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魯迅《野草》中的復仇意識

姜漢西

（河南大學 文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野草》在闡釋上一向以難解著稱，其中原因除了言論和表態(tài)受制于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外，還在于魯迅自己極為深刻的人生體驗以及對世事形勢的深沉思考，也正是基于此，《野草》可供闡釋的空間得到了拓展，其意蘊的豐富性和價值意義同時也得以被無限放大。在已有的研究中，大多圍繞其作為魯迅“反抗絕望”的哲學進行注解和探索，孫玉石先生八十年代初的《〈野草〉研究》以及九十年代汪暉先生的《反抗絕望—魯迅的精神結(jié)構(gòu)與〈吶喊〉 〈彷徨〉研究》是其中較有影響力的代表，他們嚴謹扎實的治學風格，將《野草》的內(nèi)向性研究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同時也為后人的繼續(xù)探索開辟了道路。但自新時期以來，因文化市場和文學環(huán)境的改變，導致新的批評話語和理論資源不斷輸入，一時間出現(xiàn)了西方學術(shù)話語隨意介入和嵌套魯迅研究的局面，尤其是關(guān)于《野草》的研究更是亂象百出。這種文本加流行理論的嘗試固然有一定的積極意義，但其方法往往是先驗地從某一個基本命題出發(fā)，進而在文本中尋找支撐，最終的結(jié)果只是證明了魯迅可以與西方的某一思想家或哲學家比肩，而作為研究對象的《野草》本體則漸隱于范式的闡述中?！兑安荨吩趧?chuàng)作時間上雖存在著先后的差異，但魯迅在編《烏合叢書》時能夠把這些作品輯錄在一起，在一定程度上就說明了《野草》的相對獨立性和系統(tǒng)性，而這也要求我們對于《野草》的研究應該將重點放在具有自足性的文本分析上，同時輔以嚴謹精密的考證推理、敏銳的文字感受能力和豐厚的人生體驗閱歷來對其進行更為深層次的闡釋。

復仇是對過往的一次集中清理和整頓，同時還是對自我未來方向的一個追求設(shè)定，更是一種帶有暗示情緒的激勵和督促，一種充滿了內(nèi)在機制的自我調(diào)節(jié)和改變。由于復仇動機、復仇手段和復仇對象的不同，在簡單的“復仇”二字背后包含了太多的關(guān)乎民族、國家和社會以及社會中的個人等多重主體的豐富內(nèi)蘊。在魯迅的《野草》中，“復仇”是一個無法忽視的關(guān)鍵詞，在為數(shù)不多的二十幾篇作品里，就有兩篇直接以“復仇”為題，凸顯出復仇的中心價值，更有多篇則是在文中書寫復仇故事或流露出復仇的意味?？梢哉f這樣的一本《野草》是被濃濃的復仇氛圍所籠罩的，其中充斥了大量的復仇氣息。復仇可以是一個具象的身體行為，也可以是一個具有隱蔽性的精神活動，但無論是何種形式的復仇，其指向的終極都有著相似的地方?！兑安荨分械膹统鸨憩F(xiàn)為不同的形式，或隱或現(xiàn)，或明或暗，而將它們納入一個統(tǒng)一的平臺和體系中加以考量，則有助于走近《野草》中自成系統(tǒng)的魯迅精神，進而以此為徑把握魯迅精神整體性。同時在思想互證和文本互證的基礎(chǔ)上，梳理出魯迅精神的生發(fā)以及其內(nèi)在性的延伸與拓展過程。

一、對立：消解“生命的沉酣的大歡喜”

