián)網(wǎng),萬能的朋友圈。現(xiàn)在,請大家隨我步入你們未來成功的殿堂。

      周總說的成功的殿堂其實就是一間電腦室,里面擺滿了一排排的書桌,桌上擺放著電腦,每臺電腦都有編號,跟使用者掛鉤。他讓大家在電腦上銷售商品兌換券,同時發(fā)展會員,以后下線會員的銷售業(yè)績,也會算在大家頭上?!斑@樣,你們的收入就會像棋盤格子中的米,多得數(shù)都數(shù)不清啦?!彼f。最后他把手一揮,“奔跑吧孩子們!”

      晚飯前,藍若水拿到了前一天的銷售提成,三千九。她想了想,自己留下了九百,給媽媽寄去了三千。她打電話告訴媽媽時,媽媽驚喜得哽咽了。讓她也流下淚來,她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讓媽媽過上好日子。

      來荔波已經(jīng)快十天了,藍若水因為勤勉,所以業(yè)績很好。她自己算了一下,如果按周總的說法,她的提成款應該在五萬七到五萬九之間,這樣的收入,是她做夢都沒想過的??墒?,除了第一天發(fā)過一回錢,后面幾天就再也沒動靜了。唐姐的解釋是,公司推行的是月薪制,公司需要為新員工建立檔案,繳納四金,計算每個人應得的款項,所以要到月底才能發(fā)薪?!胺判模环皱X都不會少你們的,到時候恐怕你們要拿麻袋來裝啰。”她笑著說。

      中午吃飯的時候,有電話打來,藍若水一接,居然是王大水。他說前一階段跟著扶貧干部走鄉(xiāng)串戶,已經(jīng)把麻尾幾個特困鄉(xiāng)的情況摸清了,接下去就可以有的放矢地開展工作了。興奮地叨叨了一番之后,才想起問藍若水干得怎么樣。藍若水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工作狀況,王大水忽然沉默了,過了好一會才說:“我怎么覺得你們像是在做傳銷呢?”

      藍若水愣住了,是啊,靠銷售業(yè)績和發(fā)展會員提成,這樣的營銷方式確實像傳銷。她有點吃不準,掛了電話便去問唐姐,唐姐哈哈笑著,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唐姐說:“傳銷組織是什么樣的難道你沒聽說過,我們有沒收你們的身份證和手機?禁止你們跟外界聯(lián)系嗎?我們有限制你們的行動自由,把你們關進黑屋子然后逼迫你們干活嗎?沒有吧,那我們怎么會是傳銷呢?”

      藍若水想想,對哦,她聽說過許多關于傳銷的故事,好駭人的。那些被誘騙進傳銷組織的人,就像關進了牢籠,生不如死,很多人因此命喪黃泉??墒?,在荔波的日子,雖然清苦,但一日三餐,管吃管住,行動自由,雖沒有淋浴,但鍋爐房24小時可以打到熱水,用盆沖洗一下也將就了,無論從哪方面看,跟經(jīng)驗中的傳銷都不搭邊。藍若水放心了。

      不過,煩惱也是有的。譬如她發(fā)展的會員,又各自發(fā)展了下線,他們就會找藍若水要提成,但藍若水自己也沒拿到錢,解釋半天,對方還是半信半疑,藍若水放下電話的時候就會臉紅,覺得自己就像個騙子。再譬如,買了兌換券的顧客都說沒收到貨,藍若水去問唐姐,唐姐卻說貨在專門的倉庫,要運出來,再分裝發(fā)送,啷個能這么快呢?藍若水便照樣回答別人,但總覺得這樣的解釋蒼白無力。還有就是王大水,隔三差五地發(fā)微信,除了噓寒問暖,最后總要勸說藍若水離開現(xiàn)在的公司,去麻尾跟他一起工作。說精準扶貧是國家近期重大決策,參與這樣的國家項目才會有前途。藍若水被他叨叨得有點煩,心想我們只是一面之緣,你憑啥決定我的未來?再說我們企業(yè)為“一帶一路”去庫存,不也是國家項目嗎?以后,王大水再發(fā)微信,她都會隔段時間再回,或者干脆不回,一來二去,王大水的熱情沒那么高漲了,微信也明顯少了。

      一天早上,大家剛坐進教室,唐姐便笑盈盈地走進來說:“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業(yè)績都不錯。但是,我也看出來了,因為沒發(fā)薪,有的人心里犯嘀咕,不知道公司承諾的提成能不能兌現(xiàn)。我今天告訴大家,請大家打開公司的網(wǎng)頁,然后找到自己的電腦編號,你們的銷售業(yè)績,發(fā)展了多少會員,每筆交易是多少,可以拿多少提成,上面都清清楚楚的,到時候我們就按這個數(shù)兌現(xiàn)!”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電腦,按唐姐所說找到了自己的專屬頁面,一時間教室里驚嘆聲不斷,都被自己名下的數(shù)字給嚇到了。藍若水也打開了網(wǎng)頁,她發(fā)展的會員已經(jīng)有了第三代,一共27人,她也已經(jīng)跳過小組長直接升任大組長了。再看該得的提成,哇,一共是十一萬三千,比她自己計算的要多一倍!這才剛剛十來天哎,要是按這個速度再做下去……藍若水簡直不敢往下想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她問方賽娟提成有多少,方賽娟支支吾吾地不肯說,非要藍若水先說。等藍若水告訴她之后,她才松了口氣,說自己是十二萬五,雖然比藍若水強一點,但比起陳潔,還少一萬多呢,她說自己一定要迎頭趕上,成為全班第一。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她的兩眼發(fā)著光,三兩口扒完飯,又坐到電腦前去了。

      藍若水很是納悶,沒來幾天,方賽娟怎么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方賽娟是蘇州木瀆人。相傳春秋末年,吳王夫差為取悅美女西施,在靈巖山頂建館娃宮,并增筑姑蘇臺,“三年聚材,五年乃成”,木材源源而至,竟堵塞了山下的河流港瀆,“積木塞瀆”,木瀆由此得名。木瀆是個古鎮(zhèn),文化底蘊深厚,有30多處私家花園,其中以嚴家花園為首。方賽娟的祖上是嚴家花園的廚師,為嚴家三代人掌過勺。后來嚴家花園收歸國有,她的爺爺便當了管理員,所以方賽娟的童年幾乎都是在嚴家花園度過的。

      方賽娟家境不好,爺爺退休后,父母頂了班,都在嚴家花園做事,一個看門值夜,一個做保潔,拿的是最底層的工資。方賽娟下面還有個弟弟,父母供姐弟倆上學,負擔挺重,所以方賽娟只讀了個中專便出來做事。

      方賽娟雖然學歷不高,但藍若水跟她挺有共同語言?;蛟S是受嚴家花園的熏陶,方賽娟淡雅恬靜,性格內向,說起嚴家花園清代磚雕門樓上玲瓏剔透的人馬戲文,說起嚴家藏書之所“友于書屋”,以及嚴家后人曾任臺灣地區(qū)領導人的嚴家淦如何通覽經(jīng)典古籍,四歲吟誦唐詩,六歲熟讀《易經(jīng)》時,吳語濃濃、婉轉動聽,身上也會有股文人氣息透出來。知道藍若水喜歡古詩文,方賽娟還答應以后帶藍若水去嚴家花園看百年玉蘭,看廳堂亭廊上懸掛的那些對子,把藍若水說得心癢癢的。可是自從進了電腦室,她便再也沒空跟藍若水聊天,從早到晚都在電腦前跟客戶交流。有時藍若水半夜醒來,方賽娟的床竟然還是空著的。

      一天,藍若水剛打開電腦,對話框就閃了,有一位顧客問,怎么才能加入他們,成為他們的會員。藍若水便一五一十地告訴,入會先要買多少份產(chǎn)品,如何發(fā)展下線,又如何獲利。那人聽得仔細,最后又問,你們公司在什么地方?

      公司在什么地方?藍若水忽然發(fā)現(xiàn),上了這么多天班,公司總部究竟在哪里,自己并不清楚。既然周總說是順應“一帶一路”國家戰(zhàn)略成立的公司,那應該在北京吧。

      “北京是注冊地址還是辦公地址?”那人繼續(xù)追問。

      “具體我不太清楚,我去問問吧?!?/p>

      “那你們現(xiàn)在在哪里辦公?”

      藍若水剛想回答,門口沖進來一個人,直奔藍若水的工作臺,伸手就把她的對話框關閉了。

      藍若水很不高興,這人是誰,這么簡單粗暴,這不是斷我財路嘛??墒菦]等她發(fā)聲,那人已很不客氣地說:“你給我起開,起開!”

      “什么?”藍若水愣著,不知怎么回事。

      唐姐走了過來,輕聲對藍若水說:“小藍,你讓一下?!?/p>

      藍若水只好站起來,把電腦前的位子讓了出來。那人坐下去,手指飛快地敲打著鍵盤,像是在修改什么程序。藍若水是學文科的,對電腦并不精通,看得一頭霧水。

      那人忙好了站起來,又把座位讓給了藍若水。

      唐姐提高了嗓音說:“大家注意了,這是我們公司的安全技術總監(jiān),李總監(jiān),負責公司電腦網(wǎng)絡的安全。我們公司因為有實力有背景,很多競爭對象都盯著我們,所以大家在操作時千萬要小心,不能泄露公司機密?!?/p>

      所有人都齊刷刷回過頭來看著藍若水,好像她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

      藍若水好尷尬,她不太明白,人家只是問一下辦公地址,這也算公司機密?

