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歲
宿州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安徽宿州,234000
宿州方言中量詞豐富,不少量詞在普通話中沒有相對應的量詞,有些量詞與普通話同形但用法相異。與普通話用法相同的有:位、條、輛、雙、行、本、捆、頭、窩、塊、套、隊、堆、排、篇、間、節(jié)、根、只、群、組、批、場、回、次、份、件、片、架、口、封、戶、家、列、所、顆、棵、副、服、嘟嚕、幅、張等。這類量詞不再贅述。
本文將宿州方言量詞區(qū)分為物量詞(含時量詞)和動量詞兩大類,遴選出較典型的宿州方言特色物量詞18個、動量詞7個進行舉隅性例釋。即:先列出詞形,個別讀音特殊的標注國際音標;再列出若干用例,用例出自宿州本地常用口語;最后進行分析解釋。同一量詞所舉例句也有小部分不帶“子”綴,以便區(qū)別其相應的帶“子”量詞的用法。
(1)出([t?u214])子
①前天兩出子戲我都看過了,講的是王三姐住寒窯。
②夫妻不合,最近鬧幾出子了!
“出子”本來指戲曲的一場或一折子,后來引申為“不協(xié)調的言行”“戲劇性的事件”,含有貶義色彩。也寫作“齣子”。
①這孩子有崩子沒來上班了。
②后邊有個瘋子攆我,嚇得我一崩子跑到你家。
“崩子”用來計量時間,只能和數(shù)詞“一”搭配使用,指較長一段時間,但不超出一年,強調時間偏長時也說“一大崩子”。“一蹦子”既可以表時間,也可以表空間,例②中的“一蹦子”指緊急情況下“快步跑下來的一段路程”。
(3)噗出([phu213 t?hu213])
①他又弄這一噗出事,我都氣死了。
②連著兩噗出這樣的事,誰能受得了?
“噗出”可以替換為“鋪子”,但前者更突顯了事件的突發(fā)性及言者的不滿之情。
(4)羽([y35])子
如:這種棉花,一個棉桃開四羽子棉花|掉了一羽子棉花。
棉桃成熟裂開之后,每個棉瓣蓬松而出的一絮棉花,宿州方言說“一羽子棉花”。該量詞在宿州方言中是專門計量棉絮的,“羽”的使用與“絮”或“縷”音變產生有關。
(5)刀
①清明節(jié)買幾刀紙給老人上墳。
②火紙多少錢一刀?
《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字典》:“‘刀’作為量詞時用于手工制造的紙張,1刀通常為100張。”[1]目前的火紙也都是機器制造的,通常指那么一小捆,往往不到100張。
(6)門子
①下那么大的雪,你走哪門子親戚!
②他一門子心思學圍棋,飯也不吃了。
“門子”多說成“哪門子”“ 一門子”,沒有“兩門子、三門子”的說法??赡苁菍嵨锩~“門”的擴展用法,以上兩個例子都可以將“門子”換為“門”;但“一門課”“一門大炮”中的“門”則不能替換為“門子”,估計是它們的書面色彩較濃的原因。
(7)趟子
類似于“行”,用來計量成排的莊稼或植物,如:
①他菜地來種了兩趟子番茄,一家人吃不了。
②北地來棉花套西瓜,兩趟子棉花夾一趟子西瓜。
(8)炮子
①你今個是頭炮子生意,我便宜點賣你。
②他家就一炮子親戚。