在魯迅的作品里，看客是一個備受關(guān)注的群體。他們大多是深處社會的底層，是被侮辱和被侵害的對象，飽嘗了人世間的溫情冷暖，也正是在這一過程中塑造了他們特有的性格特點和精神品質(zhì)。在魯迅的《朝花夕拾·藤野先生》里，他們就已經(jīng)進入了人們的視野，日俄戰(zhàn)爭期間，一部分中國人給俄國人做偵探，被日軍捕獲后馬上要槍斃了，而同時圍著看的也是一群中國人，于是魯迅先生坦言：“但在那時那地，我的意見卻變化了”[1]，而這個變化正是其一生重要的轉(zhuǎn)折點——從醫(yī)學上救治國人身體上的痛苦到從文學上喚醒民眾之覺醒的開始。而必須重申的是，這里的看客只是錄影帶上的形象，歸國后在古老大地上所呈現(xiàn)的景象更加令魯迅悲憤，《彷徨·示眾》可謂是其中一個具有典型意義的作品，直接將這樣一群“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群體作為書寫的主體，直擊庸俗看客的病態(tài)心理和丑陋形態(tài)，其中如是寫道：“剎那間，也就圍滿了大半圈的看客，待到增加了禿頭的老頭子之后，空缺已經(jīng)不多，而立刻又被一個赤膊的紅鼻子胖大漢補滿了。這胖子過于橫闊，占了兩人的地位，所以續(xù)到的便只能屈在第二層，從前面的兩個脖子之間伸進腦袋去……但是后面的一個抱著孩子的老媽子卻想乘機擠進來了；禿頭怕失了位置，連忙站直……”[2]。無孔不入的看客，實際上構(gòu)成了其空虛和無聊的作證，而這也正顯示出了對大眾進行精神啟蒙的迫切性。

看客們的圍觀和凝視，其實在行為本身上具有一種鑒賞的性質(zhì)，那些被示眾的和被殺害的個體和群體正是他們賴以進行評頭論足的材料，這種鑒賞是殘忍的，同時又是可怕的。在《野草》中，復仇首先就表現(xiàn)為對庸俗看客鑒賞過程愉悅性的阻礙，具體則是通過赤身裸體和永久的對立，在長時間的“將要擁抱，將要殺戮”中，使得看客們的心理預期得不到應有的滿足，由此造成的失落感構(gòu)成了復仇的意義。在《復仇》中，魯迅毫不留情地揭示出了個體不自主和不獨立，鮮血是溫熱的，“于是各以這溫熱互相蠱惑，煽動，牽引，拼命地希求偎依，接吻，擁抱，以得生命的沉酣的大歡喜”，由此提出了國民主體性的建構(gòu)問題。個體在社會中無法生存，于是只有依靠他人和集體的力量賴以維系，但是個體身上所具有的倫理道德和價值判斷，一旦借以大眾數(shù)量上的優(yōu)勢，便獲得了一種集體心理，同時他“有意識的個性將被群體的無意識人格所淹沒”，從而表現(xiàn)為“完全受一些無意識的因素控制，并且服從于一種獨特的集體邏輯”[3]。于是“路人從四面奔來，密密層層地，如槐蠶爬上墻壁，如螞蟻要扛鲞頭。衣服都漂亮，手倒空的。然而從四面奔來，而且拼命地伸長脖子，要賞鑒這擁抱或殺戮。他們已經(jīng)預覺著事后自己的舌上的汗或血的鮮味?！比欢呀?jīng)被看客們所包圍的兩個人卻并沒有如眾人所想象的那樣，“他們倆對立著，在廣漠的曠野之上，裸著全身，捏著利刃，然而也不擁抱，也不殺戮，而且也不見有擁抱或殺戮之意”，于是路人們覺得無聊，喉舌干燥，并終于走散，而廣漠的曠野上的兩個人“以死人似的眼光，賞鑒這路人們的干枯，無血的大戮，而永遠沉浸于生命的飛揚的極致的大歡喜中”[4]172-173，完成了一次酣暢的復仇。