      李總監(jiān)叫李陽,瘦高個,頭發(fā)不長不短夾在耳后,已是秋天,但他還是一件寬松灰色棉T恤,走路雙手插在褲兜里,很拽的樣子。聽人說,他是海歸。

      學校這幾天發(fā)生了一些令人難忘的事。過去,唐姐總希望大家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銷售,可現(xiàn)在早上增加了早操。太陽剛露個臉,唐姐便要大家排好隊在操場上跑步,邊跑邊大聲報數(shù),弄出很大動靜,引來一群老百姓伸頭亂張。隔個45分鐘,學校那老舊的鈴還會響起來,尖銳刺耳的聲音回蕩在整個校園,令人心顫??墒菦]兩天又莫名其妙地取消了。

      事后有消息靈通人士透露,因為租借學校做培訓,是要跟鎮(zhèn)上打招呼的,有中央大企業(yè)來小鎮(zhèn),少見,鎮(zhèn)上也是想關心一下,看是不是有困難需要鎮(zhèn)上解決。可是秘書來了兩趟都沒讓進,回去便向鎮(zhèn)長匯報,說學校靜悄悄的,不像上課的樣子。一次鎮(zhèn)長在路上遇到事務長,便隨口說了一句,“你們是辦的啥學嘛,學生也不跑操,上課也不打鈴,來人也不讓進,搞啥鬼哦。”說者無心,但事務長回去一匯報,唐姐便有了心事,想要彌補一下,也沒向周總匯報,便擅作主張增加了跑操和打鈴。被周總知道了,把唐姐狠狠尅了一通,說她是豬腦子。據(jù)說周總后來特地去拜訪了鎮(zhèn)長,說企業(yè)培訓的內容屬于商業(yè)機密,所以不想讓外人知道。還說,如果有困難一定請鎮(zhèn)上幫忙,如果鎮(zhèn)上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提出來,“都是為了實現(xiàn)‘中國夢’嘛,應該相互幫助的?!敝芸偟膽B(tài)度很誠懇,給鎮(zhèn)長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事后到處跟人說,到底是央企的老總,說起話來有里有面,不一般。

      還有件事就是方賽娟弟弟的到來。

      那是一個很平常的日子,秋日暖陽籠罩在屋上、樹上、操場上,像一張溫暖寧靜的大網(wǎng),把一切都蓋在里頭,讓人昏昏欲睡??珊鋈唬菑埦W(wǎng)被撕破了,有一些尖銳的不和諧的聲音從學校大門那里傳來,有人在喊,打架了打架了!就有一些人放下手中的活向大門奔去。日子過得太平淡,千篇一律,難得有熱鬧看,誰都不愿錯過。

      打架的是門口的保安和一個小伙子,那小伙子看上去不到二十,卻已經(jīng)有了一米八的個頭,皮膚白皙,像是個文弱書生,可打起架來卻夠狠,一拳下去保安的嘴角就流了血。

      保安看見唐姐非常委屈地說:“唐主任,是你叮囑我什么人都不要放進來的,這個人二話不說就往里闖,我拉了他一下,他回身就是一拳。主任,要不要報警啊?”

      唐姐問那個小伙子:“你什么人啊?我們這是學校,都在上課,你進來干什么?”

      “找人,找我姐?!?/p>

      “你姐是誰?誰是你姐?”

      這時方賽娟扒開人群擠了進來,對著唐姐一個勁地打招呼,說:“這是我弟弟,我想讓弟弟也到我們公司來,成為我們的會員?!?/p>

      唐姐勃然大怒:“你弟弟?誰同意了?報過名嗎?審查過嗎?我們這是企業(yè),不是小菜場,不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以進來的?!?/p>

      方賽娟很困惑,說:“平時我們發(fā)展會員,也不需要審查啊?!?/p>

      “可你隨隨便便把培訓地址告訴他,就不一樣了?!?/p>

      方賽娟不知道這有什么不同,但事先沒打招呼,總是自己不對,便再三央求,希望能讓弟弟留下,說到后來,唐姐才勉強同意。隨即她又宣布了一條紀律,這里的培訓地址誰都不許說,誰要是泄密了,走人!

      方賽娟弟弟叫方賽杰,不喜歡讀書,初中畢業(yè)就輟學了。方賽娟跟弟弟的感情很好,為了讓弟弟跟自己一起賺大錢,好說歹說才把弟弟喊過來。可方賽杰坐不住,上了幾天班便吵著鬧著要走,方賽娟沒法子,央求藍若水幫她去勸勸。

      方賽杰告訴藍若水,他其實最喜歡的是做廚師。他的太祖爺爺和祖爺爺都是蘇州有名的廚師,因為搞運動,祖爺爺臨終前連一道最想吃的鲃肺湯都沒吃到,這讓爺爺心灰意冷,寧愿老老實實做一個工人階級,天天看看園子喝喝茶,圖的是心里踏實。但從小耳濡目染,祖?zhèn)鞯氖炙嚩嗌賹W了點,方賽杰曾吃過爺爺做的幾道最簡單的蘇幫菜,那滋味怎么都忘不了。譬如涼拌蘿卜絲,那蘿卜絲必須手切,不能用刨絲機。切好用鹽腌,夏天四五個小時,冬天一個晚上,腌好把水分擠掉。臨吃前兩個小時開始熬蔥油,熬好蔥油還不能現(xiàn)拌現(xiàn)吃,要拌好讓蘿卜絲入味后才能端上來。一碟小小的蘿卜絲就要提前那么多時間準備,一般的家里或飯店是做不到的,自然,也就與美味失之交臂了。過年時爺爺還會燒白什盤。白什盤也是傳統(tǒng)蘇州菜,里面可以放蝦仁、蹄筋、瑤柱、雞片、魚片、蘑菇、茭白、馬蹄等,這些不同的食材燒制時間不一樣,所以至少要下三次鍋才能讓它們“和諧共處”,是一道功夫菜。平時買不起那么多好食材,爺爺也會用代用品,江南盛產(chǎn)三角菱、蓮藕、雞頭米,都可以入菜,所以只要去爺爺家吃過幾頓飯,回家再吃爸媽燒的菜,就覺得難以下咽。

      方賽杰想不通,這么好的職業(yè)爸媽為什么不繼承,他發(fā)誓,一定要把祖?zhèn)鞯氖炙囍匦聯(lián)炱饋怼K暂z學后的幾年,看似他四處幫廚,干的都是下等活,其實,洗碗切菜的過程,也是他偷藝的過程。

      “藍姐姐,下次你去我們家,我燒蘇幫菜給你吃?!狈劫惤苷f。

      藍若水本來是去勸方賽杰的,現(xiàn)在回過頭來幫著方賽杰勸方賽娟。她說:“做廚師是個很好的職業(yè),再說他自己喜歡。我看,你還是讓他回去吧。”

      方賽杰也說:“姐,你也跟我回去吧,我們一起干,貸款開個小飯店,生意一定好。”

      方賽娟執(zhí)意不肯,說:“小弟啊,你雖然書讀得不多,但這些年社會冷暖也應該看懂了一些。像我們這樣的家庭背景,無論你怎樣努力,是絕無出頭之日的,只有這里,是唯一可以讓我們快速致富的地方,我絕不錯過這個機會!我也不會讓你錯過這個機會?!?/p>

      方賽杰和藍若水輪番勸說了幾次,方賽娟的態(tài)度依然沒有松動。

      藍若水想家了。以前只是兩點一線,學校——家,家——學校,關上門面對的只是自己的一張書桌和一張小床,家里有什么家具、擺設,她從不關心。可是現(xiàn)在遠隔千里,家里的點點滴滴卻忽然清晰了,掉了一塊油漆的飯桌,壞了一根彈簧的沙發(fā),鏡子已經(jīng)模糊不清的大衣櫥,以及墻上的掛鐘,只要眼一閉,那些東西就在眼前,觸手可及,似乎自己從未離開。

      她給媽媽打電話,剛喊了一聲媽就哽咽了。媽媽著急地問:“怎么啦,若若,出什么事啦?”

