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激波,吳會娟
(遵義醫(yī)學院 外國語學院,貴州 遵義 563000)
布依族語言屬于漢藏語系、壯侗語族壯傣語枝,擁有自己的民族古文字。布依族的語言文化有著深厚的歷史傳承和悠久的歷史淵源。其中布依族諺語是布依族人民在日常勞動環(huán)境里積累了一定程度的勞動生產(chǎn)經(jīng)驗后,通過自己的抽象思維,用有邏輯性的語言來表達對規(guī)律性東西的態(tài)度,它緊緊依存于布依族的生產(chǎn)生活當中。在布依族聚居地,布依族諺語口口相傳,代代相聞,具有非常深厚的群眾基礎。隨著布依族經(jīng)濟的發(fā)展,拉丁布依文的普及和民族心理素質的增強,布依族的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研究也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同時也賦予了布依族諺語全新的內涵,并且這也是布依族人民新時代背景下保護本民族特性,提升本民族文化軟實力的需要。
國俗語義學是現(xiàn)代語言學研究的熱點,它最早是由語言學家吳友福在《國俗語義研究》一書中提出來的。他認為“國俗語義是指在詞匯的概念意義上添加歷史文化、民族風俗、地理環(huán)境等文化色彩的意義”[1]。國俗語義學也被稱為民族文化語義學,因為國俗語義“與歷史、政治、經(jīng)濟、民風、民俗和文化等因素都有極大關聯(lián),具有鮮明的民族文化色彩”[2]??梢?,國俗語義學研究范圍包括語言文化、語義、認知、心理等與民族文化含義有關的內容,具有跨學科性。它的核心內容是民族傳統(tǒng)特色文化。國俗語義學希望通過對民族語言的研究與解釋,來挖掘語言背后的少數(shù)民族文化特色。布依族諺語中蘊含著大量的文化符號,通過這些文化符號可以發(fā)現(xiàn)民族的自然生活環(huán)境、生產(chǎn)社會活動、思維方式、歷史進程。所以,布依族諺語的國俗語義“從一個側面反映出這個民族的風土人情及區(qū)別于其他民族的思維方式,這就是諺語的民族性,民族性是少數(shù)民族諺語的重要特征”[3]。
布依族諺語扎根于布依族文化土壤中,汲取著民族歷史積淀下來的營養(yǎng),結出了承載民族文化的碩果,可以從以下三部分來分析。
布依族有著自己悠久的歷史,經(jīng)歷了原始社會、封建社會發(fā)展到現(xiàn)在的社會主義社會。語言作為歷史的見證者,被打上了深深的歷史烙印。布依族諺語也記載著每個歷史發(fā)展階段本民族的社會文化現(xiàn)象。
布依族母系氏族經(jīng)歷過相當長的時期。那時女性位于氏族統(tǒng)治的最高端,擁有無以倫比的權力和地位。一切以母為大,以母為尊,所以布依族語中以meeh(母)為主的復合詞頗多,用來表示“大”,“老”的意思。這樣的復合詞被大量的運用在諺語中,顯示出母系氏族曾經(jīng)的輝煌。如“大河越大越容得下小河”中“大河”就是由meeh(母)和dah(河)組成,表達女性胸襟開闊,心底坦白?!袄瞎S立得正,全靠下有根”中“老筍”由meeh(母)和raangz(竹筍)組成,贊揚老一輩經(jīng)驗豐富?!奥斆鞯娜讼阮櫻硖?,愚蠢者只顧大田”的“大田”也是由meeh(母)和naz(田)組成。母系制逐漸被父權制取代以后,父親開始在社會和家庭生活中占據(jù)主導地位,男子受到越來越大的尊重。