在《復仇》中，“生命飛揚的極致的大歡喜”被多次敘述，而它即是“路人們”以看曠野上對立的兩人的殺戮或擁抱而得到“賞鑒”滿足后的一種精神上的愉悅，同時也是對立于曠野上的兩人在賞鑒過路人們的干枯后得到的自我滿足，由此實現(xiàn)了“戲劇的看客”轉(zhuǎn)變?yōu)楸弧笆颈姟钡牟牧?，而這一頗具諷刺和象征意義的轉(zhuǎn)換，也正顯示出了魯迅思想中尖銳的現(xiàn)實批判性以及對國民性的深入思考。正如孫玉石所言：“復仇的人生哲學，是魯迅出于改造國民性思想而對于麻木群眾的一種憤激批判情緒的升華與概括?！盵5]這說明《野草》的絕望已不是針對原來意義上的敵人，而就是被寄予無限同情的庸俗大眾，正是由此庸眾成了《野草》中絕望的中心情結(jié)，同時也正是在對他們的帶有諷刺意義的批判和復仇上，消解了其“生命的沉酣的大歡喜”，而使得啟蒙者獲得了“生命的飛揚的極致的大歡喜”。

二、選擇：“惟黑暗和虛無乃是實有”

當代學人汪衛(wèi)東根據(jù)自己多年的研究，將《野草》置于魯迅生命發(fā)展的歷程中加以考量，并進而提出了魯迅生命中的“兩次絕望”這一概念，第一次絕望發(fā)生在日本求學期間，主要指向的是對自身行為能力的懷疑，而第二次絕望則是以1923年的沉默為標志，于是他提出了：“《野草》，與其說是一個寫作的文本，不如說是20年代中期魯迅陷入第二次絕望時生命追問的一個過程，一次穿越致命絕望的生命行動，它伴隨著情感、思想和人格的驚心動魄的掙扎與轉(zhuǎn)換的過程”[6]。其實在經(jīng)歷了聲嘶力竭的“吶喊”后的魯迅，一方面是對啟蒙對象的可啟蒙性產(chǎn)生了動搖，認識到“非‘用刺刀割開’他們的魂靈，用凈水來好好地洗一洗，這病癥是醫(yī)不好的”[7]；另一方面是對自我的反思，正如魯迅自己所說：“我雖然有無端的悲哀，卻也并不憤懣，因為這經(jīng)驗使我反省，看見自己了：我決不是一個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英雄”[8]。而當他真正進入《野草》寫作后，在以往所形成的新的認知和重塑的精神特征上都有了較大的飛躍與提升，其中最為顯著的標志就是對自我的反思與追問，或者可以稱之為內(nèi)向性的絕望，這種轉(zhuǎn)變是長期痛苦和絕望的結(jié)果，也是無奈中的選擇，但卻在無意中將魯迅的精神困境引入到了一個更深層次的探索，于是“反抗絕望”成了其精神的核心和意志的符碼。他以特有的執(zhí)拗切入對自我的審視，對糾纏于身的諸多矛盾進行了徹底地展示和梳理，并作出了干脆的決斷，走進“惟黑暗和虛無乃是實有”的現(xiàn)實生活，展開了反抗絕望的實踐上的努力，拒絕在萬馬齊喑究可哀的氛圍下使生命消殞，其實這種選擇本身就構(gòu)成了對社會現(xiàn)實的一種復仇行為。

《過客》是《野草》中比較特別的一篇，以一種存在主義式的戲劇展示了老翁、女孩和過客之間具有辯難性的對話。三個人在對過客的去向和未來的選擇上所產(chǎn)生的分歧，一定程度上是可以代表書寫主體的內(nèi)在矛盾性的，而同時三個人也代表了現(xiàn)實社會中形形色色的人群所抱有的三種基本立場和態(tài)度。在過客對前方進行追問的時候，女孩心目中的野百合和野薔薇是一種對未來的美好想象，表達出的是一種希冀和理想，這正是符合其身份和年齡的。而老翁的墳的回答，則是一種痛苦的失望和無奈，甚至是絕望，預示了必然的死亡。但他們兩個人都帶著極強的生命體驗去給過客提供參考，并表達出自己強烈的主觀認同感，無疑會對現(xiàn)實的真實性和客觀性造成一定程度的遮蔽。而過客說：“從我還能記得的時候起，我就在這么走，要走到一個地方去，這地方就在前面……我接著就要走向那邊去，（西指）前面！”[4]190這種近乎玄奘西行求取真經(jīng)的行為選擇正是反抗絕望的核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置之死地而后生。這樣的一種不是以最終的勝利或希望為目的的追求，只是在朝著一個方向做出無悔的選擇，在《影的告別》中同樣有著一以貫之的精神血脈。