“親戚”一般用“家”計量,用“炮子”不夠禮貌。因為“炮子”主要用來計量物品交易的行為次數(shù),用“炮子”計量親戚之間的來往是把親情當成了一種可以交換的物品,所以是不禮貌的。
(9)派([ph?213])
主要用來計量動物糞便的量詞,相當于四川話的“坨子”。如:一派狗屎|一派牛糞|屙一大派。在宿州方言中,有時用來罵人,如“你也不看看你那一派”,即把對方視為糞便。
(10)班子
“班子”是多義詞,可以計量不同的物體,如:
①從俺家到縣城一天就兩班子車。
例①中的“班子”指“趟”, 一伙人,瓦匠、泥水匠、劇團等一個團隊也叫班子,如“這班子蓋樓的都是趙莊的”?!鞍嘧印币部捎米髅~,指“輩分”,如:
②他倆是等班子,都得喊我爺爺。
如果計量教學單位,相當于“班級”時則只能用“班”,不能用“班子”。
類似于“副”,用來計量撲克牌和麻將之類,如:一充撲克牌|一充麻將,但“手套”“眼鏡”等用“副”而不能用“充”。
(12)目棱子
①剛才坐著睡了一小目棱子。
“目棱(子)”專門指小睡的時間,有時可以用作動詞,如:
②我困死了,得目棱一小會兒。
(13)運子
指一撥一撥的人或次序。如:
①今個我有事,要吃頭運子席。
②這運子剛走,那運子又來了。
“運子”類似于普通話中的“批次”“撥”,例①強調次序,例②強調人數(shù)眾多,“運子”后面的中心詞沒有出現(xiàn),“運子”指代中心詞。
(14)下來
①這孩子找對象挑挑揀揀的,說了好幾下來都不同意。
②為了供孩子上學,他賣掉了兩下來的房子。
這里“下來”都不是動詞,語義上相當于“處”。
“桄子”用作名詞時,指竹木制成的繞線器具,多為“工”字形。用作量詞時,指從桄子上取下來的繞好的成圈的線繩[2]。如:
兩桄子線|繞了兩桄子細麻繩。
(16)噴([phn53])子
指植物結果實的次數(shù),相當于“茬”。比如:
①這是頭噴子黃瓜,又脆又嫩的。
②這片豆角子一年結了三噴子。
(17)批子([phi24])子
語義上相當于“股”,用來計量多股線、繩扭結成的較粗的線、繩中的組成部分。引申為某事物的組成部分。如:
①這根繩子斷了兩批子,不能再用了。
②咱倆合伙做生意,賺的錢七批子歸你,三批子歸我。
例①中“批子”源于“苘批子”,在宿州農村,20世紀90年代前普遍種植一種經(jīng)濟作物“苘”,這種植物的莖皮纖維就叫“苘批子”。例②中“批子”也常說成“勾子”,指所占的份額,如,“三勾子勾”,即分成三等分,每人分一份。
(18)掐子
指用拇指、食指環(huán)扣起來攫取的量,多用于細長的事物[3]。例如:
①這孩子,一半天就割這一掐子草,也真夠懶的。
②不稱了,這掐子韭菜你給2塊錢。
“掐子”,也說成“掐”,表示概數(shù)的量詞,多少因人手的大小而異,其前面可以用“大”“小”等形容詞修飾,如例②。
(1)出子
①他兩口兒為這事鬧了好幾出子了。
②他罵了兩出子,也沒誰敢惹他。
如前所述,“出子”可以用作物量詞,也可以用作動量詞。不同之處在于,作為物量詞,“出子”可看作物量詞“出”加后綴“子”構成的,“出子”可用“出”替換,如“演兩出子戲”可說成“演兩出戲”;但作為動量詞,“出子”不能被“出”所替換,如“罵了兩出子”不能改為“罵了兩出”。
(2)家伙
①我真想拿棍打他幾家伙。
②揍他兩家伙就跑,他找誰去?