      她抽泣著說:“沒事,媽,我想吃你燒的紅燒肉了?!?/p>

      “你這孩子,嚇我一跳,你們培訓什么時候結束啊?回家媽給你燒紅燒肉,燒一大鍋?!?/p>

      藍若水對媽媽說,培訓一結束就回家,但其實,誰都不知道這培訓什么時候才能結束。在這個離家千里的地方,她第一次感到?jīng)]著沒落。

      方賽杰來找她,說想好了,不管姐姐是不是同意,自己無論如何得走。藍若水問他來這幾天賺了多少錢,要是走的話這些錢估計就拿不到了。方賽杰說無所謂,本來就沒多少,也就是個空頭支票?!澳銈冑嵾@么多,不也沒拿到錢嗎?”他說。

      把藍若水說得心里一震。

      為了不讓姐姐阻攔,方賽杰決定天一亮就走。取消早操后,每天方賽娟都會早早坐進電腦室,方賽娟疼愛弟弟,會讓方賽杰多睡一會,等吃早飯的時候再去叫醒他。這樣算算,他的離開起碼有兩個小時不會被姐姐發(fā)現(xiàn),那時候,他早已坐上去麻尾的長途車了。

      方賽杰走的那天藍若水去送他。她站在走廊里,遠遠看著方賽杰拎著包走向學校大門,走向回家的路,心生悲涼,一首南唐李后主的《虞美人》突然涌上了心頭。那是她上學時最喜歡的一首詞:“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比夯ㄩ_,中秋月圓,歲月不斷更替,人生多么美好,可身居囚屋的李煜,卻愁緒萬千,夜不能寐。藍若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跟一個一千多年前的亡國國君究竟有什么瓜葛,同學們也讀,也背,并沒啥感覺,只有自己一念到這幾句就不能自已,心一陣陣地痛,撕心裂肺?!暗駲谟衿鰬q在,只是朱顏改”,國土更姓,山河變色,怎一個愁字了得??!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庇腥私由狭俗詈髢删湓~。

      猝不及防,著實把藍若水嚇了一跳。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把詞念出了聲。

      說話的是李陽,他還是那一件灰色圓領T恤,皺皺巴巴,好像剛從床上起來。他看著藍若水問:“你有很多愁嗎?”

      藍若水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對李陽的印象并不好,見人愛搭不理,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樣,加上那次粗暴的打斷,更讓她斷定這是個沒教養(yǎng)的人。平時她見到李陽就躲,可今天躲不過去了。

      她喊了聲“李總監(jiān)”,想說啥,又沒說出口。

      “你是不是想問,一個留學的IT男,居然也懂詩詞?”

      藍若水一臉詫異,這個男人,難道會讀心術?

      李陽說自己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詩詞,能背好幾百首,如果當時有“詩詞大會”,他一定可以拿冠軍的。去國外留學,學IT,都是家里的主意。他無所謂,男孩子,不會玩電腦也是會被人恥笑的,學就學了唄。他已經(jīng)很久沒接觸詩詞,今天聽藍若水一念,那些庫存的詩句忽然全都涌了上來?!跋麓挝覀儌zPK一下,看你會的多還是我會的多?!彼孕艥M滿地說。

      藍若水強忍著沒笑出聲來。

      “你笑啥?不相信?”

      “不是不是,我是笑你的——頭發(fā)?!逼鋵嵥{若水是笑對方說大話,吹牛呢,跟我比詩詞,想贏我,怎么可能?但這話不能直說,不禮貌,只能王顧左右而言他。

      李陽確實有一縷頭發(fā)支棱著,他一說話,那頭發(fā)就上上下下地跳動起來,給他的矜持打了點折扣。他有點尷尬地用手指捋了下頭發(fā),張嘴正想說啥,門口傳來一陣嘈雜聲,又有人在喊:“打架了,有人打架啰!”

      打架的還是方賽杰和門口的保安。

      藍若水低聲問方賽杰:“你怎么不走啊?”

      方賽杰指指保安說:“他不讓走,我都把包攤開讓他檢查了,他還是不讓走?!?/p>

      保安看著趕過來的唐姐委屈地說:“主任你看看,是你關照的,不讓人進,也不讓人出。我不讓他走,他就打我?!?/p>

      方賽娟生氣地責怪弟弟:“你怎么不打招呼悄悄走啊?”

      方賽杰不理姐姐,沖著唐姐嚷嚷:“你這什么破地方,監(jiān)獄啊,憑什么不讓我走?”

      “當然不行,我們是央企,怎么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泄露了我們企業(yè)的運作盈利模式怎么辦?”

      “你們那什么運作模式,不就是忽悠人買你們的產(chǎn)品嗎?”方賽杰不屑地說。

      “你你你!”唐姐氣急敗壞,指著方賽杰說不出話來,轉頭看見方賽娟,又把氣撒在方賽娟身上,“你給我把他給看好了,他要是走了,你負責!”

      方賽娟把弟弟拉走了,其他人也都散了,只有藍若水還迷茫地站在那里。為什么?為什么不讓他走?如果其他人想走,也不行嗎?

      她忽然有點害怕。

      客戶的投訴漸漸多起來,藍若水的一個客戶說,她買的券應該兌換的是馬來西亞白咖啡,可是收到的貨卻是茯磚茶?!澳銈冇袥]有搞錯哦,這茯磚茶就是我們金華武義產(chǎn)的,你們居然把我們自家的產(chǎn)品用高三倍的價錢再賣給我們!趕緊給我退貨,不然我到消保委告你們!”

      類似的投訴一天就有十來起。

      中午,有人聽見唐姐在跟人打電話。唐姐原來一臉緊張,聽著聽著,繃緊的肌肉才一點點松弛下來,連聲說:“好的好的,一律答應他們退貨?!庇腥瞬拢窃谙蛑芸傉埵?。果然,下午的時候唐姐便宣布,要是有人投訴,一律答應退貨,但是需要他們把產(chǎn)品寄回,等收到產(chǎn)品才能給他們退錢。藍若水問,那讓他們把產(chǎn)品寄到哪去呢?唐姐想了一下,說了一個地址,是在天津的什么地方。

      方賽杰還是走了,什么時候走的,怎么走的,誰都不知道。但他這么高的個子,翻墻出去應該不難吧,況且學校的磚墻并不高。

      再次看見唐姐緊張地走進辦公室關上門打電話,可是等她出來的時候卻滿臉春風,宣布了兩條好消息。第一,雖然還沒到發(fā)薪的日子,但周總答應給大家兌現(xiàn)部分提成款。第二,明天李總監(jiān)要給電腦做個維護,放大家一天假。

      教室里頓時沸騰起來,想到馬上可以拿到錢,大家都很興奮。有人試探著問:“那我們能不能上街去逛逛呢?”那人一定還想著前幾天保安堵著門不讓人進出的光景,誰知唐姐一口答應:“可以可以,想去哪逛都可以,但是這里畢竟不如京津滬這些大城市的治安狀況,你們千萬別走遠了,晚飯前一定要回來?!?/p>

      錢并沒有全額發(fā)放,只發(fā)了個零頭。藍若水應該可以拿十三萬一千,拿到的是一萬一千元,存在公司發(fā)的卡里。還有的十二萬,唐姐的解釋是,放在公司可以計復利,這樣大家的錢就會像滾雪球那樣,越滾越多。

      自從方賽杰走后,方賽娟就一直萎靡不振。她去找唐姐要弟弟的那份,錢沒拿到,還被唐姐訓斥了一頓。藍若水想安慰她,邀她一起去逛街,她推說自己不舒服,不想去,但聽人說,其實她還是去了的,不過去的是銀行,是去拉卡,看卡里是不是真有錢。藍若水就猜想,她不愿結伴而行,大概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有多少錢吧。

      沒有伴,藍若水也沒什么興致,去街上隨便買了點日用品就回來了。在學校走廊恰好碰見李陽從電腦室出來。這次藍若水沒有躲,大大方方地喊了聲李總監(jiān)。李陽看看藍若水,說,“難得放假,怎么這么就快回來了?我今天要幫你們弄電腦,沒空,下次我?guī)闳ァ∑呖住抢锏木吧篱g少有。”

      藍若水看看李陽,他的頭發(fā)用摩絲打理過了,在陽光的照射下,锃亮。

      王大水與老王相跟著,走在干塘的田埂上。

      獨山是國家級貧困縣,而麻尾壩望村則是貧困縣里最貧困的村寨之一。干塘屬于壩望村管轄,之所以叫“干塘”,就是因為極度缺水。別的村寨還可以種種水稻,但干塘卻只能種點花生、大豆,除了靠天吃飯,每年只能指望上面下?lián)艿囊稽c扶貧物資方可勉強度日。老王是去年下來的扶貧干部,扎扎實實在麻尾干了一年,今年扶貧的力度加大了,又招收了一批大學生,老王便想要個助手,幫他收集整理資料,總結一下經(jīng)驗教訓,這樣等他兩年的工作期限滿了,可以給后續(xù)接班的扶貧干部留點東西。

      王大水就是這樣跟了老王的。

      王大水是個心氣很高的人,可是跟了老王不久,就認定老王是他的偶像。老王是從公安經(jīng)偵退下來的,經(jīng)偵是個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老王講的那些破案故事,聽著雖然沒有刑偵案子來得精彩,但與那些經(jīng)濟罪犯斗智斗勇的過程,卻更加驚心動魄。王大水原先以為中國的精英都在人工智能和信息技術這樣的行業(yè)里,所以學了個IT,沒想到公安隊伍居然也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有點后悔自己當初沒選擇當警察。