我們常說如影隨形，影子從其自主性上來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傀儡，根本無法掌控自己的選擇和去向。然而無論是“天堂”“地獄”還是“你們將來的黃金世界”，影子都發(fā)出了“我不愿去”的吶喊，即便是彷徨于無地，將得到“虛無”，也要與這個外在的已經(jīng)厭棄的身體徹底告別，來一場具有革命意義的決斷。當然影子也知道，“我不過是一個影，要別你而沉沒在黑暗里了。然而黑暗又會吞并我，然而光明又會使我消失。然而我不愿意彷徨于明暗之間，我不如在黑暗里沉沒”[4]166。明和暗之間是影子可以暫時棲身的場所，但終于還是給自己來了一個決斷，影雖然固執(zhí)地選擇了訣別，但這并不是逃避，反而是獨自承受了一切的黑暗與虛空，正如魯迅自己所說的：“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9]，影也以這種近乎慘烈的方式結(jié)束了自己非生非死的存在狀態(tài)，與現(xiàn)實的一切徹底決裂，選擇了“用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虛中的暗夜的襲來，雖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虛中的暗夜”[4]177。一種選擇的作出同時意味著另一種選擇的放棄，正是選擇的堅定和果斷帶來了復仇的快感，同時也在一定程度將魯迅反抗絕望的精神推向了極點。

三、涅槃：永不停止運行的“地火”

啟蒙者是一個時代的良知，對于現(xiàn)實生活和當前處境具有超越性的真知灼見，固然可以成為社會中的領(lǐng)航者和開拓者，但其思想中的先鋒性也同時會招致周身的誹謗、誤解甚至是報復。因而在一種近乎“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氛圍下，作為啟蒙者的主體在不斷的失望中終于認識到“在寂寞之世界里，雖欲得一可以對壘之真敵人，亦不易也”[10]，于是就會將矛頭由庸俗大眾和社會環(huán)境轉(zhuǎn)而指向?qū)ψ晕业纳钏?，展開對自我的審視，甚至是自虐自厭式的靈魂拷問。這是一種由外而內(nèi)的自在性過程，而正是在這一過程中，自我的矛盾和分裂空前集中，由此對自己的過往生命才有了回顧與整合的可能，舊的自我得到了有效地展示和分析，而新的價值立場和思想準則也在此期間醞釀并形成。

在魯迅的“野草”時期，《復仇（其二）》同樣是其中比較特別的一篇，其獨特之處在于借用了西方圣經(jīng)中的故事加以現(xiàn)代的演繹，這一點與他后來《故事新編》的創(chuàng)作模式和敘述方式頗有相似之處。但我們更為關(guān)注的是其中所貫穿和表達的情結(jié)以及強烈的精神訴求，“因為他自以為神之子，以色列的王，所以去釘十字架”，簡單的一句話交代了事情的原委，曾經(jīng)給大眾帶來福祉和希望的耶穌，此刻被懸在虛空中，“路人都辱罵他，祭司長和文士也戲弄他，和他同釘?shù)膬蓚€強盜也機巧他”，而且“四面都是敵意，可悲憫的，可詛咒的”。曾經(jīng)的啟蒙者身陷困境，遭受著難堪的侮辱，無法繼續(xù)其啟蒙的使命，但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痛苦，反而是以苦為樂，欣賞大眾在其面前所呈現(xiàn)出的罪惡，“他在手足的痛楚中，玩味著可憫的人們的釘殺神之子的悲哀和可咒詛的人們要釘殺神之子，而神之子就要被釘殺了的歡喜。突然間，碎骨的大痛楚透到心髓了，他即沉酣于大歡喜和大悲憫中”[4]174-175。耶穌通過身體的受難和精神的沉酣而接近上帝，在身體上感受痛苦、在精神上成就自我的過程中獲得了人格意義上的重生，實現(xiàn)了從舊我到新我的蛻變。因此這里對于痛苦的承受，固然有孤獨的啟蒙者對于麻木大眾的悲劇性思考和蔑視性復仇，但同時也轉(zhuǎn)入到了啟蒙者對于自我的深思與反省，將外在的求全與內(nèi)在的完善臻于一體。