(3)抹([mo213])子
①我這是頭一抹子見他吸煙。
②你吃抹子就知道是啥味了。
“抹子”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回”“次”,可以用在動詞前面作狀語,如例(1),也可以直接用在動詞后面作補語,如例(2)。
(4)火
用來計量動作行為的次數(shù),如:
①打他幾火他就長記性了。
②弄了他一火,他沒事一大溜地走了。
“火”應是源于鐵匠打鐵的術語,如,“過了三遍火”“燒過火了”?!盎稹焙汀凹一铩辈煌罢呦喈斢凇按巍薄盎亍?,后者相當于“下”。
(5)趟子
①昨個白跑一趟子,沒見著人。
②上星期去了兩趟子南京,累死我了。
如前所述,物量詞“趟子”指“行”“行列”,后接名詞;動量詞“趟子”用法同“趟”,指往返的次數(shù),直接跟在動詞后面作補語。
(6)伐子
①我昨個喊了他兩伐子他才過來。
②我截它三伐子都沒截住。
“伐子”用來計量次數(shù),相當于“次”“回”“茬子”,通常不和“一”搭配。
(7)牌兒
“牌兒”在宿州方言中使用范圍較廣,使用頻率很高,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回”“次”“場”等[4],如:
①我再打一牌兒(回、場)就走,你先走吧。
②以后我每天都給你下牌兒(次)棋。
宿州方言中的重要量詞,除了上文列舉的18個物量詞和7個動量詞外,還包括:鋪子、攤子、股子、茬子、起子、碼子、撲子、嘟嚕子、骨婁子、合、處、截子、捏子、家子、沓子、頁子、朵子、溜子、瓣子、卷子、團子、房、叨子、窩子等24個物量詞,及“下子、和([xuo53])、季子、氣子”4個動量詞,物量詞和動量詞數(shù)量懸殊很大。這主要是因為事物的數(shù)量遠遠大于動作行為的數(shù)量,因此前者計量時需要的專門量詞也多。據(jù)初步考察,宿州方言中的“出子”“趟子”既是物量詞,也是動量詞。但“出子”是物量詞兼動量詞,二者語義上有聯(lián)系,是“事件”和“動作”的關系;“趟子”作為動量詞與用作物量詞語義截然不同,且缺乏明顯的聯(lián)系。比如,物量詞“趟子”指“行”,動量詞“趟子”指“回”“次”。
宿州方言的量詞多數(shù)都能帶后綴“子”,且?guī)А白印本Y的量詞都可以去掉“子”單獨使用,但個別量詞的語義范圍可能會發(fā)生變化,如“班”“窩”比相應的“班子”“窩子”的義項要多。
按照句法和語義的映射關系來看,語言結構的形式不同一定會表達不同的語義關系。在宿州方言中,量詞后綴“子”具有一定的游離性,帶“子”的量詞比相應的不帶“子”的量詞語義更加虛化、抽象[5]。比如“下子”只能作為量詞使用,而“下”既可以用作量詞,還可以用作動詞。從語用的角度來看,上述帶后綴“子”的量詞基本上都是附加式雙音節(jié)量詞,符合漢語雙音化的趨勢,也切合方言土語輕松隨意的表意特點。
和普通話相比,宿州方言中的特色量詞,通常不能按照ABAB式、AABB式進行重疊且充當句子成分,比如,不說“鋪子鋪子”“鋪鋪子子”;可說“朵朵”,但不說“朵子朵子”。這類量詞往往出現(xiàn)在“一AB一AB”格式中,如“看熱鬧的人一鋪子一鋪子地走過去了”“門口的花,一朵子一朵子的,真好看”,前者用作狀語表方式,后者用作謂語描寫門口花開的美景。
去掉“子”綴的量詞有的可以像普通話那樣進行AA式重疊,如“股股”“家家”“茬茬”“窩窩”“下下”“趟趟”等,這類量詞在普通話中都可以單獨用作量詞;也有部分量詞不能這樣重疊使用,如不說“攤攤”“捏捏”“掐掐”“運運”等。在宿州方言中能夠進行AA式重疊的量詞小部分可以AAA式重疊使用,表達“每一”義,如:“這塊韭菜,茬茬茬都沒有掙著錢”“這幾回你到我這兒來,趟趟趟都沒讓你白來”。
在宿州方言區(qū)有些普通話的量詞當?shù)乩夏耆嘶静挥?,如“面”,很少說“一面鼓”“一面旗子”,通常都用“個”來表示。其他如:“盞(兩盞燈)”“手(一手好字)”“味(一味中藥)”“頂(一頂帽子)”“尾(一尾魚)”“筆(一筆生意)”“枚(一枚金牌)”等等,主要因為其書面語體色彩較重,口語中很少使用;其次是這類量詞使用范圍較窄,通常不用;再者由于量詞“個”語義泛化,口語中這類量詞多數(shù)被“個”替換了。
本文對宿州方言的特色量詞進行了舉隅性例釋,有些量詞的本字有待進一步考證,如“派”“羽子”“伐子”“抹子”等;有的量詞的虛化過程還需要進一步梳理,如“出子”等。宿州地處中原官話區(qū)和江淮官話區(qū)的過渡地帶,方言接觸頻繁,宿州方言量詞也兼有中原官話與江淮官話的一些特征,宿州方言量詞的特點需要從語言接觸角度及語言地理學的理論和方法進行深入挖掘與闡釋。