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煥
老師,我很感激您。即便是我這種人,您也能給予我如此多的關(guān)愛,讓我感受到溫暖。
是您的關(guān)愛,讓我有勇氣和您訴說這一切。
您的話是對的。我現(xiàn)在十分孤獨、無助。我在過去的十年混混沌沌、到處流浪。那時候的我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什么是孤獨,像一條野狗一樣活著。但是現(xiàn)在,在這里,遇到了您這樣溫暖的人我才突然醒悟,意識到自己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但那些我在努力忘記的事情也不斷在腦中浮現(xiàn),折磨著我。
我曾想這些事情到底該不該和您說呢?我一直覺得這些可怕的痛苦記憶不應(yīng)該告訴任何人,特別是像您這樣善良的人,但是昨天您看向我的溫暖的目光,讓我忽然覺得您似乎能救贖我所有的罪惡。
我對那個地方刻骨銘心。
就連現(xiàn)在,我都還清楚地記得那個地方的每個角落。
那是一所再平凡不過的市區(qū)醫(yī)院。醫(yī)院位于一座高山上,大概經(jīng)營有二十年了。我一直覺得山上的惡臭氣息已經(jīng)滲透到了醫(yī)院的每個地方。山上有許多無名的墳墓、大量的灌木叢還有藤蔓植物,像是都在等機會入侵這家醫(yī)院。也許這些從山上爬下來的草,打算將從山上帶下來的陰氣和一些惡心的東西在醫(yī)院里散播吧。那些蠕動的蟲子、細菌、病毒,令人作嘔的濕氣、油膩的觸感,以及一些暗示著不幸和死亡的氣息等等。不過,在這之前我確實聽說過關(guān)于這家醫(yī)院的一些駭人聽聞的傳聞。
傳聞之一是說這家醫(yī)院是一個受了詛咒的地方。住在這里面的病人很容易精神失常,干出殺人放火的事情。這個詛咒就像我們所說的“金字塔詛咒”一樣被廣泛散播,但這并不是沒有事實依據(jù)的胡說。
您是不是感到了好奇?很喜歡這類的故事?
接下來,我想講的故事,就是在這家醫(yī)院里發(fā)生的事情,這件事是我在十年前親身經(jīng)歷的。
我在醫(yī)院經(jīng)歷過的這件事,只能用一種奇妙的偶然來解釋,我不知道這樣描述對不對,至少我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有一個叫做鄭秀民的罪犯,在服刑過程中被診斷出患了癌癥,不得不中斷服刑。一般情況下,如果罪犯得了某種致命疾病的話,服刑中斷就等于是重獲了自由。但對鄭秀民來說并不是這樣,他在中斷服刑之后發(fā)生了幾件事情,讓檢察官難以做決斷。
這家伙的運氣很不好,住進了這家受詛咒的市區(qū)醫(yī)院,警察每天監(jiān)視他的一舉一動?,F(xiàn)在想想,這應(yīng)該就是不幸的開始。
第一次在醫(yī)院見到鄭秀民的時候,作為警察的我,可能和普通人的觀察角度不太一樣。我立刻對他產(chǎn)生了好奇,還有些莫名的好感??吹剿难凵?,我判斷他是一個愛吹牛的精神失常的病人。他沒有任何前科,他的罪名是殺人未遂,但是據(jù)他本人講他一共殺了二十個人,并吃掉了尸體。如果是事實的話,那他就是罪大惡極了。但是警方?jīng)]有找到任何證據(jù),只能認為殺害并吃掉二十名受害者是他假想出來亂說的。