諺語也吸收了像boh(夫)和gvaanl(父)的詞語來充實內容,如“男盼有大田,女盼有賢夫”就把“賢夫”和“大田”對等起來,可見“夫”的重要性開始超過了“母”。“父財兒受,父債兒還”、“夫死妻替夫,兒大兒作父”和“兒大兒當家,父老父讓權”體現(xiàn)了父系社會中,父與子的關系是構成家庭血脈延續(xù)的最基本關系。“夫妻本是枕邊人,十事商量九事辦”、“夫好多半谷,妻好多半?!薄ⅰ巴琉B(yǎng)樹長綠,夫敬妻恩愛”等很多諺語說明語言用詞經(jīng)常把男性排列在前,女性排在第二,夫重妻輕已經(jīng)是布依族家庭關系的常態(tài)。明清時期,貴州地廣人稀,常住人口都是少數(shù)民族,中央政府就在當?shù)貙嵭辛送了局贫龋址猱數(shù)厣贁?shù)民族首領世襲官職,以統(tǒng)治當?shù)厝嗣瘛M了局贫仁且环N特殊的政權制度,土司服從中央的征調,在其轄區(qū)擁有無上權威,是為名副其實的“土皇帝”。土司的殘酷壓迫給廣大土民帶來深重的災難,布依族諺語也有著老百姓對土司制度的仇視,如“權在土司的口里,不在百姓的手里”,“老虎叼豬屎土地爺同意,強盜搶劫是土司官默許”,“官府財主狗腿子,有了銀子就好使”,“毒蛇到處走,貪官到處有”。還有諺語“土目不勞動,穿綢又吃肉;百姓累出病,無衣又無谷”中“土目”是封建土司制度下的一個官名,他代表土司監(jiān)管轄區(qū)。土目和老百姓的關系是勢如水火。
語言的意義存在于人民基于認知模式而形成的概念系統(tǒng)中,認知是構建語言意義與語言單位里所附加的民族文化色彩的橋梁。國俗語義學往往把認知作為辨識一個民族社會、文化的重要手段,因為認知對語義延伸具有很強的解釋力。布依族諺語也全方位的反映出布依族人民的認知能力是一個動態(tài)的發(fā)展過程。
早期布依族受限于自然條件和物質條件,對不少自然現(xiàn)象缺乏科學的認識,所以那個時候他們把復雜的現(xiàn)象簡單化,采用通俗易懂的擬人化的表達方式,來傳遞自己的感性認知,如“寧愿惹雷公生氣,不愿惹眾人生氣”就把自然界的雷電比喻為是“雷公”生氣;“星星忙趕集,兒女穿新衣”中“星星趕集”實際上是流星滑落夜空的天文現(xiàn)象;“月亮打傘,曬得鬼喊;太陽打傘,大雨竿竿”中“月亮打傘”和“太陽打傘”對月亮和太陽都做了擬人化處理,分別指的是月蝕和日蝕現(xiàn)象。這樣的擬人式詞語也是“布依族的民族心理、認識水平和思維軌跡的體現(xiàn),民族性特別強”[4]。另一方面,對于一些抽象性的事物,布依族諺語常使用比擬修辭手法把它和具體事物聯(lián)系在一起,通過描述具體事物的表面特征來理解抽象事物的本質,如“谷子生在地里,道理擺在世上”中“道理”就被比作為田里面的谷子。它是切實存在的;“人靠理正,木依墨直”也把“理”比作墨線,人掌握了“理”就像木工依照墨線做工一樣才能行得正;“井水挑不干,知識用不完”中“知識”就和“井水”一般是用之不竭的;“膽子比鼎罐大,心子比菜鍋大”中膽量和胸懷被擬物為“鼎罐”和“菜鍋”;“人情是把鋸,有來就有去”把“人情”物化成“鋸子”,強調“來而不往非禮也”的道理。
比擬可以把復雜難懂的自然現(xiàn)象及其變化闡釋為簡單通俗的道理,也可從習以為常的具體事物中升華出抽象深奧的事理,這集中體現(xiàn)了布依族人民深入淺出,抽絲剝繭般的認知能力。面對未知事物,他們的求知欲遠遠超過了恐懼,沒有畏難退縮,而是迎難而上,把已知事物的特點和外形表現(xiàn)與未知事物聯(lián)想在一起,力圖把認知具體化、簡單化,來不斷提高本民族認知水平,增強自己的思辨能力。