      老王叫王亮,是麻尾扶貧工作組的組長。為了幫助村民脫貧,獨山縣請來一個農林方面的專家,考察了黔南一帶的水土,提議讓村民種植板藍根和丹參等中藥材。中藥材對土質和技術要求不高,一般崗坎都可種,尤其在荒山上種植,不僅可綠化環(huán)境、涵養(yǎng)水源,還可以在樹下間作農作物,最主要的是,經(jīng)濟效益十分可觀。去年麻尾的大多數(shù)村寨都已種植了板藍根,只有干塘因為沒有水只能干著急。王亮自掏腰包,拿出25萬元在干塘打了一口井,解決了水源問題,讓干塘也種上了板藍根。早些時候,他已經(jīng)聯(lián)系制藥企業(yè)與農戶簽訂了種植合同和收購訂單,這幾天正是板藍根的收獲季節(jié),他今天是特地來看看收割情況的。

      土坡上,綠油油的板藍根延綿伸展,像鋪了條綠色的地毯,一些布依族婦女正在收割。她們鮮艷的服飾在綠色中時隱時現(xiàn),煞是好看??匆娎贤酰蠹叶贾逼鹧鼇砀贤醮蛘泻?,一個勁地感謝,還說,寨子里的老人說了,要給干塘改名,現(xiàn)在干塘有了甘甜的水,應該叫“甘塘”了。老王被她們圍著、夸著,有點不好意思,一個勁地說,應該的應該的,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正聊得開心,遠遠地有人喊:“王組長,王組長,有人找?!?/p>

      找老王的是兩個人,一個穿著灰襯衫和藍外套,粗粗壯壯,像北方人;還有一個穿著白襯衫和淡米色外套,文文靜靜,像南方人,但兩個人都有一個特征,就是腰板挺拔,不像貴州這邊的人,因為爬山爬坡爬多了,即使在平地上行走,也會佝僂著背,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兩人在扶貧組宿舍前的院子里站著,看見老王,很遠就伸出手來,握住了還搖了幾下,很親熱的樣子。

      扶貧組住的是兩間土房,當年這里住過一個漢人,那漢人不知犯了什么錯,被送到這邊遠的旮旯里來改造,但這里的布依人善良,怕他住不慣吊腳樓,特地為他蓋了兩間土房。后來才知道那人是個武術家,在這里改造的幾年時間里,勞動之余,還把麻尾古老的傳統(tǒng)武術“布依貓叉”給發(fā)掘整理出來了,并申報“非遺”成功。那人喜歡舞刀,常常晚上在院子里練武,一把關公大刀舞得虎虎生風,當?shù)厝硕己八P老爺。扶貧組來的時候,村里為住宿安排也傷過腦筋。有人提議,就讓扶貧組住關老爺住過的土屋,漢族人尊關老爺為財神,扶貧組帶領大家致富,不也是財神嗎,住那里正合適。于是,老王住正屋,小王住偏屋,又搭了個披廈,讓他們堆柴做飯。

      老王的屋大,平時兩人商量事情或者喝茶吃飯都在老王屋里。老王領著那兩人進屋的時候,王大水也習慣地準備跟著進門,剛打算邁腿,便被那個長得粗壯的用眼神制止了。王大水很尷尬,進退兩難,還好老王發(fā)話了,說:“小王是我們工作隊的,黨員,又是本地人,如果我這個退休的老百姓可以知道的事,不必避著他?!?/p>

      王大水沒猜錯,來找老王的兩位都是警察。那個長得粗壯的姓李,以前曾是老王的同事,后來調去了省公安廳,十幾年過去,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省廳經(jīng)偵總隊的副隊長。那個文靜的姓林,是上海過來的,以前跟老王也打過交道,認識。他們嘴上說只是來看看老王,敘個舊,但王大水那么聰明的人,自然知道他們有公事,于是給他們泡了茶,便借口給客人準備飯,避開了。

      大約過了半小時光景,便聽老王在喊“小王小王”,王大水用灰把火蓋上,趕緊跑回屋去,說:“飯還沒好呢,你們先喝著茶,很快,最多半小時就好。”老王說:“吃飯不急,你馬上收拾收拾,出趟差?!?/p>

      兩位來麻尾,原來真是有公事的。

      隨著經(jīng)濟的高速發(fā)展,經(jīng)濟案件也隨之增多,而且犯罪手法新奇,層出不窮。近期全國各地傳銷猖獗,傳銷手段又有了新的版本,他們采取電子商務、網(wǎng)絡購物等形式,誘騙群眾繳費加入組織。上海經(jīng)偵已經(jīng)盯上了一家注冊在上海名為“國家特色產(chǎn)品貿易公司”的企業(yè)。他們開設了電商平臺,借用“去產(chǎn)能、去庫存”“供給側結構改革”等政策字眼,自稱為“一帶一路庫存商品易貨貿易跨行業(yè)聯(lián)盟副理事長單位”,通過拉人頭的方式實施網(wǎng)絡傳銷,目前參與人員已有2000余人。通過網(wǎng)安偵查,發(fā)現(xiàn)他們一個主要的站點就在貴州荔波。懲治網(wǎng)絡傳銷需要依靠大量的電子證據(jù)來認定犯罪事實,但是電子證據(jù)易消除、易篡改、可復制,收集證據(jù)的難度很大。上海經(jīng)偵特地派人前來,希望可以得到貴州方面的支持。貴州方面就把這任務交給了李隊長。老王在麻尾扶貧一年多,對基層情況熟悉,而且以前又是經(jīng)偵老兵,所以李隊長首先想到的就是來老王這兒了解點情況,看麻尾這里是否也有涉及傳銷的人員,然后陪上海經(jīng)偵的林警官一起去一下荔波。

      老王沉思了一下說,憑他的經(jīng)驗,傳銷在麻尾沒形成氣候。這兩年上面對貴州的扶貧力度很大,幾個特貧的村寨都有扶貧工作組進駐,有政府工作人員的地方,傳銷組織一般不會大力開展工作,況且老百姓手里也沒錢。但荔波就不一樣了,荔波是個景區(qū),流動人口多,傳銷人員不容易引起注意。說到這里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兩位客人,又說:“但是你們進荔波偵查不是很合適。”

      李隊長有點不解,問老王:“為啥?”

      “你們身上有股子味,怎么說呢,職業(yè)造就的氣質吧,太濃了,很難掩蓋,一看就是警察。”

      李隊長苦笑了一下說:“老王你這是夸我們還是在批評我們呢?是說我們現(xiàn)在搞偵查不夠格了?”

      老王打著哈哈說,自己只是個退休老兵,說錯了領導別在意。

      李隊長承認,自己這些年在省廳,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去一線,或許“功夫”真的退化了。他對林警官說,要不,我們還是派個本地的偵查員來吧。

      老王忽然說:“我推薦一個人,可以讓他先去摸摸情況?!?/p>

      老王推薦的就是王大水。這段時間接觸下來,他對王大水很滿意,小伙子不僅勤快,做事仔細,腦子還非常靈活,常常讓他做一件事,他已經(jīng)把后面的好幾步都想到了,并且安排得妥妥的。有時老王會感嘆,像你這樣的人,不當公安還真是可惜了。

      王大水是扶貧工作隊的成員,這個身份很利于開展工作。他又是本地人,打聽個什么事跟老百姓容易溝通。但他畢竟只是個老百姓,有些情況不能告訴他,所以老王提議,讓王大水去荔波跑一趟,做個貧困狀況調查。他相信憑王大水的機靈勁,要找到傳銷團伙的駐地,應該是不難的。

      王大水起先有點摸不著頭腦,去荔波做調查?荔波的扶貧,不歸老王管啊。但他看著老王的那兩個同事,忽然就明白了,讓自己去荔波,一定還有其他的用意。特別是老王一再交代,這次去,一定要特別留意老百姓的錢都去哪兒了,除了吃穿用度,都用在哪里,有沒有購買了什么非法的投資理財產(chǎn)品,從而造成再次貧困的。

      或許,了解是否有非法的投資理財項目,就是讓自己去荔波的目的?

      老王不說,王大水也就不問了,反正去了荔波,不管大事小情,隨時匯報唄。

      收拾東西的時候王大水忽然想到了藍若水。

      那天在車站第一眼看見藍若水的時候王大水就動心了,大概老天就是故意拿這個文靜優(yōu)雅、說話細聲細氣的女孩來跟粗門大嗓、性格豪爽的貴州人作比較的吧。在亂哄哄一片嘈雜的候車室里,只有她靜靜地長身而立,不知怎么,當時王大水腦子里就蹦出一句話來,“出淤泥而不染”,雖然他知道這個比喻不太合適。

      如果她也是來扶貧的該有多好,朝夕相處,一定可以擦出火花的,可惜不是。

      王大水很慶幸自己在最后一分鐘要了她的微信。

      一開始兩人的關系是朝著王大水希望的方向發(fā)展的,隔三差五地聊個天,發(fā)個問候??墒亲罱欢螘r間,藍若水忽然對自己愛答不理,好長時間都不回個信,是自己說錯什么話了嗎?王大水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

      現(xiàn)在機會突然就來了,那么突然,有句話怎么說?天上掉餡餅,這機會就像天上掉的餡餅,一下子砸在王大水頭上。

      如果見了她,應該說些什么呢?