作為警察,我很清楚該如何對待這類犯人。我要做的就是克制,不能對他表現(xiàn)出極度的關(guān)心,要讓他自己慢慢覺得厭倦才行。所以,我開始完全無視他說的話,并盡量不和他說話或者有一些直接接觸。這讓鄭秀民感到備受冷落,他因此很是不爽,看到我就會小聲罵我。但是被罵的我反而很開心,我認為在與犯人的心理對決中我贏了。
在醫(yī)院度過了幾天之后,我突然得知他得了胃癌,不知怎的,心情很沉重。我想起了他曾說過的分明是謊言的食人行為。他說自己如果不吃“那種肉”的話會死,得了胃癌也是因為沒吃到“那種肉”。這種行為和與腸胃緊密相關(guān)的胃癌診斷,讓我覺得很恐怖。一想起他是一個癌癥晚期的患者,我就不由得渾身發(fā)冷。
然而,這并不是全部。
他的主治醫(yī)生因為一些事情被調(diào)走了,來了一位新的醫(yī)生——內(nèi)科主任嚴尚勛。
看到他胸前掛著的名牌時,我很是震驚,目光上移,果然看到了一張帥氣、熟悉的面孔。
嚴尚勛是我小學和中學的同學,一直學習好,后來考上了醫(yī)科大學,聽說在首爾過得很不錯。不知道為何他被調(diào)到了這里——一家故鄉(xiāng)的小醫(yī)院。
關(guān)于他的流言蜚語很多,但據(jù)我所知,是因為女人問題他才被調(diào)來的。后來我特意和醫(yī)院確認了一下,但醫(yī)院說他是因為沒有給患者進行正確的治療,才被首爾醫(yī)院趕了出來。
嚴尚勛長相出眾、聰明、家世也好,從小在女生中就有人氣。在首爾時他和許多女人交往過,回到故鄉(xiāng)之后更是沒閑著。雖然大家對這種多金帥氣的花花公子的風流行徑都見怪不怪,但是我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
因為我的妻子,正在和我分居中的妻子,也是被嚴尚勛玩弄的眾多女人之一。
在上次的日記中,我提到鄭秀民來到這家醫(yī)院是一個偶然,但我覺得這種形容還是不夠貼切,所以在前面加上了“奇妙的”來修飾。
胃癌晚期中斷服刑的鄭秀民來到了我的故鄉(xiāng),住進了市區(qū)醫(yī)院。他的主治醫(yī)師是嚴尚勛,嚴尚勛是一個回到了故鄉(xiāng),跟朋友的妻子不清不楚的人。因為要監(jiān)視鄭秀民,所以我每天都能見到嚴尚勛,見到嚴尚勛我就會想起離開了我的妻子——秀溪。這種“奇妙的偶然”,讓我每天都沉浸在痛苦之中。
老師,你也會將這種赤裸裸的不幸看作是一種偶然嗎?還是只是偶爾運氣不好呢?但是仔細想想,這種低概率的事情連續(xù)地發(fā)生,是不是該說成“必然”更貼切呢?
不管怎么說,想來想去我確信的是,鄭秀民、我、嚴尚勛、秀溪,我們四個人在這家醫(yī)院遇見是上天注定的。無法用言語形容,但是當時的我已經(jīng)隱約感受到了這一點。這種必然的氛圍,促使我做出了某些決定。
再次提到這三篇日記里所說的“奇妙”,我覺得應(yīng)該再寫點兒什么說明一下。
在這種偶然,不,是必然的情況下,我做了一些不愿去回想的事情?,F(xiàn)在我想把我記得的都說出來,那時候我用了我能想象的最殘忍的方法懲治了壞人。他們發(fā)出了可怕的悲鳴,他們像壞掉的水龍頭一樣,血流不止,直至死亡。
我感到十分痛快,像餓狼遇到食物,快要把肚子吃得撐破了一樣,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感。但實際上,十年前我什么懲罰都沒做。
這就是我所說的“奇妙的偶然”。
人一旦有了殘忍的想法,那么他就會夢想成為完美主義犯罪者。因為他要想著如何既不被抓到,又可以用殘忍的手段完美地實施犯罪。
我一點兒也不想被當成罪犯抓起來。所以,這個時候我最先想到的就是鄭秀民。