每一個民族都有著其它民族所不具有的一些特色文化背景,這種特色文化擁有唯一性和排他性,它的象征意義只有在本民族文化背景中成長起來的人才能理解,如漢語中的“麒麟”、“關公”、“長城”,英語中的“Jesus(上帝)”、“hamburger(漢堡包)”、“watergate(水門)”等。特色文化可以融匯進語言文字(如漢英語言)、地理名稱(如“長城”和“the White House”)、飲食習慣(如“油條”和“hamburger”)、傳統(tǒng)風俗(如“春節(jié)”和“Christmas Day”)、歷史人物(如“關公”和“Washington”)中,表達出自己民族專用的文化涵義。
布依族諺語也蘊含了專門指稱布依族特色文化的語詞,如“過了六月六,黃鱔不在屋”的“六月六”不僅僅指的是時間,它還代表布依族最隆重的傳統(tǒng)節(jié)日“六月初六”。傳說在遠古時代,布依族的始祖盤古精通水稻種植技術,他親力親為,傳授技術,感動了龍王的女兒,二人相互愛慕結為夫婦。若干年后的六月初六盤古逝世,為了紀念他的勤勉,祈禱五谷豐登,每年這個時候布依族殺雞宰牛供奉始祖,后來代代相傳就形成了布依族自己的民族節(jié)日。同時,六月初六也是布依族的情人節(jié)。布依族男女在這一天舉辦對歌比賽,對上歌曲的一對互換禮物,作為日后定親的信物,所以也被稱為“六月六歌會”。還有諺語“摩公的地長芭茅,媒婆的天生雜草”中“摩公”專指布依族里祭祀活動的主持者和扮演者。布依族語也稱為“卜摩”或“報摩”。他在民族祭祀時代表族人消災解難,驅鬼納福。在“摩公”長期祭祀活動中還創(chuàng)造出很多音樂調式,叫做“摩公調”,頗具布依族民歌韻味。另外還有“芋頭不會變種,閻王刺不會變樣”里的“閻王刺”,是布依族正月十五和七月十五民俗活動的代表性植物。傳說有一個布依族小伙和一個納西妹相愛成婚,婚后布依族小伙老師感覺納西妹肉體冰涼,面色焦黃,于是他求助于摩公。摩公給了他一把閻王刺和蘆葦放在家中。等到納西妹回來,她立時感覺閻王刺刀刃近身,無奈之下現(xiàn)出原形,原來是一堆枯骨。從此以后,每逢正月十五和七月十五,布依族家家都在門楣上和窗楣上掛起閻王刺和蘆葦,驅逐邪魔,保佑家人平安。閻王刺也被稱呼為“守門刀”,成為了布依族看門護院的精神寄托。
這些諺語里的特色語詞既有歷史人物的稱呼(“摩公”),也有植物名字(“閻王刺”)和民俗活動(“六月六歌會”),它們的指稱意義已經(jīng)大大超出了字面含義,上升到了民族文化層面,鐫刻著民族深厚的傳統(tǒng)風情。如果不具有布依族相關文化背景知識,是無法領會到其中的布依族韻味。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記錄和傳承著文化的變遷。少數(shù)民族文化多姿多彩,語言文字是其主要表現(xiàn)形式。布依族諺語的國俗語義已經(jīng)突破了狹隘語義的范疇,其民族性的根本屬性在歷史進程、認知能力和特色文化方面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承載著布依族民族文化的精粹。對它的國俗語義的探索,不僅可以加深對布依族民俗風情的認識,推動布依族特色傳統(tǒng)文化的發(fā)展,還可以進一步促進布依族非物質文化在新時期的保護和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