      這幾天藍若水有點忙。

      那天唐姐把她叫到辦公室,一改往日居高臨下的樣子,說了一大堆討好的話,最后說,周總看中藍若水是個人才,近期要在荔波開講座,想請藍若水做個宣講。

      “你一個大學生,又是我們的骨干,講話有說服力?!碧平阏f。

      唐姐告訴藍若水,這次公司推出了一個新項目,叫“‘愛吾家’養(yǎng)老理財”。現(xiàn)在已是老齡社會,政府一時顧不過來,為政府分憂為老百姓謀利是公司一貫的宗旨,所以,周總才推出了這個新項目。

      “那以前的項目呢?那個‘一帶一路’的去庫存?”藍若水想起那些客戶對商品的投訴,也不知他們后來有沒有退貨成功。不知怎么的,自從那天唐姐宣布放假讓李陽維護了一天電腦之后,就再也沒有接到投訴。有懂電腦的人說,大概公司修改了IP地址。

      “這個自會有人管,不用你操心,你把精力放到新項目上來?!碧平阏f。

      但藍若水總覺得有點不對,她概念中的大公司,都是視企業(yè)形象如生命的,產(chǎn)品質量稍有一點問題,都會大張旗鼓地與客戶溝通,道歉、退賠,弄得人盡皆知。可是,我們公司卻更換了IP地址……藍若水不敢往下想了。

      新項目的宣講要做一個PPT,唐姐讓李陽配合,藍若水寫文案,李陽負責圖文合成。

      新項目看上去非常誘人。公司旗下有四個養(yǎng)老基地,海南、余杭、秦皇島、武夷山,只要會員交了40萬保證金,四個基地都可以免費住。保證金有利息,如果老人過世,子女還可以繼承。當然,如果能拉進來4個會員,自己的費用就可以免。四個基地都有照片,或是市區(qū)的現(xiàn)代高樓,或是景區(qū)的時尚木屋,老人們在護士的精心呵護下對著鏡頭咧開嘴笑著,非常幸福的樣子。李陽水平高,PPT做得非常有沖擊力,藍若水看著屏幕上“老有所依、老有所樂、老有所養(yǎng)”這幾個字,羨慕地說:“李總,我沒想到公司還有這么漂亮的養(yǎng)老基地,等我賺夠了40萬,也讓我媽去享享福。”

      李陽“呵呵”了一下。

      藍若水不解地看著李陽說:“李總,你這呵呵是什么意思?難道,這些基地不存在?”

      “當然存在,小藍,你們以后都有機會去那里休養(yǎng)。”有人在背后說。

      是周總。

      周總說自己是為了開這個講座特地從迪拜趕過來的?!斑@個禮拜我的腳幾乎沒沾過地,一直在空中飛來飛去。公司攤子實在太大了,其實不應該再開新項目,但為了給老人一個幸福晚年,再忙我也要做好這件事。你們年輕,小藍,小李,以后要多挑擔子為我分憂??!”周總看上去心情很好,神采飛揚。

      “小藍,這個講座就交給你了,如果講得好,參加投資的人多,我就升你做主任,跟唐主任平起平坐,收入,可是要翻好幾倍的?!敝芸傉f完,得意地打了個響指,走了。

      “我勸你別做這個主任。”李陽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為啥?”

      “你別問為啥,我是為你好。”李陽很嚴肅。

      這段時間,因為做PPT,兩人幾乎天天在一起。李陽對藍若水很照顧,他喝咖啡,每天會多帶一杯給藍若水,藍若水推辭,他便說這是他海外帶回的咖啡豆,現(xiàn)磨的,讓藍若水一定嘗嘗。藍若水一喝,果然香氣撲鼻,跟那些咖啡店買的不是一個等級。李陽吃飯是在小餐廳,菜品比大餐廳要好很多,自兩人一起做PPT開始,李陽便帶著藍若水一起去小餐廳吃飯。餐廳主管有異議,李陽居然發(fā)火撂挑子,弄出很大動靜,最后還是在唐姐協(xié)調下雙方才歇火,當然,藍若水以后也就有了進小餐廳的權利。

      女孩子都敏感,李陽對自己的好,藍若水是感覺得到的,但她總覺得自己跟李陽之間隔著千山萬水,親近不起來。

      “能不能做主任,還不一定呢,周總說,還要看這次宣講的效果。”藍若水還在想著周總說的話。

      “其實,你也不應該答應這次宣講?!崩铌枃@了口氣。

      “為什么?”藍若水覺得李陽話里有話,但無論她怎么追問,李陽都不肯說。

      講座在一個借來的禮堂里如期舉行,由于宣傳工作做得到位,禮堂幾乎都坐滿了。一眼望去,全是白發(fā),差不多都是老人。

      藍若水按照唐姐給她的資料把這個項目的前景和投資要求講了一遍。她覺得自己講得很不好,沒有激情,沒有說服力。其實她是很有演講能力的,在大學的文學社里,她給大家講古詩詞,講李白的《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她講“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講“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聲情并茂、情不自已,把詩人深感“日月不居,時光難駐,心煩意亂,憂憤郁悒”的感情狀態(tài)完美再現(xiàn),講得在座的所有人都涕泗橫流、唏噓不已。古詩詞所在的年代雖然遠在天邊,但詩人的心境自己能夠體會,投資項目雖然近在眼前,卻摸不著看不見,特別是李陽那幾句話,讓自己心生疑慮,這宣講質量自然是大打折扣的。

      周總顯然不滿意,他走上臺來,忽然手指著一個大媽說:“你每天都是怎么過的?買菜、做飯、帶娃?”老人點了點頭。他又用手在空中劃拉了一下,大聲問:“你們,每天一定也是這樣過的??墒?,買菜、做飯、帶娃,不應該是你們的晚年,你們的晚年,應該在那兒!”他轉身指著屏幕上養(yǎng)老基地的圖片,聲嘶力竭地說,“應該在那兒!”

      周總話音剛落,會場氣氛立刻活躍起來。

      有人問:“請問周總,你們公司的集資,是合法的嗎?”

      周總愣了一下,馬上舉起一本書,說:“你這個問題問得很好,的確有人說我們這是傳銷,這本《法制下的資本運作》,大家看見沒有,著名學者的書,國家公開出版物,里面有這么一段話,小藍,你讀一下。”

      藍若水接過書,把書上“國家某領導人在一次傳銷商座談上表示,對正當經(jīng)營的傳銷企業(yè),要‘允許存在,限制發(fā)展,嚴格管理,低調宣傳’”,以及“五級三階制的銷售模式,不是傳銷,但要低調發(fā)展,地方政府要保護”這兩段讀了出來。

      周總大聲說:“你們看看,連傳銷都是允許低調發(fā)展的,我們這個養(yǎng)老方案,政府當然更要保護啰。剛才那位年輕人,你聽明白了嗎?”

      “那么,你們的項目有批文嗎?”年輕人不依不饒。

      “有啊,當然有,只要是我們的投資者就能看到批文。你如果交了40萬,我一定馬上拿給你看。政府批文不是一張紙哎兄弟,我不能拿到大街上四處張揚吧?!?/p>

      會場有人哄笑起來,周總明顯占了上風。那個發(fā)問的年輕人一跺腳出門去了。藍若水看著那個背影,覺得有點似曾相識,再一想,這不就是那個王大水嗎,他怎么來了?

      王大水是坐大巴來的,從麻尾到荔波一天有好幾班車,王大水選擇了7:30的那班。他尋思著,兩個半小時的路程,到荔波還有足夠的時間安頓下來。他對自己說,還是要工作優(yōu)先,有空的話,再去跟藍若水聯(lián)系。可是一出車站,他的計劃就給打破了。他發(fā)現(xiàn)車站外的墻上、電線桿上,到處都貼著碩大的海報,還有人在發(fā)單子。“養(yǎng)老投資理財講座”的標題下,是主講人藍若水大大的照片,伸著一只手,像是在歡迎王大水的到來。

      王大水覺得自己運氣真好,這下不需要做選擇題了,可以一舉兩得。

      進門的第一眼他就見到了站在講臺上的藍若水,他急不可耐,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現(xiàn)一下,靠提問來吸引她的注意。他覺得自己的問題很尖銳,振聾發(fā)聵,誰知,一開口就當場“吃癟”,他很羞愧,趁著沒人注意,掉頭跑了出來。

      王大水有點茫然,想了一下,還是先給老王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已經(jīng)到了,還聽了一個投資理財?shù)闹v座。沒想到老王對這個講座非常感興趣,他要求王大水,趕緊設法把該公司的集資方案弄來,并且,了解詳細情況。

      沒法子,還得去找藍若水。

      兩人見面有點尷尬,一時不知該怎么開口。王大水是聰明人,知道一見面就問這問那有點唐突,便先說自己的事。他說麻尾的扶貧工作很有成效,自己主要的工作是宣傳鼓動,鎮(zhèn)上以“文化助力脫貧路,追趕超越奔小康”為主題,搞了個村寨巡回演出,他寫的《懶漢脫貧》小品,很受歡迎呢。

      說了一堆,覺得時機成熟了,他便問藍若水,有沒有養(yǎng)老投資理財項目的方案,給他一份。藍若水看看他說,你怎么也對這感興趣?王大水便說,這次出來領導交代了,看到什么好的項目不要放過,要帶回去設法轉化為適合麻尾的經(jīng)濟發(fā)展項目。麻尾山清水秀,他覺得搞個養(yǎng)老基地也不錯。

      藍若水點了點頭,可是她說,她沒有書面資料,要了解情況,讓王大水自己去聽講座。

      王大水很想請藍若水吃飯,可又想,不能太著急,便忍住了沒說。

      王大水住的是四海旅社。四海旅社靠近車站,南來北往的旅客圖方便,都喜歡在這里歇腳。王大水其實對住宿條件并不那么在乎,他看中的是旅社前的那條美食街,下車時他老遠就看見了酸湯魚的招牌,說句夸張的話,他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貴州人嗜酸,“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躥躥”。咸酸湯、辣酸湯、麻辣酸湯、鮮酸湯,雞酸湯、蝦酸湯、豆腐酸湯、菜酸湯,各種酸湯應有盡有,但其中最出名的要算酸湯魚,那酸爽鮮美,吃上一口就渾身舒坦。麻尾是個國家級貧困村,扶貧干部要跟鄉(xiāng)民同吃同住同勞動,生活上就不能特殊,王大水粗粗算了一下,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吃到酸湯魚了,現(xiàn)在,終于可以大快朵頤,好好解一下饞。

      正走著,忽然有人拍了一下王大水的肩。王大水一回頭,咦,這不是那兩個公安嗎?