那么,就讓我從這里開始講起吧。
有一天,來查房的嚴尚勛發(fā)現(xiàn)病房里有點兒反常,他跟我說一向話很多的鄭秀民今天格外的安靜。我和嚴尚勛看了看背對著我們的鄭秀民,然后走進病房,拍拍他的肩膀讓他轉(zhuǎn)過身來,卻猛然發(fā)現(xiàn)他的嘴角有一道鮮明的血跡。更詭異的是,他眼睛半閉著,眼珠來回轉(zhuǎn)動,嘴里一直在蠕動,嘴角上揚,露出滿足的微笑。
這個可惡的家伙咬斷了自己的舌頭,醫(yī)院里的人都認為他有自殺傾向,我卻不這么認為。不停蠕動的嘴,這家伙應(yīng)該是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嚼著吃了。這瞬間又讓我想起了他說的,不吃“那種肉”就會死去的話。
從那以后,幸運的是再也聽不見他的嘮叨了,但是病房里卻充滿了焦躁不安的氣氛,讓人很擔心。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醫(yī)院的詛咒嗎?一到晚上,就能感覺到醫(yī)院的后院充滿了冤魂,一個個死去的黑暗靈魂在飄動,十分可怕。好在鄭秀民幾天后就恢復得差不多了,但是他的眼神和之前完全不同,像是變了一個人。癌的發(fā)展似乎沒給他帶來多少痛苦,他那副比之前更容光煥發(fā)的模樣,讓周圍的人很震驚。
但是無論是他的主治醫(yī)師嚴尚勛,還是護士們,都認為這只是一個癌癥晚期患者的一種心態(tài)轉(zhuǎn)變而已,甚至是回光返照,我卻不認同他們的看法。
我覺得這不是偶然,而是某種必然的趨勢!而且這股強烈的趨勢把我逼到了懸崖的盡頭,那是要我必須做出一個艱難抉擇的懸崖盡頭。在那個地方,不是我死,就是把別人推下去。這么看來,我需要做的只有一樣——利用怪物鄭秀民完成這次奇妙的完美犯罪!
我趁嚴尚勛不在的時候,偷偷地和鄭秀民說了。
我跟他說,我會給他提供新鮮的肉,讓他盡情享用。
幾天后,我的妻子秀溪失蹤了,手機關(guān)機,下落不明。
對于秀溪的失蹤,嚴尚勛并沒有表現(xiàn)得很傷心,只是經(jīng)常嘆氣。但是在一旁的我聽到他的嘆息聲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我確信秀溪死了,是因為我在鄭秀民的床上發(fā)現(xiàn)了幾根頭發(fā),是那種女人燙卷的長頭發(fā)。鄭秀民住的房間是位于頂樓五樓的六人間。原來五樓是空著的,但是為了秀民,警方特意拜托了醫(yī)院,所以這一層只有鄭秀民一個病人。再加上護士們都是干練的短發(fā),我確定,那長頭發(fā)一定是我的妻子秀溪的。
其實,讓鄭秀民殺死秀溪的方法很簡單。趁護士們活動少的夜間,只要我給鄭秀民幾個小時的自由時間即可。然后這家伙就會自己去找秀溪,他不需要任何指導或者情報。我只是告訴他給他準備了足夠他美餐一頓的肉,然后對我現(xiàn)在所處的現(xiàn)狀稍微抱怨了幾句而已。但是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吃的肉,又把尸體藏在了什么地方,我完全不知道,我認為也沒有必要為之擔心。狩獵是肉食性動物的天性,而且通常肉食性動物在做這類活動的時候都是秘密進行的。