啟蒙者與大眾之間是一個傳播與接受的關(guān)系，但是在《復仇（其二）》中很明顯對傳播和接受的有效性提出了質(zhì)疑，而在《頹敗線的顫動》中，則同樣提出了啟蒙者的“自食其果”后的自厭情緒?！稄统穑ㄆ涠分械囊d，目睹著以色列人的以怨報德，在生命的最后關(guān)頭尚且喊出了“以羅伊，以羅伊，拉馬撒巴各大尼！”。但在垂老的女人那里，面對著來自親人的“冷罵”和“毒笑”，只有在“無邊的荒野”中“盡走”，繼而“舉兩手盡量向天，口唇間漏出人與獸的，非人間所有，所以無詞的言語”[4]206，最后“并無詞的言語與沉默沉絕”，而她那如點點魚鱗的“顫動”也終于成了她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后形象。很明顯可以看出，老女人身軀的“顫動”是帶有猛烈的反抗意味和復仇情緒的，當然其矛頭指向是雙面的，而更多的還是在于自我認知清醒后的無話可說，以及“欲辨已忘言”的落寞，但無語并不是虛空，無詞的言語和頹敗的身軀的顫動，共同構(gòu)成了“暴風雨中的荒海的波濤”。一心付出的啟蒙者成為了被啟蒙對象眼中的敵人，也就從根本上消解了之前所有的期望和努力，于是自己就要為自己的過去承擔所有的罪責，默默忍受著來自過往所招致的后果，這也就成了啟蒙者最后的收獲。由此啟蒙者所秉持的對大眾的責備進而轉(zhuǎn)向自我的拷問，新我的誕生對舊我的存在構(gòu)成了挑戰(zhàn)，正像那運行不息的“地火”開始了“奔突”，繼而“噴出”，并且“將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得到“無可腐朽”[4]159。

四、結(jié)語

復仇是一個對過往進行清理與整合的過程，有著極為強烈的情感色彩，充滿著快意與欣喜，這只是一般意義上的復仇，更為深層次的復仇還表現(xiàn)為由復仇所帶來的對人生與世事的思考，以及由復仇所牽引出的自省自悟以及對自身價值與立場的重新認識。魯迅的《野草》創(chuàng)作雖然在時間維度上并不統(tǒng)一，其內(nèi)容和形式也存在著不同程度的差異，但是復仇情緒是其中不可忽視的一個精神脈絡(luò)，除了以上所分析過的篇目外，像《狗的駁詰》 《死火》和《墓碣文》等篇章中同樣氤氳著復仇的氣息。而在以復仇來對《野草》進行整體性的概而論之時，我們發(fā)現(xiàn)在魯迅的思想中，其所復仇的對象并不是固定和唯一的，而這正顯示出作為民族戰(zhàn)士和思想家于一體的魯迅思想上一個內(nèi)在的變化過程，從對黑暗現(xiàn)實所表現(xiàn)出的決絕以及對生活于其中的大眾的失望，再到對自我的拷問與反思，在《野草》里我們看到了魯迅思想發(fā)展史上的一個具有轉(zhuǎn)折意義的拐點，也可以說正是借助于《野草》這個平臺，魯迅由對外在的關(guān)注開始了與自我的對話，從而正視自己存在的意義和價值，直面“虛無”和死亡，與過往徹底告別，在絕望中進行反抗絕望的斗爭，為反抗而反抗，在自我的超越和解脫中“得到生命的飛揚”，并且“永遠沉浸于生命的飛揚的極致的大歡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