      “你們,你們怎么來了?”

      那個李隊長親熱地摟著王大水的肩說:“我們剛到,也住四海旅社,還沒吃飯呢,知道這里有啥好吃的么?”

      “酸湯魚!”

      “好的,那就酸湯魚?!?/p>

      面對美味,王大水卻吃得沒滋沒味,他憋了一肚子的疑問,不知該不該問。

      沒想到剛回旅社,李隊長就主動告訴他,那個周總,是個傳銷組織的主要頭目,半年前就被上海經(jīng)偵盯上了,可是因為他們行事謹慎,經(jīng)常更換IP地址和傳銷項目,給偵查帶來不小的困難。本來想讓王大水幫著了解點情況再作決定,但昨天接到上級指示,得知傳銷組織又在推行新的詐騙方案,為了避免老百姓遭受損失,打算趁幾個頭目都在荔波,盡快收網(wǎng),打掉這個犯罪團伙。他們希望王大水能夠配合他們一起工作,又說,之所以對一個老百姓這么開誠布公,是因為老王說王大水“值得信任”。

      王大水有點“受寵若驚”,他非常非常愿意配合,可是,該怎么配合呢?

      李隊長讓王大水第二天繼續(xù)去聽講座,如果有人受騙參加了集資,要設法弄到他們的名單和聯(lián)系方式。

      王大水小心翼翼地問李隊長:“不是說有領導發(fā)話,傳銷可以低調發(fā)展的嗎?”

      “沒有的事!2009年通過的刑法修正案已經(jīng)把傳銷定性為犯罪了。”

      王大水又問:“如果參加傳銷,會被判刑嗎?”

      “當然,‘組織領導傳銷罪’,情節(jié)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節(jié)特別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p>

      王大水一時呆住,他想到了藍若水,天哪,她為傳銷組織作宣傳,是不是也算犯罪?

      李隊長大約看出了王大水的心思,說:“你認識的那個藍若水,雖然不是組織者,但她級別不低,應該已經(jīng)掌握了不少情況,你要想辦法通過她,拿到他們的內部資料?!?/p>

      他們居然連藍若水都知道!

      第二天,王大水又去了現(xiàn)場,他坐在一個隱蔽的角落,周總講話的時候,他悄悄舉起手機,想把現(xiàn)場的情景拍攝下來,沒想到立刻被周總發(fā)現(xiàn)了。

      “你,后面的那個人,把手機收起來!我們宣布過紀律,不能照相不能攝影?!?/p>

      “為什么,你讓大家投資,總要讓大家了解情況,沒有資料,我拍點視頻還不行嗎?”

      “不行,現(xiàn)在商業(yè)競爭那么厲害,我們這么好的項目,要是被別人偷了這個創(chuàng)意,我們公司就白忙乎了?!?/p>

      王大水還想爭辯幾句,周總一揮手,讓保安把王大水“請”了出去。

      王大水狠狠地錘了幾下頭,真笨!連這點小事都辦砸了,這下怎么辦呢?

      他在大門口轉來轉去,想伺機再溜進去,可是門口的保安虎視眈眈,一直盯著他。

      一會,有兩個老人結伴出來了,王大水見是個機會,趕緊湊上去套近乎:“兩位阿公,你們有沒有參加那個養(yǎng)老項目?”

      “參加了的,這么好的機會啷個能錯過了?”

      “那你們尊姓大名啊,交了多少錢?”

      “你要干啥子噢?”老人警覺起來,不再理會王大水殷勤的笑容,走了。

      王大水很無奈,想來想去,還是只能靠藍若水,再說,他一定要給藍若水提個醒,傳銷是犯罪,別稀里糊涂陷進去了。

      電話里的藍若水有點不情愿,王大水一再說有很重要的事,她才答應下午出來。

      藍若水不太友好,一見面就問王大水究竟干什么來了,是不是有人派他來故意搗蛋,想把這個養(yǎng)老項目攪黃。

      王大水預設的各種說辭全都用不上了,他憋了半天,脫口而出:“是,就是要把你們這個項目攪黃,因為你們這是犯罪!”話剛出口王大水就后悔了,天哪,自己是不是說漏了嘴。

      藍若水氣得小臉通紅:“周總說得沒錯,你果然是來拆臺的?!彼欢迥_,扭頭就走,卻撞到了一個人。

      是李陽。

      藍若水很驚訝:“李總,你怎么在這?”

      王大水警惕地看著李陽,他想,那個周總是頭目,這個姓李的,既然也是個總,看來也不是什么好人。這么想著,眼睛里便多了點內容。

      李陽沒去接王大水的眼神,只是溫柔地對藍若水說:“走吧走吧,我有話跟你說?!?/p>

      李陽是個明白人,對周總他們所謂的項目,他早已心知肚明。他也明白自己做的這些事是“為虎作倀”,早晚得出事,但不干不行啊,他需要錢。

      李陽本是個富二代,一直過著公子哥的生活,還出國鍍了個金??稍厩缈杖f里的日子忽然就變了天,老爸有了小三,要跟老媽離婚,老媽硬氣,離婚時堅決不要老爸的“臭錢”,所以家里的生活質量直接從天上掉到了地下。其實李陽可以選擇繼續(xù)跟著老爸過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日子,但他看不起老爸,丟下妻兒另覓新歡,算什么男人嘛。他以為自己學成歸來足以撐起一個家了,誰知老媽抑郁成病得了絕癥,把家里的錢折騰光走了,還欠下一大筆債。親友都勸李陽向他爸開口,但李陽拒絕了。他身上有老媽的基因,倔強。

      可是欠下的債怎么辦呢?

      正好有人來找,說有家公司需要一個技術總監(jiān),負責公司的電腦維護和新程序開發(fā)。薪水給得不低,只是需要出差,還需要簽很嚴苛的保密協(xié)議。李陽一想,合適啊,于是便跟周總簽了合同??墒牵铌柡芸炀桶l(fā)現(xiàn)了問題,一個央企,居然沒有固定的辦公場所,所有的“欣欣向榮”全靠李陽在電腦上做出來。李陽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把這個所謂的央企查了個底掉,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這根本就是個虛構的公司,公司所有產(chǎn)生的巨額利潤,包括發(fā)給他們的薪水,都是從那些無知的顧客口袋里掏出來的。李陽陷入了迷茫,他想過抽身離去,可按照合同,違約要賠一大筆錢。況且,每月這小十萬的收入,也是他非常需要的。他心存僥幸,希望公司晚一點出事,等他把債還清了,一定毫不猶豫地離開。

      可是,藍若水來了。

      李陽自詡清高,一般模樣的女孩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可是面對藍若水的清新脫俗,他失去了抵抗力。一開始,他只是遠遠地看著、欣賞著,若即若離,可自從一起做PPT,近距離接觸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愛上了藍若水。有了愛,便會患得患失,他擔心藍若水在傳銷組織里越陷越深,幾次想勸說藍若水跟他一起離開,但又不知如何開口,直到昨天。

      昨天下午他出門閑逛,走過街邊綠地的時候,遠遠地看見小亭子里有個非常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是藍若水,正跟人說話呢,而她身邊那個年輕人,正是早上在講座上搗亂的。李陽挺納悶,不知他們是怎么認識的。晚上,李陽想去酸湯魚館喝點小酒,誰知一進門又發(fā)現(xiàn)了那個年輕人,只是,他身邊多了兩個中年人,這兩人身材挺拔,英氣逼人,乍看覺得是運動員,再看,卻不像。運動員言行舉止比較張揚,但這兩人沉穩(wěn),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氣度,目光犀利,貌似無意地朝李陽一瞥,就讓李陽打了個寒顫。回到宿舍,李陽越想越覺得不對。那兩人是什么人?跟年輕人是什么關系?那個年輕人出現(xiàn)在講座上難道是偶然的嗎?莫非,連藍若水也是?李陽想著想著,嚇出一身冷汗。

      今天,那個年輕人又來了,李陽便多了一個心眼,看見藍若水接到電話出去,不假思索便尾隨而去。他猜得沒錯,果然是跟那年輕人見面,可是他們沒說兩句便吵起來了,還聽見那個年輕人說,“你們這是犯罪!”