怎么了?理解不了嗎?你是想問,為什么鄭秀民會站在我這邊嗎?當時這一系列事情發(fā)生得都非常自然,這件事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對于“那種肉”的強烈欲望。鄭秀民所希望的,也正是我想要的。雖然我無法準確表達出來,但是我們兩個之間有一種同類相惜的感覺,其實我最好奇的是這肉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到底是什么味道呢?秀溪看起來稍微有點兒胖,是很溫和的口感?或者很清淡?再或者是夾雜著獨特香味的復雜口味?我一邊想象著,一邊咬著牙齒,發(fā)出咯咯的聲響,從胃里泛上一股甜味,讓我覺得很餓??赡苁且驗樾那樘昧耍亲佑X得餓了吧。
說到這兒,老師,您也可以叫我瘋狂殺人魔。我想象出了人類所不能做的惡事,甚至還很享受。這些惡意雖然是我想象出來的,但是我并沒有鼓起勇氣去實施。當然,我也知道這只是我自己卑鄙的狡辯。但是我只能說這么多了,要怪就只能怪這吸血鬼一般的醫(yī)院的奇妙氛圍,莫名其妙地操縱著我的意識,讓我在血泊里不斷翻滾。唉,我也只能后悔和反省到這里了。
當我感受到無法控制的殺人沖動時,偷偷送來鋒利的兇器的,是惡魔的詛咒。我覺得那時候的我腦子是不正常的。請不要放棄我,繼續(xù)聽我把這不幸的故事講完。
當確定了秀溪的死之后,我一下子覺得釋然了。因為我并沒有看到妻子被殺害的情景,所以這次我很想看看作為第二個死亡對象的嚴尚勛到底會被怎么殺死。那么,舞臺呢,就是我?guī)缀醵男r待的地方,怪物休息的地方,也就是鄭秀民的病房。
我特意在一個很晚的時間聯(lián)系了嚴尚勛,我對他說想和他見面聊聊關(guān)于秀溪的事。一開始他覺得很驚訝,但是因為我說要看守鄭秀民,去不了別的地方,于是三十分鐘后,他直接開著車來到了醫(yī)院的地上停車場。我躲在外面,確認他人已經(jīng)到了醫(yī)院,等待著他進入鄭秀民的病房。五分鐘后,他來到了鄭秀民的病房,而我在暗處觀察到了一切。
一無所知的嚴尚勛走進了病房,我在外面將門鎖住,他和鄭秀民一起被關(guān)在了房間里。透過病房門上的玻璃窗戶,病房內(nèi)的場景一覽無余。六人病房內(nèi),右側(cè)靠窗位置是鄭秀民的病床,但此時他并不在床上。嚴尚勛小聲叫著我的名字,不一會兒,他好像察覺到了情況有些不對,緊張地站在病房中央,慌張地左右張望。這些我都看在眼里。在嚴尚勛坐立不安的時候,有一個黑影出現(xiàn)在他的背后,但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直到黑影慢慢靠近了他,他才察覺到奇怪的苗頭。面對窗戶的尚勛大吃一驚,想回過頭來看清楚身后的情況,但這時候鄭秀民已經(jīng)一口咬到了他左側(cè)的脖子。雖然嚴尚勛哆哆嗦嗦地用盡全身力氣,但是他那張帥氣的臉始終沒有轉(zhuǎn)過來。
一個癌癥晚期患者竟然有這樣不可思議的力氣和速度。鄭秀民貪婪地享用著最柔軟的頸部。嚴尚勛臉上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了下來,表情完全消失了,他脖子的左側(cè)不斷涌出鮮紅的血液。
我覺得沒必要再看下去了,離開了病房門口。當初我想確認的只是嚴尚勛的死和我的完美犯罪,而不是這個殺戮的場面。
月光慘白,我走在狹窄的走廊里。為了制造自己不在場的證據(jù),我走到衛(wèi)生間待了很久。
在五樓通往四樓的樓梯間,我發(fā)現(xiàn)有一扇門開著,從這里可以一直走到一樓大廳,無人察覺。但是我并不知道通過這道門,進來的是風,還是小飛蟲。
非常感謝您,老師,這就是我想對您說的,十年前發(fā)生的一切。
“日記上寫的都是真的嗎?”
涂著透明唇膏的嘴唇微微顫抖,自從劉護士進來以后,就讓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是的,老師?!?/p>
金鐘洙淡淡地回答了一句,表情顯得很輕松。一直以來,金鐘洙都把劉護士當做能救贖自己的老師。
“我知道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最終導致我成了精神病人,還過上了流浪的生活,再加上我逃亡了十年之久,真是罪孽深重。”
劉護士看著他因為內(nèi)疚泛紅的臉,無論怎么看,都是一副真心悔過的表情。
“如果不是因為老師您,如果您沒有給我溫暖的激勵和教導,沒有給我救贖,那我現(xiàn)在一定還是一個逃亡的精神病人。真的十分感謝您,老師?!?/p>
金鐘洙一下子抓住那雙美麗的發(fā)著光的手,他覺得那雙手應(yīng)該是溫暖的、柔軟的,但現(xiàn)實中那雙手十分冰涼、僵硬。
“對……對不起,我的手有點兒涼。”
“沒事,很抱歉嚇到您了,老師?!?/p>
金鐘洙穿著病號服,黑著臉坐到了病床上。一旁的劉護士站在床邊,手里拿著他這一周以來寫的六篇日記和他畫的圖。病床周圍被隔簾包圍,制造出一種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神圣而又神秘的見面氛圍。這種隱秘的見面,要感謝劉護士真誠的看護。正因為如此,深受感化的金鐘洙在死之前將自己犯下的罪行寫在了日記里。
劉護士鼓起勇氣重新看向他,說道:“我覺得你一定是下了很大決心,才鼓起勇氣把這幾篇日記交給我的。我相信你一定不會在日記里說謊,但是我有一個疑問,在那之后,鄭秀民去了什么地方?”
鐘洙沉默了一會兒,側(cè)了側(cè)身,認真地說了起來:“雖然現(xiàn)在才說出來,但其實事情都結(jié)束的時候,為了保密,我很想殺了他。可是我沒那么做。當我再次回到病房的時候,門是開著的,病房里什么都沒有,估計是逃跑了。說實話,我也不想再面對那個家伙。據(jù)我估計,鄭秀民應(yīng)該是把現(xiàn)場整理干凈之后,將尸體帶出去藏在了某個地方吧?!?/p>
“真的嗎?你這算是放走了你的共犯鄭秀民吧?!?/p>
“對,算是吧。但要是再仔細想想,他都得了癌癥晚期了,肯定走不了多遠就不行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會這樣,再說了,本來猛獸就會選擇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死去?!?/p>
聽完金鐘洙說鄭秀民是癌癥晚期,過不了多久就會死去,但是他又說鄭秀民把現(xiàn)場整理干凈把尸體帶走了,劉護士覺得匪夷所思,小心翼翼地繼續(xù)問道:“但是,我想問一個可能很愚蠢的問題,你有沒有想過,嚴尚勛和秀溪這兩個人可能還活著?”
鐘洙的臉刷地一下子紅了,冷漠地看著劉護士:“你什么意思?”
“不是,你別生氣,你仔細想想,你不是沒確認過這兩個人是不是真的沒呼吸了嗎?尤其是秀溪的情況,你連尸體都沒見到。”
金鐘洙覺得現(xiàn)在的對話,和他當初想的要分享自己的煩惱和痛苦的意圖完全背道而馳。劉護士到底有什么意圖?看似給了他唯一希望的劉護士,現(xiàn)在看起來像是在審問他。
“我覺得其實可以這樣想想看,除此之外,我們可以看看是不是還有其他方向可以思考。比如,你想利用病人鄭秀民去殺死嚴尚勛和你的妻子秀溪,但是從某一個角度來看,嚴尚勛不是有可能也在利用鄭秀民嗎?等等。”
金鐘洙覺得十分荒唐,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
“像鄭秀民這種人,鐘洙你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是不是也覺得他是個很糟糕的人?似乎沒有勇氣能殺任何人,就連他的罪行,殺人未遂,也是聽起來曖昧不明的罪行。但是作為癌癥晚期患者,干巴巴地在醫(yī)院里等死是件恐怖的事不是嗎?你好好想想,當時,當你接觸到嚴尚勛的時候,虛榮心與日俱增,你想鼓動一個癌癥晚期患者在死之前做些驚天動地的事,所以才演了這出戲,讓警察吃了大虧,這也算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出戲,而你自己在一旁看得歡呼雀躍。不是嗎?”