      李陽很快作出了判斷,能指出公司是在犯罪,這年輕人看來確實有背景。藍若水既然不是警方的內應,那么,他就得拉著藍若水盡快跳出這個陷阱。

      走到僻靜的地方,李陽很嚴肅地說:“若水,有些事我必須馬上告訴你。”于是,他用盡量簡潔的語言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說了。

      藍若水呆站著,像被雷打了。怎么會這樣?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工作,可以賺點錢,幫家里減輕負擔,可現(xiàn)在卻被告知自己是幫兇,是在幫人犯罪!

      “那現(xiàn)在怎么辦?。课覀冓s緊離開吧。”藍若水急切地說。

      “已經(jīng)晚了,估計我們公司已經(jīng)被警方盯上了。”李陽說。

      藍若水在發(fā)抖,她站不住了,一下子蹲在地上。

      李陽看著藍若水,心疼得哆嗦了一下。他后悔自己沒有早下決心。

      “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有什么辦法?”藍若水抬起頭來,滿臉期待。

      “找找你那個朋友,就是剛才的那個年輕人?!?/p>

      “王大水?他能干什么?”藍若水一臉詫異。

      “你把他約出來,我來跟他談?!?/p>

      李陽決定賭一把。

      藍若水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打了電話,約王大水見面。

      接到電話王大水是有疑惑的,他懷疑是那個李總讓藍若水打的電話,原因嘛,肯定是想拉自己入伙。打我主意,哼,你真是看錯人了。王大水憤憤地想。

      荔波人見面聚會多半就兩個去處,愛鬧的去酒樓,愛靜的去茶樓。這次談話非同小可,所以李陽選了一個比較高檔的茶樓。茶樓裝飾是簡奢風格,古樸的竹木桌椅,乍看簡單,卻處處透著精致,況且價格高昂的座位費,也讓這里變成了一個鮮有茶客的幽靜之地。貴州是個茶葉大省,“綠寶石”和“雀舌”都是知名好茶,但李陽只點了當?shù)氐睦蟛喽〔?,苦丁茶清新去火,可以幫他靜心。

      王大水進門了,一看李陽果然在,鄙視地“哼”了一聲,便在藍若水對面坐下了。李陽也幫王大水叫了一壺茶,等服務員轉身離去,出其不意地說:“我想見見昨晚跟你在一起的那兩位。”

      王大水有點懵:“你說的是誰?哪兩位?”

      “昨晚跟你在酸湯魚館吃飯的那兩位。”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李陽的話讓王大水吃了一驚。

      “請你馬上聯(lián)系,誤了事你可負不起責任。”李陽看出了王大水的不成熟,所以故意在氣勢上壓他一頭。

      王大水還真被李陽給唬住了,愣了一下,便撥通了李隊長的電話,他以為李隊長不會搭理,沒想到李隊長跟老林很快就過來了。

      “找我們什么事?”李隊長一開口自有一股威懾力。

      “我叫李陽,我知道你們是公安,如果我為你們提供傳銷組織的有關證據(jù),你們能不能保我們沒事呢?”李陽小心翼翼地問。

      “你覺得你有資格跟我們談條件嗎?李陽,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雖然不是傳銷團伙的組織者,但他們很多事你都是知情的,如果你能夠揭發(fā)傳銷團伙的犯罪事實,提供證據(jù),那很好,我們歡迎,可以算你的立功表現(xiàn)。至于有沒有罪,要看檢察院對你所作所為的認定,我們不能給你什么保證。”

      李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看來我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李隊長要求李陽盡快把傳銷組織所有營銷產(chǎn)生的后臺數(shù)據(jù)都復制下來,交給王大水。

      “那我呢?”藍若水怯生生地問。

      “你,該干嘛干嘛,要記住,不露聲色?!?/p>

      又是個好天。

      不知哪家店鋪一大早就在播放布依族的茶山對歌:

      女聲唱:茶山姑娘茶山走,茶歌飛上白云頭,聽得野兔豎耳朵,聽得鳥兒叫湫湫。

      男聲和:青山綠水白云間,傳來陣陣歌聲甜,尋著歌聲探究竟,哪路歌神哪路仙。

      歌聲飄蕩在晨霧里,悠悠揚揚,傳出好遠去。

      李陽昨晚就把有關數(shù)據(jù)拷了下來,可是他做事謹慎,覺得自己直接去找王大水不太合適。自己在荔波時間不短,熟人很多,而王大水,兩次亮相都引人注目,如果被人撞見他們倆在一起,傳到周宇耳朵里,一定會引起他的警覺。他想了下,決定讓藍若水跑一趟,并再三叮囑,一定要她親手把U盤交給王大水。

      藍若水打了個電話,約王大水在公園假山處見面。

      王大水終于有機會做點事,興奮得不行,況且對方還是他心儀的女孩,所以屁顛屁顛提前趕到公園,可是左等右等都沒見到藍若水人影。他心急如焚,又去禮堂門口打聽,今天是講座的最后一天,出去進來的人非常多,可大家都說沒看見藍若水。

      這藍若水究竟去哪了呢?

      周宇一早就把唐燕找來,皺著眉頭說:“那個小藍昨晚跟我說,養(yǎng)老項目的宣講她不想講了,問她為啥她又不說,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有點不對勁。你去打聽一下,這兩天她有沒有跟外面人接觸?!?/p>

      唐燕顛顛地走了,又顛顛地回來。她說問了方賽娟,這兩天藍若水都有電話,接了電話就出去了,昨天下午出去時間還蠻長,有好幾個小時。

      周宇眉頭皺得更緊了,說:“今天你安排個人盯著她,如果她出去,就想辦法跟著,看看她跟什么人接觸?!?/p>

      唐燕答應著走了,剛轉身,周宇又把她叫回來,說:“不要派人了,你自己去,給我盯緊了。唉,這個小藍,我還一直想培養(yǎng)她呢!”周宇痛心疾首。

      早飯后藍若水剛準備出門,被唐燕喊住了:“小藍小藍,你這是有事要出去嗎?”

      藍若水遲疑了一下,說自己要去見一個老鄉(xiāng)。

      唐燕滿臉堆著笑,說周總找藍若水有點事:“就說幾句話而已,不耽誤你見老鄉(xiāng)?!睕]等藍若水反應過來,她便親熱地挽著藍若水的手把她帶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小藍,你在這坐一下,自己沖杯咖啡,我這就去請周總。”唐燕把門一帶,出去了。

      藍若水沒心思喝咖啡,她心里好亂,自己誤入傳銷組織干了這半年多,也推銷過不少商品,算不算參與了詐騙呢?好在自己卡上的錢都沒動過,要是都退了,是不是可以不追究?

      墻上的鐘敲了九下,藍若水一驚,跟王大水約好九點在公園見面,這下該遲到了。這唐姐也不知跑哪去了,她決定不等了,可是走到門口一拉門,卻怎么都拉不開,門被反鎖了。走廊里靜悄悄的,這里是公司高管辦公區(qū),沒人會來,也不允許人來。辦公室是在頂層,窗戶有防盜柵欄,窗外是操場,離大門很遠,離街上更遠。

      藍若水一下子懵了,她想給王大水打個電話,可一摸口袋,手機卻不在里面。平時手機從不離身,出門時肯定也帶了的,那么,現(xiàn)在手機哪去了?她想起剛才唐姐一直挽著她的手臂,一定是她!難道,是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可是,他們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呢?

      藍若水在屋里團團轉的時候,周宇也在沖唐燕發(fā)火:“你個豬腦子,叫你跟著她,你倒好,把她扣住,還把她手機偷來,弄得我們一點退路都沒有,接下去怎么辦你說,辦公室藏得住人嗎?吃喝拉撒睡,怎么弄!”