“太荒唐了,你這是胡說!有本事拿出證據(jù)來!”金鐘洙惱怒地看著劉護士。
“你說鄭秀民早晚得死,但是沒準兒有些事是你不知道的,比如鄭秀民和嚴尚勛是提前商量好的,偽裝被殺死,之后嚴尚勛和秀溪就可以藏在菲律賓的某個小島上共度余生也不一定呢?!?/p>
說完這些話,劉護士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害怕想趕快逃走。這些話都是隔簾外的警察讓她說的,說實話,讓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面對一個時時刻刻都很危險的精神病人,是有些冒險的。警察提前寫好了對話的內(nèi)容,想用這些話來動搖金鐘洙的信念,但是現(xiàn)在看來,似乎沒起什么作用。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金鐘洙不再稱呼她為老師:“你別再無聊地編造不可能的故事了!”
眼見著金鐘洙就要撲過來了,劉護士深吸一口氣,說道:“對,對,沒錯,你說的都對。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說了這么多沒用的。我這兒有一些證據(jù),想給你看看!”
劉護士拿出從網(wǎng)上下載打印出來的新聞截圖,照片中有兩具被打上馬賽克的尸體。
“這是一周前的新聞報道,你認識這張照片上的兩個人嗎?”
金鐘洙這次并沒有回答,而是背過身去躺下了,但他的腿一直在抖。
“照片雖然看不清楚,但是新聞內(nèi)容里說這兩具尸體分別是嚴尚勛和秀溪。嚴尚勛的頸部可以看到很清楚的咬痕,所有的一切都和你說的一致?!?/p>
發(fā)抖的腿突然停住了,劉護士看到他這樣的反應(yīng),似乎很受鼓舞,繼續(xù)說道:“那么鄭秀民去哪里了呢?這應(yīng)該是最關(guān)鍵的吧?只要鄭秀民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了,你所說的就會全都被印證。但是從來沒聽說過有人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蛟S不是鄭秀民,殺人兇手另有其人?”
“你說的是什么話!我看得清清楚楚!既然都發(fā)現(xiàn)了尸體,你還不相信我說的話嗎?”
金鐘洙被徹底激怒了,轉(zhuǎn)過身來吼道。劉護士一瞬間被嚇到了,向后退了好幾步。
“我,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警察,請你們幫幫我!”
劉護士向警察發(fā)出求救,這時候,包圍著金鐘洙和劉護士的隔簾被拉開了,兩名刑警出來向金鐘洙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證。
金鐘洙看到這情況,一臉茫然,像是在納悶警察來這里干什么。
“金鐘洙先生,在一周前,我們在市區(qū)醫(yī)院的地下室發(fā)現(xiàn)了兩具尸體,就是剛才劉護士給你看的那張照片上的內(nèi)容。這兩具尸體目前都已經(jīng)被我們警方掌握,關(guān)于死亡原因,我們也發(fā)現(xiàn)了好多線索。真是慶幸,要是沒找到他們的尸體,恐怕這個案子還破不了呢?!币晃粋€子稍高的警察說道。
而另一個矮個子警察摁住了金鐘洙的手臂。
“你剛才說的案發(fā)過程,你全都看到了是吧?你寫下來給劉護士的日記有好幾處需要你解釋的內(nèi)容,也有很多錯誤的地方,這就是你給自己挖的陷阱啊!”
“???什……什么意思?我真的是在走廊上看到了病房里發(fā)生的事情,我只是說了我看到的一切。”金鐘洙看著矮個子警察說道。
“就像你在最后一篇日記里說過的,你只看到了嚴尚勛和鄭秀民的背影,你是不可能看到嚴尚勛的表情的,不止這一點,最大的錯誤是你說鄭秀民咬的是嚴尚勛頸部左側(cè)。而我們看過了他的尸體,所以能夠準確地確定傷口的位置?!?/p>
由于金鐘洙繃直了身體,矮個子警察更加用力地押著他的胳膊。
“嚴尚勛被咬的部位是你說的反方向,是頸部右側(cè)!”
“這是什么意思?”
“你還沒明白嗎?你所寫的場面,不是你在走廊上看到的情景,而是你在病房里看到的情景。再說明白一點兒,就是你根本不是在走廊上看到的病房里發(fā)生的事情,而是親自殺害了嚴尚勛,你是通過病房玻璃窗戶反射的影子,看到了他的模樣!”
一直沉默的矮個子警察忍不住喘著粗氣,沖金鐘洙大喊:“都是你,真是給我們警察臉上抹黑!你到底為什么要做這樣的事?”
“看來,我們之間好像有什么誤會,就像我說的,我連他們一根頭發(fā)都沒碰,所有的一切都是那個殺人狂魔鄭秀民干的?!?/p>
高個子警察氣得臉色鐵青:“喂!你清醒點兒!根本就不存在鄭秀民這個人!”
“這……這不可能!”
“得了癌癥晚期、服刑中斷的罪犯中根本沒有一個叫做鄭秀民的。你給我清醒點兒,你需要和我們解釋的事太多了!我們懷疑這個鄭秀民就是你捏造出來的假想人格。換句話說,鄭秀民其實就是你自己!”
金鐘洙看了看面前的這位警察,奮力起身問道:“你說我是鄭秀民?你有什么證據(jù)嗎?”
兩位警察將金鐘洙抓住,用力將金鐘洙帶到鏡子前面,矮個子警察掰開金鐘洙的嘴,讓他對著鏡子看。
“看看,你給我好好看看!看看你的舌頭!”
金鐘洙一直流口水,但是他的舌頭,卻不起任何作用,看到鏡子里的樣子,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就因為你的舌頭少了一截,所以你不能說話。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窗才艅⒆o士接近你嗎?就是因為你沒辦法像正常人一樣發(fā)出聲音,只能用手語交流。從現(xiàn)在開始,你想說的話,劉護士都會給我們翻譯的?!?/p>
金鐘洙重新照著鏡子看了看自己被咬斷的舌頭,又看了看緊張地站在旁邊的劉護士。
“到底十年前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讓身為警察的你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
金鐘洙一時間答不上來,應(yīng)該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事情都是偽裝成偶然的必然,而且都是一些奇妙的事情,聯(lián)結(jié)到了一起。
“最后再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你現(xiàn)在在哪兒嗎?”高個子警察說道,“這里就是那家市區(qū)醫(yī)院,你看看周圍,不認識了嗎?”
警察揪著他的衣領(lǐng)來到窗前,窗外有一輛貼著醫(yī)院標志的救護車停在那里。
“這里是那家醫(yī)院?”
金鐘洙察覺到自己不能說話,幫自己翻譯手語的人就站在遠處,原來自己一直以來都說不了話,真是難以置信。最終他還是抬起了手,似乎他明白了,他知道了自己剛才用這雙手比畫了很多東西是真的,而且手上的汗水也是真的。
“你現(xiàn)在好像又精神恍惚了,前警察金鐘洙!你被指認為殺害嚴尚勛和秀溪的犯罪嫌疑人,已經(jīng)被我們追捕了十年了。你因為長年的乞討流浪生活,現(xiàn)在精神出了問題。你這種狀態(tài)讓我們很為難,這次又被醫(yī)生認定為癌癥晚期,服刑中斷,我們是帶你來這里檢查的!幾天前我們才過來的,你不記得了嗎?金鐘洙!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到了你的全身,請你別再演戲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可能再對你行刑了,但是請你一定把真相留給我們好嗎?”
金鐘洙真的成了鄭秀民。金鐘洙瞪著眼睛,發(fā)瘋似的大喊,但只能發(fā)出模糊不清的啊啊的聲音。
受了刺激的金鐘洙臉色發(fā)白,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一臉茫然。看著看著,他開始咬自己僅剩的半根舌頭,血不斷從嘴里流出來?,F(xiàn)在,在他發(fā)現(xiàn)自己曾相信的一切都是謊言的時候,可能是想通過這種方式找回自己的本來面貌吧。就像十年前第一次吃自己的舌頭時一樣。
只有這樣,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那個,趙警官,他現(xiàn)在又是在干什么呀?”
就像十年前一樣,市區(qū)醫(yī)院又一次出現(xiàn)了奇妙的偶然。醫(yī)院的怪談,可能又要出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