      唐燕嘟囔著說:“我是想,這樣不保險點嗎,你別急,我想辦法,我想辦法?!辈贿^她還心存僥幸,總覺得藍若水不像是會出賣他們的人?!斑@女孩做事賣力,比較單純,或許,她是談戀愛了,所以才會精神恍惚?!?/p>

      周宇嘆了口氣,他也希望這樣,但藍若水絕對不是在談戀愛。他閱人無數(shù),藍若水跟他說話時不敢抬眼,那就是心中有愧,她會有什么愧對自己的地方呢,唯一的可能,就是泄露了公司的機密。那么,她泄露的是什么機密?泄露給誰了?無論如何,他不能冒這個險。

      周宇決定立即拿錢走路,至于那些為他打工的妹子們,就讓唐燕去負責遣散了。這個女人,別的能耐沒有,哄哄那些妹子還是沒問題的。

      周宇找到李陽,說:“我會給你賬戶打50萬,你趕緊刪除公司的平臺數(shù)據(jù),清理賬戶痕跡,盡快離開荔波,以后,我會再去找你的?!?/p>

      李陽嘴上答應著,腦子里卻翻江倒海般閃過許多可能性。昨天還一切正常,今天周宇卻突然決定關閉公司,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是藍若水暴露了?也不對,如果周宇發(fā)現(xiàn)了U盤,他一定想到這些數(shù)據(jù)只有自己才可以提供,現(xiàn)在就不會再讓自己銷毀罪證。那么,藍若水究竟有沒有把U盤送出去呢?他撥通了藍若水的電話,可是那頭卻一遍遍地告訴他,對方已關機。

      李陽再三對自己說,要穩(wěn)住,千萬不能亂。他定了下神,又去將所有的數(shù)據(jù)復制了一遍,上傳到自己一個加密郵箱里。

      再說藍若水。

      藍若水正想不出脫身辦法,門鎖“咔噠”一聲打開了,方賽娟沖進來,拉著藍若水就走。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你知道他們都是壞人?我們這是去哪?”藍若水接連發(fā)問,但方賽娟只說:“你別問了,跟我走就是。”

      兩人下樓梯穿過一個小門進了一個院子,院子里有幾間平房,方賽娟打開門,房間里家具齊全,但有一股霉味,像是許久沒人住了。

      “你暫時住在這兒,我等會把吃的跟衣服送來。”方賽娟說。

      “賽娟,我不要住這兒,你帶我出去吧?!?/p>

      “你現(xiàn)在不能出去,出去你就死定了?!?/p>

      藍若水被嚇住了,遲疑了一會說:“那好吧?!?/p>

      方賽娟把門反鎖上走了,走遠了嘟噥了一句:“放你出去不是你死定了而是我們死定了,我可不能讓你把我辛辛苦苦賺來的錢打水漂了。”

      原來,這就是唐燕的能耐了。她知道方賽娟在乎錢,便告訴她藍若水因為不滿自己錢賺得不如別人,打算去舉報公司。“你也知道,每個公司都有自己獨特的經(jīng)營方式,難免會被人抓小辮子,一旦被查,所有的賬戶都將凍結,你們的錢也就拿不到了?!边@些話一下?lián)糁辛朔劫惥甑囊?,讓唐燕的計謀得以實現(xiàn)。那個院子原是學校單身職工的宿舍,空很久了,平時沒人知道大樓后面還有這么個院子,所以她讓方賽娟把藍若水帶去,先把藍若水穩(wěn)在那兒,至于以后如何,走一步算一步吧。

      十一

      得知王大水沒有拿到U盤,李隊長和老林便斷定周宇已經(jīng)覺察到了什么,老林立即向上海匯報,得到的指示是:“打早打穩(wěn)?!敝苡畹目偛吭谏虾#稚⒃谏虾?個區(qū)縣的傳銷團伙骨干均已控制,只等集中收網(wǎng)。這都沒啥問題,難點是,周宇團伙發(fā)展迅速,已發(fā)展下線25層級,參與人員2000余人,遍布江蘇、浙江、四川、貴州等十五個省市,一旦打草驚蛇,很難將嫌疑人一網(wǎng)打盡。特別是主犯周宇,奸詐狡猾、非常警覺,如果主犯不能到案,會影響案件后續(xù)的偵破和審理。

      上級指示,立即抓捕主犯周宇!

      荔波位于貴州省南部,東北與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的從江縣、榕江縣接壤,東南與廣西壯族自治區(qū)的環(huán)江縣、南丹縣毗鄰,西與獨山縣相連,北與三都水族自治縣交界。對外交通十分便利,西有獨山至荔波二級柏油路,至獨山接貴新高等級公路達貴陽,行程僅需4.5小時。東有荔波至環(huán)江縣德勝,達柳州的一級公路,行程約需6個小時。西南航空公司支線荔波機場,距縣城僅13公里。但機場安檢嚴格,周宇已受驚,一定不會選擇飛機逃離,那么最有可能的是經(jīng)獨山去貴陽,到了貴陽,交通四通八達,抓捕起來就很難了,所以李隊長帶著當?shù)貋碇г木旆怄i了幾個荔波通往外地的路口,而老林則協(xié)調上海趕來的警力對學校進行控制,一旦得到周宇落網(wǎng)的消息后,立即查封學校,對從犯和被蒙蔽者進行甄別。

      可是,大半天過去了,各路口卡點都沒有發(fā)現(xiàn)周宇的身影。荔波縣城就巴掌大一點地方,便衣已經(jīng)篩子般篩過一遍,也沒見人。以警方對周宇的了解,他留在荔波的可能性不大,那么,他究竟去哪了呢?

      說起這個周宇,還真不是凡人。

      周宇是上海郊縣人,父親在當?shù)厮愕蒙鲜莻€能人,在全村人只知道把汗水灑在自己家一畝三分地上的時候,父親已經(jīng)看準商機開始倒騰尼龍絲襪和盜版卡帶了,雖然都只是小打小鬧,但在農村,他家已經(jīng)屬于“先富起來”的那個群體了。父親一直帶著優(yōu)越感在鄉(xiāng)鄰面前嘚瑟,但在小周宇看來,“萬元戶”算什么呀,自己只不過比同學多吃幾頓肉、多穿幾件新衣,開學的時候有個新書包、新玩具而已。他思忖著,等以后長大了一定要賺大錢。傳銷,符合他心目中“賺大錢”的標準,他知道有風險,但憑著自己的“機智”,幾次都化險為夷了,他相信這次也能。

      照理周宇應該往外跑,他卻坐車去了荔波附近的景區(qū)“小七孔”?!靶∑呖住本皡^(qū)因一座橫跨在響水河上道光十五年所建的青石七孔拱橋而得名,景區(qū)中集洞、林、湖、瀑、石、水多種景觀于一體,玲瓏秀麗,加之飽含濃郁的布依、水、苗、瑤等民族風情,每年都會吸引近百萬中外游客前來旅游。周宇的想法是,找一家大型旅游團,跟著旅游大巴混出去。

      “小七孔”的商業(yè)氣味很濃,路邊到處都是兜售民族服裝的、自薦做向導的以及賣土特產(chǎn)的。周宇想了下,隨便在地攤上挑了兩件衣服換上,然后四處尋找合適的對象,果然,他在一群嘻嘻哈哈的大媽們身邊聽到了鄉(xiāng)音。

      “你們是上海來的?”他湊過去搭訕。

      “哎呀你也是上海人?。 币粫r間七嘴八舌,親熱得像老熟人。

      周宇說自己是來旅游的,但是因為公司有急事,需要馬上回去,問能不能搭一下他們的車。

      “可以啊可以啊,我們車上有空位的,但是,我們還沒玩夠呢,要不,你陪我們兜一圈?”

      上海大媽們特別熱情。

      “小七孔”景區(qū)游覽完畢,游客都上了旅游大巴,周宇也跟著上了車。他說話風趣,又深諳拍馬之道,所以很快就跟大媽們混熟了。

      車行不久,忽然越開越慢,終于停下了。有人站起來往外看了看說,不是堵車,前面的路被人攔住了,好像是警察,查走私貨?

      周宇打了個哈欠,對大媽們說,“昨天睡晚了,我去后面瞇一會?!北阕叩阶詈笠慌牛奄I來的包頭巾扣在頭上,佯裝睡覺。

      車門開了,上來幾個人,看了大巴司機的證件和導游的有關資料,剛準備下車,忽然有人喊,等等!周宇最擔心的事發(fā)生了,那個人走到他面前站住了,說:“請你抬起頭來!”周宇裝著睡眼蒙眬的模樣抬起頭,隨即聽到一聲喊:“就是他!”

      發(fā)現(xiàn)周宇的是王大水。

      王大水覺得自己挺丟臉,幾件事都給辦砸了,辜負了老王的推薦。他很想在警察面前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便主動向李隊長請纓,在路卡幫忙。雖然警察手里有照片,但他見過周宇,且印象深刻,辨認起來應該勝算大一點吧。

      發(fā)現(xiàn)周宇是因為一個細節(jié)。全車游客都是上海來的,只有車后排坐著一個穿民族服裝的人。穿的是苗族的服裝,戴的卻是布依族的頭巾,而且,還用頭巾蓋住了臉,這有點反常,所以王大水想走過去多看一眼,沒想到,居然就抓住了周宇。

      消息傳出,全國幾地同時收網(wǎng),周宇團伙的15名主犯,全軍覆沒。

      警方在搜索學校時發(fā)現(xiàn)了藍若水。想到這半年來的“工作經(jīng)歷”,藍若水很羞愧,抱著一名上海來的女警哭得喘不過氣來。女警一個勁地安慰,“知錯就好知錯就好,你們年輕人,以后一定要擦亮眼睛啊。”因為藍若水是被蒙騙的,暫不羈押,但回上海后還是需要接受詢問,提供證據(jù)的。

      方賽娟的發(fā)財夢破滅,受了刺激,神志出了問題,被送進了醫(yī)院。

      王大水獲得了嘉獎,繼續(xù)回麻尾扶貧。經(jīng)過這件事,他覺得自己太缺少歷練,打算等扶貧結束后去考上海的“二??啤?,當一名警察。

      李陽雖然提供了傳銷團伙的罪證,算是立功,但他畢竟是知情者,沒法撇干凈,將被警方帶回上海接受審訊。跟藍若水擦肩而過時他定定地看了對方一眼說:“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沒人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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